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回归

小助理刘玥慌慌张张的拿着手机来找欣欣。新闻已经发给了老板，老板本人正瘫在酒店沙发里来回摇晃。

“皮耶塔大爆黑料：受指使曾伤害重量级选手，如今皈依基督受感招”

新闻里写着，皮耶塔在儿童组时期因为年幼无知，被一位很有影响力的选手蛊惑，曾经蓄意伤害过一位重量级选手。当事双方都是谁，她不想进一步爆料，“不愿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但这件事成为了皮耶塔的心结，甚至心魔，直到她在教友的帮助下坚持去教堂礼拜，和神父倾诉，才终于决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她说，她进入成年组后和当事双方都有过接洽，也诚心希望被她伤害过的人能放下过去的包袱，再次出发。“作为你的后辈，我十分痛悔我曾经的作为。希望能够获得你的原谅。”她隔空发出了柔肠寸断的哭诉。

刘玥进门的时候，正看到欣欣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小声叨叨：“我又不是上帝，说原谅你就原谅你。”

欣欣没办法对新来的小助理讲这些陈年往事，刘玥也和网上的看客们一样正积极的在当时最红的几位成年组冠亚军之间胡乱揣度。有趣的是，那个年代，女单正是双女王退位后的真空期，赛场上你来我往，无一站得长远，说起“当红”简直可以拉出一大幅名单。相对而言，男单的赛场要单调得多，褚清黎一骑绝尘，身后的黄源、长谷川等人几乎只好盯着光影的尾巴苦苦追赶。至于双人和冰舞的赛场上，那几年也是格外的平静，交替自如，过度有序。

所以，“当事双方”是谁呢？

 

“维卡！是维卡！”刘玥一副“不眠不休做了三天功课的好学生”脸对欣欣炫耀她的功课成果。“维卡那几年风头很劲，能和她较上劲的，只有米娃手下的两位干将。所以……会不会是克丽媞娜或者尤金妮干的？”

欣欣微眯起双眼，不置可否的吐出一口气，“嗯……”

“哇！”刘玥仿佛得了内幕消息一样兴奋起来，“那可是大丑闻啊！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干的，但是真的是大丑闻啊！”

“你没想过皮耶塔为什么要爆这个料吗？”

“她不是自己心里过不去了吗？我看她啊，应该是去了美国以后被美国教荼毒了。整天信上帝，觉得自己犯了好大的错。你还记得吗？之前她欧锦赛的时候，整个人恍惚的，肯定是有什么事，说不定天天半夜做噩梦，有鬼来捉她。该！活该！”刘玥尽情释放着对敌手的恶意。

欣欣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当年打了你。”刘玥这样的个性，其实欣欣也蛮喜欢的，爱憎分明，她就是坚定的站在老板这一边，不问是非曲直，老板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所以她也不能和刘玥多解释什么，就接受她的好意就好了。“你去继续搜新闻吧。任何觉得有用的都别放过。宁可无效不要错过。”

 

皮耶塔，欣欣心底那个永远无法战胜的恶魔，她为什么要爆这个陈年旧料？十年了吧？她到底是有什么想不开？还是和褚清黎决裂后的宣战？欣欣几乎可以想象她叛出门后的疯狂。的确，和自己一样，褚清黎不再是她的后盾，新的教练很难把全力投注在她的身上。她有怨气，可以理解，但因为如此就撒出这么可怕的一头魔怪吗？

她手上一定有一些特别的证据，那这些证据会牵扯出什么？为什么她话说一半？狗仔们难道会放过去吗？就算一时想不到，翻一翻皮耶塔儿童组那两年，也知道发生过什么重大事件。这不仅是向褚清黎宣战了，简直是向整个滑联宣战。以后会怎么样？

她是欧洲女单最后的荣光了，现在的疯狂会不会拖延整个欧洲女单的代际节奏？

谁正掌控欧洲女单？

褚清黎……

 

她永远也绕不开的那个人。

所以皮耶塔是在蹈入火海来报复这个“负心的人”吗？

她仰在沙发里，左转右转，空中飘浮着无数的思绪，一定有一缕正中要害，她转啊转啊，轻如细羽的思绪们就在她的头顶飞过，不停向她窃窃私语。她知道这些无用思绪中一定有一缕包裹着真相的轻羽藏在其中，但她找不到，太深了，她想抓出脑海里所有的思绪碎片，一条一条的排在地上，排整齐，那样她一定可以一眼抓住它。但不可能，这些轻羽就这样飘浮着，飞舞着，曼妙如丝，扭结如蛇，嘲笑着她的愚笨，半分机会也不想给她。

明天，皮耶塔也要来了。欣欣想。总决赛开始了，她只是早一点过来适应环境。要去拜访一下这个强劲的对手吗？她有些犹豫。和其他对手不同，皮耶塔对欣欣的压迫力实在从来不来自于场上。

 

公开训练，进进出出，欣欣莫名的开始躲着褚清黎。她看到褚清黎身边多了几个沉默不言的人，想，应该是保镖吧？没有看见典子，大概有自己的事务不能出席了吧？

一直到目前为止，典子和褚清黎还是尽可能的保持着同步出席重大场合的习惯。可能是过两天开赛了过来吧？欣欣就这么认定了。毕竟“出双入对”不单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务，更是举国上下盯在眼里的重大新闻。

婚后一年多，典子始终没有怀孕，这让日本国民的八卦心再次疯涨。老头子们更是再次把天皇储君的人选问题提上了桌面。相信这也是典子最迫切关心的，尽管她面对采访总是表示自己刚刚接任滑联主席不久，有太多的工作等着她去完成，但她自己其实最清楚，生一个皇室继承人才是她最重要的工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啊！欣欣感慨。吃饭的时候她远远的偷瞄着褚清黎，看他低调往来，不苟言笑，早就不是当年混在竞技伙伴里最活跃的那个大男孩。一切都有代价吧？欣欣又感慨。她不了解褚清黎曾经是什么样的性格，但他在冰场上最发光的那几年，他统治着冰上的一切气氛，对手伴他舞，粉丝为他疯。他是舞台的中心，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光芒的源头。可现在他收敛起光芒，埋没在保镖环伺之内，究竟是韬光养晦成熟稳重了？还是习惯了皇室圈养高高在上？

欣欣的眼里，褚清黎清瘦了，神情也减淡了很多。他在想什么？和典子的交流顺利吗？他们……每晚都在一起吗？他们考虑过现在的子嗣危机吗？她为什么要有这些无聊的想法？

 

皮耶塔上场了。她似乎不再是那个神界踏浪而来教训世人的奥林匹亚长居者，相反，她面容虔诚，配合着《美名咏传》恭谨滑出——这一季，皮耶塔的选曲本身就引发过很大的争议。她似乎沉溺极深，不顾舆论的质疑，坚持选择了一首由敬拜乐团创造的福音歌曲。粉丝们心目中的那个美神坍塌了，匍匐在基督的脚下咏叹敬拜。可皮耶塔坚持用她流畅的滑行歌咏着。她的跳跃含混，一不小心便会错过，粉丝不喜欢这样糊涂的跳，但欣欣看的明白，这样“出其不意”的起跳她曾苦练了很久。

皮耶塔又成长了啊！欣欣站在挡板外，活动着身体，一瞬不敢错过。可能粉丝们一时无法接受新的皮耶塔，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皮耶塔走在了所有的粉丝前面。她是在果断抛弃掉那些无法跟上她审美的粉丝。就像一副印象派的画作，她的动作间不再有明确的界限，不是行云流水，而是混沌无形。她仿佛从未离开过冰面，又仿佛从始至终没有落在冰面上。“她真的强。”欣欣上场前，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皮耶塔在下场口差点撞到日本队的教练清殿下。褚清黎这会儿正带着桜庭往回走。桜庭这次发挥的不错，但三甲无望了。褚清黎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两句，便想快速返回场内，一转身，恰好皮耶塔跳着撞到眼前。

桜庭夸张的尖叫一声：“教练！”扑上来合身抱住褚清黎，睁大漫画般的大眼睛上下乱看：“没事吧？没撞到吧？”

比起皮耶塔可能的攻击，显然褚清黎更在意桜庭的乱看乱摸，他尽量平静的荡开桜庭的手，示意助理送她快走。

桜庭歪着头，显然不满意教练对自己的安排，坚持站在原地向皮耶塔发起了攻击：“你怎么走路的？叛徒！”

助理果断掐住了桜庭的腰和手臂，低声喝令她：“安静！”褚清黎瞪了她一眼，马上过去扶住了皮耶塔：“对不起！撞到你没有？”

他动作依旧温柔有加，话语依旧关怀备至，皮耶塔一瞬间凝住了，好在摄像机跟得紧密，她只一晃神就恢复了微笑，也返过去扶住褚清黎：“哎呦，对不起！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要比赛啊，可不能有闪失。”

“幸好我今天比完了。”

“那就好，千万别耽误你自由滑。”

“谢谢！也希望日本队取得好成绩。愿上帝保佑你！”她虔诚的在空中画了颗十字，匆匆走去等分区。

 

短节目比赛结束，桜庭排名第五，雷娅没有参加，美国新锐斯蒂芬妮排名第四，俄罗斯小将拉祖米西娜排名第三，皮耶塔第二，欣欣第一。

回到酒店，欣欣连饭都没有下楼吃，更不用说社交什么的。新晋的斯蒂芬妮十分活跃，和桜庭一起四处乱窜。刘玥送饭过来，顺便汇报：“皮耶塔和他们去玩了，但至少到现在还没说什么。我看他们都围着她，应该都想八卦这事吧？哦，冰舞也新升组了两对，一对龙凤胎，一对普通兄妹，成了大家的焦点，现在都在他们那边玩呢。”

欣欣忽然心里一动：“冰舞这两对，是不是日本队的？”

刘玥露出“老板你能掐会算吗？”的表情，连连点头。

欣欣刷的站起，打开电脑调出小樱的资料丢给刘玥：“去查！想一切办法去查！不懂怎么查就打电话去问莫澜！”

小樱几年没有动静，原来是在悄悄的布局冰舞？那么双人滑她有没有染指？那天小樱嘲笑她眼界太窄，她果然只能看到自己眼前这一小片天地。她局限在单人滑里左算右算，却忘记了在更广阔的范围里，谈判的筹码其实可以更多。

“这个世界，是需要平衡的。”小樱果然是褚清黎最杰出的弟子。

 

有人敲门，刘玥蹦跳着跑去开门，跟着发出惊喜的尖叫：“哇！偶像哎！”

褚清黎皱了皱眉头，自顾走进来，就像从前一样，自然随意，仿佛脚下依然是他的领土。“你的新助理？”他没有理会刘玥。

欣欣笑着摇头：“莫澜出去学习了。”

“还回来？”

“应该……吧？”他们两个自顾聊着，好像刘玥根本不存在。

刘玥忙着找纸笔，递到褚清黎跟前求签名。褚清黎歪着头瞧她，认真的给这个不在状态的姑娘提出建议：“如果你正在工作，请专业一点，如果你现在没在上班，那抱歉请离开一下。”

不等刘玥反应过来，欣欣直接往门外推她：“亲爱哒，你快下楼办你的事去吧。”跟着反手砰的一声，响亮地把小迷妹关在了外面。

 

“怎么能不带着助理出门？”褚清黎自顾拉开冰箱，取了瓶气泡水来喝，“早知我带过来。”显然，他在找事做来掩饰自己和欣欣独处的紧张，这可是从未出现过的。

欣欣知道褚清黎的助理跟他多年，聆秘无数，十分忠诚。但从不知道这个助理叫什么，从哪里得来，为什么如此忠诚。“你的助理……从哪里找到的？”她一时对这位助理的兴趣太浓厚了，竟没注意到褚清黎的紧张。

“与你无关。”褚清黎暗自摇了下肩膀，挺了挺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一些，赶紧插入正题：“我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欣欣一下子被砸懵了。是的，她满世界找褚清黎的事显然人尽皆知。可她现在居然都忘记了当时自己是为什么不找到这个人世界就会崩塌了。

“今天你滑的不错。”

天鹅之死。这是欣欣滑了一年多的曲目。出自谢尔盖耶夫夫人。她自知没有夫人的柔媚与疏离并存的天赋，只能将之外化成天鹅的一生叙事曲。她甚至感觉到自己正在一次次的预演自己的死亡，就在冰场上。她回顾曾经褚清黎也演绎过死亡的主题，那时他手执镰刀踏上了神坛。可她做不到，她只看到自身的死亡，却拨不开新生的迷雾，看不见神坛所在。

“你的帕狂总是找不到状态。”前教练忍不住出声指点。她低头，默认。“是因为自由滑前找不到我吵架了吗？”他突然嗤笑出声。

欣欣浑身一震，迷雾消散。她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的事，其实不过是一份习惯的执着。那天，她上天入地的要找到褚清黎，原来只是想找他吵架而已。“所以你今天是专程来找我吵架的？”她的脸上现出明媚的笑。习惯，是自己的，也是对方的。他还记得这个习惯，莫名的，欣欣觉得有点温暖。

 

“我以为会在这里遇到皮耶塔。”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欣欣给问住了。“皮耶塔？她为什么会在这？”难道这就是吵架的开始？

前教练挑了挑眉毛，回击：“她不应该在这么？前三强，你好歹给我留一个位置吧？”

“什么？”

“汉娜……”他摇了摇头，“算了，你和汉娜联手我不意外。但你们不该纵容皮耶塔。她和你们不一样。”

“你……这是在提醒我要注意防范？”欣欣哑然失笑。看来她和汉娜的几次接触，褚清黎已经掌握得七七八八了。皮耶塔现在的教练叶菲姆是汉娜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亲，同时也是汉娜父亲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叶菲姆在美国可以强推出15岁的斯蒂芬妮正是因为他盘根错节、深厚强大的关系网。欣欣掰着手指，不紧不慢的将自己抛进床里数着：“拉祖米西娜现在和桜庭差17.5分，斯蒂芬妮是8.3分。这个差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啊。想赶上来，超过斯蒂芬妮还是可能的，想赶走拉祖米西娜就只能指望对方放水咯？那你不应该来找我或者汉娜，应该去找你的夫人聊聊吧？”

褚清黎的脸上又显出他特有的狐狸般的笑颜，轻轻柔柔坐在欣欣身边俯下身来：“你说谁的夫人？我的？还是你的？”

瞧着他逐渐接近的脸，欣欣躺在床上躲无可躲，媚声叫起屈来：“别这样！我和夫人是清白的！”

他停下来了，尽量让目光集中到她披散在一旁的乱发上。欣欣刚刚卸了妆洗过澡，本来想着不再敬会亲友，便随意的披散着过腰的长发只披了浴袍在屋里乱晃。这会儿被褚清黎半压在身下，浴袍领口大开，半干的头发还保持着半卷不卷的乱蓬蓬的样子，胡乱瘫了一床，毛茸茸的。压制者已经尽力让自己不去留意身下那双媚眼，但还是忍不住想揉一揉这把毛茸茸的头毛。“那汉娜那边呢？”他强迫自己继续进攻。

她嘟囔：“我和汉娜也是清白的。”

他又欺进些，直视她的眼睛，笑：“我不信。”

欣欣咬着下唇，忍不住戳他胸口，令他停下：“就像我们现在这么清白。”

“男单这边，阿列克谢随时可以为你放弃冠军。”他停在上空，T恤的领口荡着，锁骨若隐若现。欣欣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忽然想到：“你是不是瘦了？”

上面的人不理这个问题，步步紧逼：“你怎么样？和阿列克谢携手退出冠军争夺？”胳膊半弯着，掌控着压近的距离，另一只手不安分的去解浴袍的带子。

欣欣的浴袍本来已经散乱，带子一松，瞬间滑落。她下意识的抓住浴袍裹住自己，但又不想认输，只稍犹豫了一瞬便任由它半滑到身旁，一片糊涂的似遮未遮，露出一段段被冰雪侵蚀的紧致肌肤。很明显，她的对手挑衅的眼神晃了几晃。

“你知道我不要他。我要冠军！”她勾扯着对手窄紧的T恤领口，开始反攻。

 

赛事组安排的酒店十分平易近人，就在褚清黎感觉胸口灌进冷风、忍不住全身一紧的时候，他们听见外面成团的浪荡子弟们纷纷回巢了。他们各自屏息，听见了桜庭的声音。桜庭的声音最好辨认了，尖锐、高亢、永远兴奋、永远热力十足。她大声评论着塞缪尔·莫伊塞耶维奇的歌唱的太难听了，实在应该和阿廖沙好好的学习一下。又打断一个男孩子对皮耶塔的邀约，插嘴进来不停的探问当年都是谁？欣欣和褚清黎听不到皮耶塔的声音，不知道是没有回应，还是被各种尖叫淹没。他们路过欣欣的房门口，桜庭带头停下来号召：“今天就咱们的女王殿下没出来，大家要不要去闹她？”门外众人轰然叫好。欣欣裹起浴袍就要起来，被好整以暇的褚清黎按回去：“他们怎么知道你在屋里？”

对，他们不知道。就算不靠谱的刘玥也去跟他们疯，不小心透露了她，甚至褚清黎，都在她房间里，也不能认定他们此刻还在。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装死。

果然门铃和砸门声疯狂响起。桜庭在门外尖声吼着：“女王殿下！女王殿下！前辈！前辈！”

“她和小樱真是一点都不一样。”欣欣愤恨的表示。

褚清黎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她的目标明确，执行果断，这样不好么？”

门外有人在劝：“不在吧？咱回去吧！”

“在的！”桜庭尖叫，“刘玥！你有房卡吧？快开门，我们要给女王殿下一个惊喜！”

褚清黎挑眉，“你实在应该带着助理出门的。”

欣欣看他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心里也是实在佩服他的心理素质。“你怎么知道刘玥没有房卡？”

“房卡只能给信得过的人。你一张卡，另一张……刘指导很迂腐的，只能在米什卡手里。”

欣欣点头承认。在这种瞬时压力下还可以高速研判形势，不慌不乱不做头脑一热的判断，这是她依旧要学习的能力。

门外的声息慢慢低了下去，叮咣乱响一阵，传来了皮耶塔的声音：“你醉的好厉害！别找他了。回去吧。”跟着是有许多人纷纷附和，大约是架起桜庭走开了。

 

混乱还在持续，走廊里依旧不时传来引吭高歌的声音。欣欣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松了一口气，这才想到，刚才皮耶塔说的“别找他了”，用的是him。“皮耶塔知道你在这？是她告诉了桜庭还是桜庭告诉了她？”是皮耶塔撺掇了桜庭出面来砸门，还是桜庭自己想不开？

褚清黎没想讨论这个问题，转而问：“皮耶塔竟然能答应放弃冠军？你们到底给了她什么做交换？”

“你说我跟汉娜联手我不生气，你怎么能认定我和皮耶塔联手？”

“什么？消息不是你放的？”眼神荡漾的猫持续进攻，用目光在欣欣身上摩挲着。她刚刚慌乱中裹紧了浴袍，反而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欣欣很生气，尤其是刚刚皮耶塔在门外那一声，让她很难集中精力。难道他没注意到？皮耶塔正试图带领众人的眼见证一段传说中的“旷世绝恋”，而他还在纠缠自己为什么要和皮耶塔联手陷害他？“你是说皮耶塔突然发疯，说她曾经割我一刀的事？”

“没说是你啊。”

“也没说是你指使的啊。”

“所以你们是想怎么样？”

“别说我们。”她挥手想打掉眼前褚清黎质疑的眼神。“我也不知道皮耶塔是怎么想的。”对方没有躲开，她的手打在了褚清黎的脸上，“还有，我不知道汉娜的打算。我只代表我，还有刘指导和米什卡出战。”

 

对手笑了，笑得很不真诚，“刘指导？和米什卡？你还不如说詹姆斯听起来更靠谱一点。”他似乎是撑累了，索性也躺下来，“詹姆斯一直在法国那边安排生意，瞎子也看得出他要欧洲女单。”

是啊詹姆斯，她竟没有想起詹姆斯。“你这么在意欧洲女单？整个世界的单人滑不都是你的？”她翻身起来，本想反压对手，终究还是倚在旁边，支着下巴俏皮的问他，另一只手忍不住再去勾褚清黎的衣领。皇室的女婿闭上眼，深深吸气，看起来颇为享受眼前的勾引。欣欣贴在他身上，感受到一团火正延烧上来，便停下手，又问：“你没想过，皮耶塔可能是要同时对付我们两个？”

“同时？她凭什么？她连美国人的支持都不能完全拿下，何况你我这样的实力？她的个性很不好，既然她投奔了美国冰协，而你又和汉娜联手。这种时候，最优先的选择不就是联合你先搞死我？”他哼了一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盛景，挣措着伸手去勾欣欣的浴袍。

欣欣笑了，由衷的笑出声来：“你输了。”

他一惊，仿佛刚刚回神，手停在半空，“你好像一直很在乎皮耶塔？”

“我也是为你着想。留点力气吧，你不是待会儿还要去找她？”欣欣笑得眼角细纹都跑出来了。她替褚清黎抚平领口，想拉他起来，谁知却被对方抓住手往下引领，火烧得烫人，欣欣退缩了，手伸进T恤，感受他紧实的腹肌。“你真的瘦了。”她主动探索起来，很明显的，腹肌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肤和脂肪覆盖，这样的体脂几乎接近了他巅峰时期的状态。“典子很严格啊？她身体不好吗？怎么还没生孩子？”

“你说话像个老太婆。”他不理她的戏谑，倒是很不满她在破坏气氛似的。

“我只是个普通的八卦群众。”

“我看了你这个赛季所有的表演。”他有点呼吸不畅，隔着T恤按住了欣欣的手。

 

门外的声音从嘈杂到淅淅沥沥，终于归于寂静了。他们最后听到的，是阿廖沙吼的一嗓子本年度格莱美金曲：“那个像你的人，有时因他而伤。无忧无虑的往事，比不过懊恼的记忆……”

“你看了我这个赛季所有的表演。”欣欣重复，盯着他的眼睛，她不要退缩。她看到褚清黎的眼里蒸腾起熊熊的渴望，她隐隐知道，自己在镜子里也见过这个眼神，那是对热爱的追求和对胜利的欲望，他有能力做这个世界的王者，他还不想放弃他的领土——而这份欲望竟是因她的叛逆挑起，她是否应该感到荣幸？“至少目前为止，你跳不好帕狂。”欣欣点头认可了前教练的教训，等待他继续，“所以我还有机会。”

她不屑，“奈绪子？桜庭？”她们不是小樱。“难道是雷娅？”她咯咯笑起来。

“你没考虑过……我？”他的脸上终于绽放出她熟悉的笑，翻身压倒欣欣，“去年婚前我看医生体检的时候，顺便请医生打了一针。”

“打针？打什么针？”

“没什么。我只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退出这片冰场。五年而已，我给自己五年的时间考虑清楚。”

欣欣吓到了，身在其位，他竟敢打避孕针？“典子知道吗？”

“哦，她一直认为是自己到处奔波，时差乱，身体调整不过来。所以这次也决定不过来了，在东京好好的盯着那帮老头子。”

被压在身下的女孩呼吸越发急促起来。疯子！她一定是这个疯子的世界里唯一的正常人。上面那张笑眯眯的脸垂下来，鼻息喷到她脖子上，痒到窒息，无力思考。直到耳边传来轻柔的呼气声：“你输了。”对手松开她，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牢牢的嵌在他的T恤里。

“我会在赛场上赢回来。”她嘴硬。

他站起来整理好衣服，再次提醒年轻的对手：“别忘了，赛场上还会有我。”

她输了，坐起来几乎没经大脑便冲口而出：“你是不是也没留意小樱？”

果然，对手凝滞了一瞬，点头称谢：“我们热爱冰场，就只看得见冰场。小樱很好，她不挣扎，她才是适应得最好的那个。”

 

他们也许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强者。所以他们猜疑，他们犹豫，他们反复无常。

“皮耶塔会走得很好。”

“我不会让她走下去。”

“我想不出你能怎么阻止她？她会以信徒的身份揭破我，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她那时太小，她什么都不懂，只是受我的操纵。她虔诚的道歉，谢罪，恳请你的谅解。因为不是在她比赛期间，她儿童组的成绩甚至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至于你，受害者，不到一年就离开新教练，一切都得到了解释，你了解到了真相，你恨我，无法继续接受我的指导……”

“并从此消沉？而你，会被迫接受调查，被公开这些年操纵幼儿控制冰场。我能想到更多添油加醋的情节，我甚至不怀疑皮耶塔会公开指证。到时候，你不再是神，你是典子要面对的重大皇室丑闻。她很可能被老头子们逼宫，更会被赶出滑联……”

“不可能！她做不到！”他的语气里明显急躁起来，“除非你也联合指控。”

“小樱呢？别忘了，是你把她一手推上女性解放的风口浪尖的，别以为她真的会‘忘掉伤痛，轻松面对明天灿烂的阳光’啊。”她看他终于垂了头，认真劝他，“小樱不会放过你，她一定会冲在最前面，而且她已经有了双人和冰舞的储备。汉娜不会放过你，不管她是不是站到台前，她现在有美国冰协。皮耶塔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

“所以你没有理由阻止皮耶塔。”

“我要的是冠军。我更不能放过皮耶塔。”

“我们真是讨厌的人呐！你去搞定汉娜，我去搞定小樱。”

“皮耶塔呢？”

“我说过她个性很不好。”

“那就交给我好了。不过夫人那边要拜托你了。”

“俄罗斯女单失落久了，她会理解的。”

“正好我还想提醒你一句，桜庭……”

褚清黎点头：“她还不够资格。这点要让汉娜放心。不过冰舞那对龙凤胎确实很惊艳，要给他们机会。”

“那必须的。小樱等进场机会也等了很久了。”

 

欣欣知道，曾经在不知道哪间房里，这样的对话一再重复，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竞技者们被放在桌面上推来挡去。她只想要那个冠军，但悚然回首，自己已经成为房间里对话的一份子。

褚清黎看到她的样子就明白，轻声安慰：“不习惯？很快就好了。你既然爱这片冰场，就该知道需要为它奉献什么。就算它引诱你又抛弃你，你又能做什么呢？”

欣欣环抱他，轻轻哼起歌来：“赞美你。我的爱神，我是你忠实的仆人……哈，哈，你开这样的玩笑，我觉得十分好笑……安静，安静，我要立刻报仇雪恨……”

褚清黎回头，捧起她泪流满面的脸，听她坚定的说：“我知道下一季我的选曲是什么了。”坚定的回应：“我也是。”

 

欣欣的帕狂这一次发挥的格外好，如疾风暴雨，如癫入狂。很多现场评论员都炸了锅，纷纷感慨从没想过帕狂这样的曲子还可以这样诠释。欣欣的帕狂，不再试图探讨，她只要观者聆听。她的滑行路线遍布全场，每一个角落都留下她旋舞跳跃的痕迹，这个冰场是她统治的，她花尽力气也磨尽了心神，现在她只要统治她的冰场。没有人能打败这种状态下的欣欣，皮耶塔也不能。她的第九交响乐极力的赞美上帝，赞美女神，彻底的缠绵、彻底的谄媚，她的技巧太好，好到粉丝也难以理解，她在爬上小众艺术的巅峰，同时也在失去人心。

最终桜庭还是没有挤入前三，只得到第四名。拉祖米西娜掉下第五，斯蒂芬妮如愿拿下铜牌，皮耶塔摘银，伊美佳只拿到第九名，勉强挤入前十。站上最高领奖台的依然是统治冰场的女王古韵飞。

 

颁奖礼前，欣欣专门去向中国队的几位领队致谢。这是场尴尬的会面，所以大家默契的匆匆结束。

站上冠军领奖台，很自然的会比左右两位选手高出一截，即使身高达到1米75的皮耶塔也不例外。尤其是大家转过身看着国旗升起的一刻，皮耶塔在她身后，一定什么都看不到吧？这一刻，至少这一刻，她不想知道皮耶塔为什么要爆料，后续要如何爆料。她只想享受她夺冠的这一刻。

直到她看见斯蒂芬妮优雅的单膝跪下，右手抚胸，高昂着头面对着国旗。

全场轰动，闪光灯疯狂的亮起，最无趣的颁奖礼环节终于成就了本年度最戏剧性的一幕：激进的女权主义者斯蒂芬妮正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政府的不满，要求自己的政治诉求：改善美国的女性权益。

欣欣站在最高处，依然管理着自己的表情，虔诚欢欣面对自己的国旗，心底冷笑：“果然后浪催前浪。这个世界只有我们几个实在也太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