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双女王时代好像开启了

刘指导和米什卡再次站到了国家队主教练的办公室里，两个人不免都有些感慨。米什卡摸摸椅背，想想自己也不过离开国家队一年多而已，怎么就跟隔了一世似的？突然听见刘指导说：“你看那块奖状，他们居然还挂着呢。”

顺着刘指导指着的方向看去，米什卡发现了墙上接近顶面墙角的角落里，一副落满了蛛网的奖状几乎无人发觉。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奖状才好幸存至今。

“你的？”他问刘指导。

刘指导承认了，那是他十几岁还在青年组的时候获得过的最高荣誉了。再之后，他输了，退役了，进了俱乐部做教练谋生。

“你输给谁了？”米什卡在脑海里一个一个的过着刘指导那个年代的男单选手。

刘指导却摇头：“不记得了。嗐，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啊！”

 

主教练和书记都进来了，他们热情的与两位前队友握手，激情昂扬的恭喜欣欣夺冠。“还得说刘指导教导有方啊！”

“那是那是，而且这次编舞又有了变化，米什卡不愧是咱们国家的王牌编舞啊！哈哈哈！”

两个人一搭一档，配合娴熟。米什卡早就嘱咐过刘指导，一切看他眼色行事，少说话，办成就走，不要给欣欣招黑。

大家客客气气的坐定，书记自然负责打开话题：“怎么咱们的小欣欣没来呢？”

米什卡微欠了身，乖乖的回答：“她最近太忙了。人气旺嘛，好多事我们教练也掌控不了的。有时候想拉她回来训练也得提前安排。”

“那……”书记和主教练对视一眼，“怎么不趁机进军娱乐圈呢？”

“哎哎，您最知道她啦，从小就是天才少女，人家一天练8个小时，她有两个小时就够了。我们跟她协调好时间，训练嘛是不影响的。没办法，粉丝多嘛，谁都想天天看见她，都恨不能今年大奖赛看着她好好的把金牌捞回来，我们都理解。其实给我们俩的压力也特别大，要不停的调整她的状态啊。”

“真的能行吗？哎，熊子，我说话直你可别怪我。欣欣已经……20了吧？老大不小了，也该退役了。像她这样，三天两头这活动那活动的，能保证拿到奖牌？别小看咱们的后备力量，充足的很，这次冲击世锦赛没问题的。”

“书记，我说话也直，您别见怪，今年世锦赛女单最大的看点有三个：一，井上桜庭能不能持续上个赛季的劲头，再次冲入前三？二，在古韵飞缺席的情况下，皮耶塔会甩开第二名多少分？60分？80分？三，古韵飞能不能参加世锦赛？”

 

书记感觉到一丝窒息，的确，在实力为王的体育界，他们没有办法阻止古韵飞，她甚至都不受国家队的约束！

主教练还是气哼哼的，这些年他受这个毛丫头的气已经受够了，现在连原来的手下米什卡也来欺负到头上？他忍不得，一定要把和书记发过的牢骚当众再发一遍：“国家队里水平再差，也是赛场上的一支生力军！古韵飞不进国家队，就算拿了冠军，难道说出去好听吗？”

他试图捶打桌面的拳头被书记抓住了，这个时候，要么收服要么干掉，把如此强劲的选手逼成对手，那就太不值得了。他保持着克制的微笑，干脆利落的接纳了古韵飞的到来：“好！这次世锦赛三个女单名额，我们队内决出两个？啊？”他捅了捅主教练，“欢迎咱们的小欣欣还和以前一样，愿意跟我们并肩作战。”

米什卡站起来，和书记握手：“我们一定不辱使命！”

“预祝你们取得好成绩！”书记的双手回以热情的摇动。

刘指导也跟着站起来，一时无话，只握着手时说了句：“谢谢！”

那一瞬间，书记似乎是犹豫了，但他很快加强了手上的力度，热情的摇着对方的手：“都靠你们啦！”

 

赢得俱乐部联赛后欣欣依旧马不停蹄。她的代言邀请越来越多，米什卡替她挡下了绝大多数毫无互助作用的代言。在选择代言方面，现在的欣欣更加谨慎了，毕竟她身上已经背负了一个十年的沉重包袱。她和米什卡商量：不要太奢侈的那种吧？我们高攀不上。米什卡也同意，奢侈品的代言竞争太凶猛，很容易得罪来撕代言的各家花旦。倒不如退而求其次，让产品与欣欣共同成长。在翻烂了资料之后，米什卡半开玩笑地建议：“选一家内衣品牌怎么样？你可以假装在表演滑上崩了裙子，直接露出产品，然后为了节目的完整性坚持滑完整套节目。哎呀哎呀，真是想不爆都难。”在被欣欣捶了之后，又真心实意的建议说：“你看这家国货品牌设计店，够小众，够全面。衣服首饰包，差不多的还都有。就它吧？”

欣欣也喜欢这家店，规模不大，不像那些奢侈品店动辄清高冷淡，拿鼻孔看人。她现在可不是炙手可热的滑联公主，最多也就是看在詹姆斯那摇摇欲坠、联结十分不紧密的关系上，给上三分薄面。相比而言，这家店显得亲切许多，它腾挪余地大，可高定可量贩，如果自己代言的话，起码每年的比赛服有个稳定的出处了。

 

不过这家老板倒是额外提出了一个条件：每年除了定制欣欣的比赛、演出、通告等等一切服饰外，还要出同款周边，官方量贩。欣欣倒惊呆了：“你们这个规模，搞得过来？”老板微微一笑，“小事，价钱上是贵了一点，我们贵来贵卖就是，卖是不愁卖的，赚个辛苦钱。”

这又打开了欣欣一扇全新的大门。她之前当然听说过，她也收到过，她的粉丝们从世界各地寄给她的礼物，很多都是手作或订制的。过去她从没在意过这些事，毕竟鲜花着锦，高定加身，她只是随意的感激着，再全部塞给工作人员任意处理。

“哦，这可不行哦！”老板大惊失色，“属于你的礼物一旦转手，在易贝上可以卖出三倍价钱。当然当然，你可能造福了你的员工，但是也要考虑下自己的口碑啊！”他的眼神里闪烁着怜悯的目光，似乎在说果然运动员都是又傻又呆的，这都能被人赚了去？简直漏洞百出，漏洞百出！

欣欣想着老板那个怜悯的目光想了整整一个星期，辗转反侧，终于对莫澜说：“我要入股亿思，条件是把你卖给他。去他公司里工作吧，我想知道我的另一面。”

莫澜惊呆了：“那你怎么办？平时谁跟着？那两个新来的小姑娘可不成。”

欣欣点头，她知道莫澜也和她一样是有信念的人，她们都在为了各自的信念奋不顾身。“你忘了，我还有刘指导呢。”她安慰莫澜，“你去，看，听，学，能拿回多少本事尽管拿回来。”看莫澜那么紧张自己，她又忍不住开玩笑，“是不是以后不能跟我睡一屋了不开心？来现在睡啊！”

 

大奖赛第一站，好巧不巧是中国杯，欣欣穿上了临时赶制的新战袍：基于意大利奢侈品牌制作的原战袍进行了二度创作。赛前采访，欣欣表示因为曲目、编舞都进行了调整，还穿着去年那身总进入不了情境，但如果完全抛弃另起炉灶，似乎也不尊重这两套精心编创的作品，于是才做出了这样折中的决定，希望她的粉丝可以把这看成是一个系列作品，而不是简单的重复。

赛前练习，新服装亮相，天鹅之死的白加了湖蓝，波光粼粼，帕狂那代表忧郁的暗紫色调入了疯狂的乱橘和涡蓝。维卡说的对，她是外化的，她还没有准备好内化自己，就让一切都喷薄而出吧。

 

粉丝们从世界各地赶来重庆，这对他们来说是座陌生的城市，远比赫尔辛基、都灵等陌生许多。但粉丝们还是成群结队赶过来了。即使是赛前练习，场馆里依旧座无虚席，欣欣掀开一角门帘悄悄张了一眼，忍不住问：“欧锦赛怎么样了？”身后的女孩仿佛突然开启了开关一样，掏出手机开始查消息。欣欣瞥了她一眼，不再追问。身后，刘指导拖着两个箱子匆匆赶来，“米什卡还没到？”他满头大汗。

“没事，”欣欣接过一只箱子——她的箱子从来只有刘指导、米什卡和莫澜能碰，新来的女孩没有资格。看了看场内情况，差不多再有半小时就到她们组了。这次选择中国杯的没有欣欣的对手，连雷娅都选了法国站和加拿大站。桜庭和奈绪子选了日本站和美国站，皮耶塔则选择了芬兰杯与美国站。欣欣拿到分配表的时候曾经感慨：“还真是紧抓自己的基本盘不动摇呢！”这样一来，选择中国杯和明斯克站的欣欣，不到总决赛是一个都碰不上了。“享受粉丝的欢呼吧！”匆匆赶来的米什卡鼓励她。

 

短节目后，欣欣竟然不算很疲惫，媒体采访状态不错，媒体也没有刁难她的意思。米什卡好像认识在场的所有记者一样，亲切友好的组织纪律，刘指导虎视眈眈清空了欣欣身周一米的距离。

采访结束，欣欣看上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人人回去都有长篇报道可写，这才向媒体鞠躬致谢，“大家都辛苦了！还有好几天的工作等着大家，一定要尽早休息啊！这几天都拜托各位了！”她谦谨到近乎卑微，衬着脸上微微的疲倦，探出运动衣的几缕天鹅羽毛，任谁都要动容了。她是美丽的天鹅，不愿被人打扰的湖中仙子，快让她去休息吧！几乎每个人的心里都在这么呐喊起来。

 

刚一回到酒店房间的欣欣，就迎来了小樱的电话：“哈罗哈罗？皮耶塔在欧洲杯上输给雷娅了！你能信？”

欣欣猛醒，想起了和褚清黎的那场“争执”。“雷娅怎么能拿冠军？我是说，有皮耶塔的话。”

小樱狐疑的透过视频瞧欣欣：“问你啊！你不是一直建议让雷娅拿冠军的吗？”

“不不不！”欣欣慌乱之下，一时没想这件事小樱是怎么知道的，她想到的只是，“我是建议让雷娅拿个总冠军，退役好看啊！”

“BINGO!”小樱击掌，“果然是你！雷娅从来没想过退役的，她起码还能再战十年呢。”

欣欣被小樱套了话，但她不介意，她现在只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这次皮耶塔发挥失常了吗？”

小樱很直接，“对，失常了。很奇怪，就一直跌倒。你去问问汉娜，她说皮耶塔在冰上一直说有人推她。但真的没有，头两次练习的时候还不好说，后来大家都怕了她，离她很远。”

欣欣忍不住发出了“嗯……”的声音。小樱在对面轻笑：“你在挑逗我吗？”欣欣隔着屏幕扑打她，继续思考：“那这不是……他的意思了？”小樱耸肩：“欧锦赛，谁知道？”欣欣也开始回击：“你呀，已经不是运动员了，有没有一点敏锐度？再这么被他打压下去，我看你退休了算了。”

小樱嘟着嘴，打死都不放掉自己可爱的樱花颜，略略点头回应：“你说的也是。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要结婚了。”她秀出手上巨大的钻戒，从形制上猜测，应该是欧洲经典的那个牌子。

“可以啊，不是美国货？”欣欣真心的欣赏着。

“本来我选了哈·森，但直树说，这个牌子跟他们家没有合作，还是选日本本土的牌子比较好。你知道啦，我一向嫌弃珍珠，最后才选了这家钻石牌子。”

原来是日本货。欣欣认为自己的眼光还需要修炼了，“长谷川家的？”她随口问，其实不用对方回答也能猜到答案。

“嗯！算起来还是阿刚的侄子，但其实年纪差不多啦。没办法，谁让他是小儿子呢。”小樱显出嫌弃的神色，一副“老娘也是勉为其难”的样子。

长谷川刚，就这样被彻底排斥在家族之外了吗？大儿子手上有连锁的医院、大型mall和不少物业，小儿子手上有什么？曾经的名人系，如今已经攥在小樱手里。那么，当小樱选择长谷川长子这一支脉的时候，长谷川刚已经彻底被边缘化了。欣欣想，从此大概他终于可以自由的走自己的二世祖艺术家道路了吧？

“你什么时候婚礼？我肯定到呀！”

“明天4月，我们要去京都。不知道那时候你有没有空呢，是不是也该宣布自己的婚期了嗯？”

欣欣避开了后面的话题，4月，京都，樱花盛开的季节，真美好啊！“你都请谁了？”她试探着问，也不知道自己在期许什么。

果然小樱把难题又抛回给她：“你想我请谁啊？反正你必须来，你说请谁我就请谁。”

欣欣笑：“你又不是嫁给我？不然你嫁给我吧！别要长谷川家那小子了。二世祖啊，能成什么气候？你看不上的。”

“咱们俩就谁也别说谁了。一个师父带出来的好徒弟，连路线都他妈的一模一样。”

这是欣欣第一次听见小樱骂人，一瞬间她怔住了，不知道小樱是否还保有曾经的斗志。但她又听小樱说：“哦对了，你知道美国那边出事了吗？”她随口应着：“还能出什么事？”

“皮耶塔刚过去，就把叶菲姆手下的头牌姑娘给惹了。”

“露易丝？”

“不是，露易丝都快退役了。是斯蒂芬妮，去年才升组的那个。”

欣欣点头，刚升组就是大奖赛总决赛第三，世锦赛第二，这个成绩也难怪她傲气。和同样目中无人类的皮耶塔撞在一起，那是有看头了。“她们在俱乐部里闹起来了？”

“哪有？听说是饭店。因为预约撞了闹起来的。哎呀都是借口啦。”

“可不是。哪像咱们那时候，多友好。”

小樱吃吃的笑着，不置可否：“你看我一口气告诉你这么多大八卦，你也不说分享我几个？”

“什么八卦？我知道什么八卦？”

“俄罗斯的八卦啊！这几年他们都没出什么人，梯队断层厉害，是不是憋什么大招呢？”

“哪有？男单不是俄罗斯的天下？动不动包揽个前二，最差也是三人组全都进前十。我说小樱啊，你稍微关注一下女单以外的世界好么？”

“啧啧！”小樱摇头，“我以为你的视野真的比较开阔一点呢。好吧，既然没有八卦，那我去睡觉咯？”

 

和小樱切断视频聊天，欣欣有些手足无措。过去，她关注的无非是小樱、汉娜，最多还有雷娅。她没关心过美国冰协、俄罗斯冰协、日本冰协……她自己眼看着长谷川和路德维希倒下去，但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倒掉的。她刚刚才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能尽快的知道“如何”，那很快倒掉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了。

但从何入手呢？

小樱最后那句话提醒了她，是的，她的视野太狭窄了。多年来她只关注她的竞争对手，从未关注过其他项目。诚然，她曾经也有很多朋友，男单、双人、冰舞，甚至同住一栋酒店的艺体姑娘和体操男神。但她却完全不了解他们的生活和训练，他们的规则和打拼。小樱说的对，她真的应该好好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王姝涵，你把刘玥也叫上，来我房间。”她招呼两个新来的助理小姑娘。

两个小姑娘其实都比欣欣年纪大些，但脸上那一团刚毕业的稚气，让欣欣忍不住从头一点一点的交代：“姝涵你现在查一下美国冰协的新闻，边边角角的都要看到。有没有打架的事啊？有没有出台什么新政策啊？尤其关注一下皮耶塔的俱乐部，他们手上的女生现在都怎么样了？

刘玥你注意随时告诉我各分站赛的情况，不止是赛果，看直播，看花絮，去问米什卡拿电话直接问，随便你怎么样，反正我要知道每场比赛都发生了什么。不只要女单，男单冰舞双人，一样不许落下。另外欧洲杯你跟我一起看一下。”

她不知道小姑娘们能领悟多少，也不指望她们现在就领悟。她们都是慕名而来，认为在世界冠军的身边工作风光无限。但旅行的辛苦、日程的紧凑、欣欣要求的低调、甚至包括来自莫澜的怒吼……都让她们手足无措，怨声载道。欣欣不怪她们，如果自己依旧过着优渥的生活，完全可以这样生活到50岁、60岁，每天浸泡在艺术里，直到再也无法起舞。

 

欧洲杯的转播她亲手找了几个不同的版本，一点一点的扣着看。是的，皮耶塔太反常了。她显出的“怀疑一切”的神色过分惊慌失措，近乎表演。从第一次的赛前训练开始，她就不停的做出抱臂躲闪的动作，即使对方离她还有很明显的距离。摔倒，一次次的摔倒，看起来都是在别人的滑行路线上，但分明还来得及刹车转向。

观众不时发出嘘声，有一种惶恐的气氛在观众席里蔓延。解说员开始透过场边记者了解情况，同时八卦着皮耶塔与斯蒂芬妮的冲突。

不对。欣欣了解皮耶塔。虽然她们极少碰面，不像小樱汉娜那样时时混在一起，但欣欣了解皮耶塔。皮耶塔不是一个会被莫名恐惧挟持的人物。就算一开始雷娅确实距离她有点近——但那几乎也是皮耶塔凑上去的，可是完全达不到可能冲突的距离。但皮耶塔的神经质却与日俱增，到了比赛日几乎没有人敢靠近她身边，生生让了半个冰场给她独自演练。这不对。欣欣意识到。她看了眼身边依旧一脸茫然的小女孩，只能让她继续记录其他比赛的实况，“像我那样看，细致点，好吧？”她理不了刘玥，很快把她轰回去助理房间，自己关起门来一条一条的想。

 

她想不通。单纯的说斯蒂芬妮要害她，似乎时机也太不对了些。斯蒂芬妮是美国本土人，甚至来自一个不出名的乡村，是美国冰协的铁票。美国冰协这几年连续捧了几个，成绩最好的就是汉娜，还不算铁票。这次横空杀出一个斯蒂芬妮，肯定会保护有加，多偏多向。如果说皮耶塔匆匆投奔过去受到了排挤那是可能的，但说斯蒂芬妮主动下手？虽然……但是……起码不应该在欧锦赛。

这个举动一下子又把欣欣拉回到她和皮耶塔的最初，那只伸向她脚踝的冰刀。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介意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的克服了对皮耶塔的恐惧，但是她没有。

窗口摆放着小小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支半开的玫瑰。那是赛事组对每位运动员的一点温暖的问候，现在却在欣欣的眼里化作巨大的红色的雷神之锤迎面向她砸来。

她感觉气闷非常，一颗心快要跳出胸口一样的炸裂感促使她必须找个人说说话。谁都好，她需要说话。

但这时候米什卡还在忙着和大媒体们觥筹交错，刘指导对这件事毫无见地，两个小助理还不懂事，莫澜……莫澜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

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拿起手机，拨了最不应该的那个号码。

 

果然是典子的助理接了电话，她告诉欣欣，清殿下这两天有外事任务不在日本，“好像是去瑞典吧？”对方一直对欣欣很客气。

瑞典啊？欣欣想起来，那是典子留学的地方，是褚清黎当年受到生命威胁时避祸的地方。所以“他去那边做什么呢？”欣欣不甘心的追问。但助理表示具体情况她也不清楚，“可能跟比赛有关吧？我是这么听说的。”

欣欣向助理表示了谢意，回过头来思考她该怎么去联系褚清黎。她有一些执念，也有一些不平，在今天这个日子里，似乎不能和褚清黎通上话会是一件很重大很重大的事。

她翻找能翻找的所有人的电话，没有人有褚清黎助理的联系方式。她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困境，但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困境。法国的双人滑女选手马夏尔惊讶的对打来电话的欣欣尖叫：“上帝啊！我的宝贝儿，你不会是真的爱上那个男人了吧？”

“我有急事找他，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讨厌？”

“可你看看我这边现在是什么时间？”马夏尔悄声告诉欣欣，“我好容易钓上一个帅哥，趁中午出来约个会，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欣欣这才意识到自己打扰到别人了，她想搀着脸多和马夏尔打听点双人滑的密辛，马夏尔尖叫着挂断了电话。

 

她到底没能联络到褚清黎。

第二天一大早，米什卡就发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但不管怎么套问，欣欣就像被所罗门关在瓶子里三千年的恶魔，早已失去了倾诉和回报的欲望，现在谁把她放出来，谁就是倒霉的渔夫。

 

伊美佳就是那个渔夫。

昨晚上欣欣疯狂的打电话满世界找褚清黎的事是瞒不过八卦小天线的，伊美佳也和室友磕了一夜“忧伤的旧糖”，两个人还总结说：“别看古韵飞钓了个凯子就把上位用的男人给扔了，她真想在这行里立足，没有人家怎么可能呢？嗤！”

登场前她看欣欣脸色不善，其他人都不和她聊天说话，认为欣欣已经成了实际上的“弃妇”，难免忍不住开口嘲讽：“怎么啦？男朋友不理你了？那也别哭丧着脸啊！哦，会影响你的发挥是吗？那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啦，退了算啦。”

欣欣抖着腿活动身体，一瞬间脑海里出现了邪恶的声音：“你就假装衣服崩开，露出内衣……”她似乎有点管不住瓶子里恶魔的蠢蠢欲动，问伊美佳：“你很想一战成名是吗？”

“哼！”伊美佳扭头，但显然是默认了。

好，那就祝你一战成名！欣欣用力的拥抱她，反复拍打她的后背，在她上场前夸张的鼓励她：“加油！”

 

伊美佳下场的时候哭得惊天动地，两只手无措的拉扯着衣服，尽力遮挡胸部。身侧的衣服缝线开裂得很彻底，吊带上衣无法承受衣服开裂时附加的加速度，直接从伊美佳的身上飞了出去。伊美佳完全不敢回看自己在旋转时曝光的一瞬间。她的教练飞跑着借了大毛巾来把她裹住，才想起分明可以直接套上运动服。手忙脚乱里，伊美佳尖叫着无法阻止自己的表演服再次下坠。

所有的摄像机都对准了她，场上的比赛完全中断。欣欣冲上来，挥着手臂阻挡摄像机的拍摄，从刘指导手中抢过自己的运动服胡乱去裹住伊美佳的身体，护着她快速返回进候场区。

摄像机们不屈不挠的跟了进来，恰好拍到伊美佳的教练恶狠狠地推开欣欣。欣欣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赛后访谈，欣欣一再强调自己只是不小心而已，“因为穿着冰鞋，在候场区站不稳，真的没有别的事情啦。”可记者们不依不饶，又去追捕伊美佳和她的教练。中国队的主教练出面了，他挡在媒体前怒斥他们的不检点，尽力的凭借双手去遮挡前后左右的大炮袭击。“滚！滚开！下流媒体！就知道追着人小姑娘拍。拍什么拍？拍什么拍！找揍是不？”

欣欣好整以暇地换了衣服，从侧门悄悄走开了。

要出名是吗？如你所愿。

 

回到酒店，刘指导不顾欣欣的驱赶，执意进她房间“谈心”。

“我要卸妆洗澡啦！”欣欣撒娇，“你要是非在这儿我也不拦着。”说着转身就把外面的运动服甩在床上。

吓得刘指导又想开门又不敢开门，在门口转了几个来回，直说：“你这孩子，越大越胡闹。”

欣欣不想再戏弄师父，坐下问他：“你怎么突然想起找我‘谈心’了？”

“伊美佳那衣服，你弄的？”刘指导单刀直入。

“你管我？”欣欣别过头去。她知道刘指导永远知道她的一切放肆，不吝于以最恶毒的方向揣测她的手段，但他依然站在这里。他是个正派的人，豪迈直爽，不容奸恶，但他依然站在这里。每当想到这件事，欣欣就会愧疚。是褚清黎把这个单纯的技术指导一步步拖入泥潭？还是自己在泥潭里挣扎着不肯放他离去？

 

房间里电视还播放着今天的录播，欣欣忍不住扭头细看每一个环节。她停不下来，就算感觉到自己的失控也还是停不下来。“你看，这个角度没问题。叫米什卡来，刚才所有转播台的角度我都要看一下。”

“欣欣……”刘指导的喉咙越发干涩，他竟毫无办法，“我去叫熊子，我们三个一起看，你得告诉我，看什么。”

欣欣摇着头想把想法驱逐出脑海，“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都是直播的，来不及了……”

“看什么？你先告诉我，看什么？”

欣欣犹疑着，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钥匙链，上面装饰着开刃的冰刀。保护冰刀的迷你刀套也在混乱中不见了，欣欣掏出钥匙链的时候还被它割了手指。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刘指导大吼。

“我试了好几次，才找了个最合适的角度。”欣欣回思，竟然也吓得要死。“一定有人拍到了！一定！”

刘指导在屋里转磨磨，来回碰倒了好几次桌上的杯子。欣欣拽他坐下说话，他怎么也镇定不下来。最后还是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不行，我去找米什卡。早一分钟都好。”

欣欣扶额：“这事本来我就打算跟他商量的，没想让你操心。”

刘指导便又颓然坐倒，是啊，欣欣从来不跟自己说这些龌龊的事，过去中间挡着个褚清黎，也轮不到他来管这些。可现在，欣欣落单了，单打独斗了。她明明还没有本事做这些，却硬要顶上去，分毫不可失误。这不是训练场上，刘指导没有能够令她变得更加强大的方法。他只能坐在她身边，揽着她，不知道该说些安慰的话还是鼓励的话，他只想把她混乱突进的状态拉回来。

 

米什卡一脚踏进房间的时候，情绪轻松的很，甚至还有闲情开玩笑：“嘿！你终于决定抛弃我啦欣欣？”

欣欣挥手打掉空气里的戏谑，她和米什卡都是随口胡说不介意的人，但刘指导不是，她希望米什卡至少别把他们的“混乱”带到师父跟前。

果然刘指导有些尴尬，他这才环顾了一下声音放得很大的电视、翻倒的茶杯和床上随便乱扔的外套……怎么自己谨慎一生，就没留意到这个？而这样的场景，他似乎偏偏有一点记忆……

米什卡和刘指导大约道了歉，便七手八脚的把欣欣塞进卫生间洗澡卸妆，并一再强调：“女孩子不要一直带着重妆啦，对皮肤太不好了。”

“我有急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都没有你的皮肤水当当重要！”

“我把佳佳衣服划了！”

米什卡推搡的手略微顿了半秒钟，便继续往前推她：“比赛压力太大，都开始说胡话了。要不要泡个澡纾解一下？等我伺候你洗呢？”

 

刘指导拉了米什卡过来，告诉他确实如此。他已经平静下来，脑子里空空的，只想着尽快把欣欣闯的祸压下去。

米什卡倒不见怎么生气、着急或者手足无措。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摆好了桌上的茶杯，又故意的拉远身子欣赏了一下自己摆放的角度，一面慢悠悠的和刘指导交代：“这事，你其实不用插手的。最近这几家大的媒体我都平趟了，开场前我还嘱咐呢，必须给我们拍得美美哒。这点小事，简单。”

“我是说，不可能一点不漏……”

“怕什么？欣欣一个世界顶级选手，在公开的国际大赛上就那么公然对一个二流选手出手？说出去都是个笑话！说佳佳碰瓷就有人信吧。”

“真的，真的没问题吗？”刘指导感觉自己刚刚的担忧显得有些多余且愚蠢。

“放心吧。”米什卡面对刘指导，不得不严肃起来，“我不会让这事影响到欣欣半分的。交给我。”

 

欣欣躺在浴缸里，任水龙头一直开着，隔着门听他们两个嗡嗡的谈话。她盯着天花板，知道就是米什卡也只能跟在自己后面不停的收拾自己一路闯下去的烂摊子，却没办法拉住她心底的恶魔持续的出来砸碎她经过的一切。

皮耶塔……她也是这样吗？

不，欣欣凭空下了判断。欣欣对自己的恶魔是如此的无助，她牵不住也消不毁，她想对恶魔吼：“我不要你啊！我要去滑冰啊！”但恶魔却加倍的扑面而来。

皮耶塔呢？

皮耶塔自己就是恶魔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