第八章　淑嬛

这边再表张淑媛，闻知淑嬛病了，心下十分称愿。一日，德嫔道：“你妹妹不知怎的病了，皇后娘娘也甚是挂怀，不如你常常去看看，也是姐妹一场。” 淑媛心道：“张淑嬛是宁嫔的人，皇后娘娘做什么挂怀她？莫不她这病有些蹊跷。”果往仁明宫来。一进宫，先至主殿与宁嫔磕头，又请见二公主，宁嫔道：“长宁性子娇娇的，天儿又冷，昨儿 我见她有些蔫巴，只怕着了风寒，叫她屋里歇着呢。” 淑媛便告辞出来，至后殿先去望冯才人，见她通瘦成一把骨头，后至张淑嬛房中。 淑嬛已退了烧，正围着被子靠床而坐，见她来了，也不起身，懒洋洋道：“劳烦姐姐还来看我，我当自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死了都没人知道呢。” 淑媛笑道：“你休胡说。依我看，你不过是偶然着了风寒，就这样一惊一乍的，又不是什么重病。”向床上坐了，拿手试她额头，道：“好了，烧退了。”淑嬛慢慢扭过头，道：“姐姐怎么想着来了。” 淑媛道：“你是我妹妹，怎么不想。你这病的急，皇后娘娘心里也挂怀呢。” 淑嬛见说到皇后，忙于床上垂手立坐，道：“谢娘娘挂怀。”
淑嬛屋里点着三五个火盆，热腾腾一股气喷将出来，喷得淑媛一头的汗。淑媛使绢帕一边抹汗一边向淑嬛的大宫女道：“怎么放了这么多火盆，烤得慌。”那宫女说：“太医吩咐了，我们才人的病就是着了凉，必要暖暖和和的才好。” 淑媛道：“太医说的是要暖和，这也太热了吧” 淑嬛笑道：“你看这些碳，我一个才人哪儿有这样的份例，今年冬天冷，常常的只是不够用。还是宁嫔娘娘见我病了，劈出自己的份例来与我。”淑媛道：“宁嫔娘娘日常仁善。” 便转头与自己的宫女道：“我实在热的不成了，你先端出两个火盆去，放在外屋隔墙暖着也是一样的。” 那宫女见说，果然下来端火盆，慌得淑媛的宫女忙向前道：“姐姐不要忙，让我来。”端着几个火盆去了。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回话，见淑嬛目倦神疲，淑媛方告辞离去。
至景和宫，将日间情形备细述与德嫔。德嫔笑了一面，道：“许氏惯会拿腔作势，做出来的事也够看了。”淑媛见话中有话，连忙近前道：“请娘娘教我。” 德嫔道：“你妹妹在广和宫可病过不曾？” 淑媛道：“那倒是没听说。” 德嫔笑道：“选待的份例都够用，做了才人，怎么份例不够用了呀。”淑媛细思一回，心下悚然。从这一日起，淑媛每隔三日便往仁明宫来，淑嬛果然病渐渐的好了。
过了年，淑嬛病体初愈。一日，送宁嫔出门请安，见天气和暖，春光明媚，便动意往御花园去。行至半路，忽然想起帕子没拿，便叫贴身宫女回去取帕子，自己独自先往园子里去。待宫女去了，她便转身一直走到景和宫后殿，淑媛正在屋中坐着读书，见她来，笑道：“妹妹可大好了？”淑嬛恭恭敬敬福下身去，道：“姐姐救命之恩，妹妹没齿难忘。” 淑媛忙扶住，道：“ 这是哪里的话，你是我妹妹，我不为了你，还为了谁？” 淑嬛道：“往常的话就不说了，总是我眼瞎心盲，错把顽铁做黄金，如今落到火坑里，只好熬着罢了。” 淑媛道：”咱们都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休说丧气话。“ 淑嬛冷笑道：”许氏嫉妒，最是个口蜜腹剑，佛口蛇心的人。我总要报此仇。姐姐可知，昨日湖阳伯夫人来说，今年也要送女儿入宫，宁嫔昨日气得茶盏都砸了。“ 淑媛不免笑道：”他们家有了长宁公主，又有个嫔娘娘，吃得也够够的了。原本不过是个县子的爵位，如今也称伯爷了。“ 淑嬛道：”湖阳伯家中一男一女，哪儿来的小女儿。“ 淑媛道：”想必是庶出，或是族妹。“ 淑嬛道：”这倒还不清楚。“ 淑媛点头道：”知道了，多谢你提醒。“ 淑嬛不再多说，当下告辞离去，径自走到花园角落坐下，待宫女拿着帕子寻来，故责其太慢，掩饰过去。
这一年选秀只在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家中择选，郭裕犟不过太后，回头便下旨说入宫女子身份不宜太高，只选了四个四品官员家的女儿，初封俱是才人，其中一个小许氏生得甚是明艳，竟有几分贤妃的光景。宁嫔特特的领着她与众人看，喜道：” 这是我本家小妹妹，在家也是独养女儿，生的花枝儿一样，我一见，喜欢的不得了，死求活求太后娘娘才把她留下来与我作伴。我从今以后也是有亲妹妹的人了。我们长宁见小姨出落得这样，也是喜欢的不得了。“说了又说，别人罢了，独有刘贤妃气得要死火势。这小许氏模样犯了她忌讳，仗着有宁嫔做靠山，甚是不驯。一日，郭裕来，故说起新进宫的几个才人，刘贤妃因道：”都说许才人与我有几分像，皇上觉不觉得？“ 郭裕道：”打她们进宫，我还一个人都没见过呢，哪里晓得像不像。“ 贤妃道：”这样不难，不如就召她来，与皇上看看。“果然叫人召了许才人至永福宫，至郭裕当面，指着许才人道：”我的眼角上翘，许才人的眼角却有些搭拉着，鼻子与我一般高，鼻头儿比我大，嘴儿乔乔的，口脂涂的倒不错。“又拉着她的手上下细细打量，道：”身段是好的，怕不我的衣服她也穿得？“ 玉琪嘴快，插言道：”腰身儿差不多，胸前有些松了，还得紧一紧方好。“ 玉琬也道：”连身衣裳罢了，若是上下两截子，裙子还得偎进去一截。“ 羞得许才人满面通红，恨不能挖个洞钻下去。郭裕见她醋得可爱，忍不住笑了，道：”你来，朕有事告诉你。“一面叫人送许才人回去。贤妃撇了许才人，一迳往寝殿来，又不肯看郭裕，拿指甲细细的掐那石榴花儿。郭裕道：”往日你也不曾醋，怎么今天这样耐不住？“贤妃红了眼圈，道：”你也知我往日不醋。这宫里大大小小也有三四十人，你见我为难过哪个？我不为难人，人倒要为难我。巴巴的送一个长的像我的人来，这是撑我呢？她就跟我长的一模一样，比我年轻鲜嫩，我也不怕！我知道，你喜欢我又不是为了我这张脸。我自己是好的，我自己心里明白。“　又故歪头做个鬼脸，道：“我可不是那种，非要男人说好才觉得自己好的女人。”　郭裕实爱她这个信心满满的性子，不免上前携了她的手，往庭前坐了，道：“你是怎样的人，朕心里再明白也没有了，朕心里除了皇后是发妻，再有的就是你。其余嫔妃虽多，不过为子嗣计，朕也不曾把她们放在心上。”　贤妃道：“我知道。我只是惭愧未能为皇上孕育子嗣，说起来是我没福。”　郭裕道：“朕还年轻呢，朕也不信阖宫这些嫔妃就没有一个能生的。到时候若生下皇子来，就抱在这里养着。”　贤妃心里一酸，但也知道郭裕是真心为了她，低声道：“谢皇上垂顾，我若有这样的福气是再好也没有了。”二人遂并肩携手而做，虽默默无言，更觉情深意长。
话说那许才人从永福宫出来，一路哭到广和宫，足足哭了一夜，次日肿着眼睛往仁和宫诉与宁嫔。宁嫔道：“你入宫前，家里没跟你说贤妃是个招惹不起的人物么？偏你要找她的不痛快，怎么怪得人作弄你。”　许才人道：“姐姐！我何曾敢找妃娘娘的不是，是她自家叫了我去，撮弄我！我哪世里冤家撞到她，没缘没故叫人一场取笑。”张淑嬛在旁笑道：“许妹妹，贤妃娘娘位份高，原是得罪不起的人物，你这样岂不是叫我们娘娘为难？不是我面讲，你年轻，到底性子傲些，开罪了人，你还不知道。我们娘娘就是时时帮衬着你，到底还是得你自己立起来不是？”　许才人良久方道：“我知道姐姐一直照管我，只是我到底哪里开罪了她，死也死个明白。”淑嬛道：“你年轻标志，长的这样好，自然就开罪了。”说得众人都笑了。宁嫔道：“你张姐姐只是嘴快，心地是好的，你别往心里去。”　许才人道：“张姐姐也是为我好，我知道。”一时许才人辞去，宁嫔复向淑嬛道：“你也太直了，叫小姑娘脸上怎么下得去。”　淑嬛笑曰：“我就是这么个直性子，心里不要说，嘴上不觉得就秃噜出来，幸亏娘娘周全我，我这一辈子就靠着娘娘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