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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挣扎

Synopsis

《圣河往事》第一部:镜中繁花(卷一)


 

一路走来,直至身居高位,恩德闻早已懂得一切皆有可能。谁知道呢?也许就是眼前这个女孩,这个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胆小的女孩,楚楚动人的大眼睛泫然欲泣,看上去纯良无害。也许她就会抓住国王的心,成为正式的王室情人,甚至与王后分庭抗礼;或者她将会生下儿子,而她的儿子将会继承王位,统治整个圣河流域,而她也就成为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自己甚至要仰赖她的好意与恩情……一切皆有可能,老首相不无感慨也不无叹息地想,一切皆有可能。

 

“求求您,不要让我做国王的情妇,我做不到,我不是那样的人。”卡维丝小小声的说,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了,“我不能做对不起王后的事,我也不能做让爸爸妈妈伤心的事。”

“你的父母很爱你,他们不会对你提出要求,尽管我敢打赌他们心里有多渴望这种情形能发生。国王的手指缝里漏下的一点光芒,就能够荣耀一个家族许多年。我敢打赌为了比这小得多的好处,一多半圣河王朝的父母都会高高兴兴地献上自己的女儿。你的父母很爱你,孩子。我看在眼里,我也很感动。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像一个懂道理的大人一样考虑事情。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没有人能逼你做任何事,即使是国王。我只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好意,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还有你的顾虑,也听一听我的建议——毕竟我比你要年长许多,也更了解国王和宫廷。是的,我是在恳求你,不是恳求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而是恳求你接受我的好意,接受我的帮助,不只是现在,不止在这一件事情上。我敢说,你会发现,我是一个有价值而且忠诚可靠的盟友。”

卡维丝从来不知道,一向严厉得有点凶狠的下圣河流域的首相大人,也能够这样滔滔不绝,每个字都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是真的喘不过气来,甚至有点眩晕和恶心。她握紧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手心里,好让自己不至于吐出来。

老首相又叹了一口气,说:“你的家庭教师一定给你讲过那个故事,舌头和剑的故事。舌头说:‘我最柔软,但是我最强大,我能把人的眼睛变瞎,把人的脑子搅乱,让人的心碎成一千片;让人的名字被金汁写在白麻布上,悬挂于神庙,也能让人的名字落进灰尘和泥土。’但是剑一下子就割断了舌头。剑说:‘现在呢?’

“——我不知道你的家庭教师是怎么对你解释这个故事的,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和握着剑的手去抗争,剑就是剑,权力就是权力。当你离剑那么近的时候,就不要太把舌头当回事,不要太把人们的议论和想法当回事。

“只要还活在这世上,任何人都无法避免在某个时候,成为身边——或者更大范围里人们谈论的对象。人们就是这样被联系在一起的,谈论他人,表现自己,取悦彼此。所有的话语,只要没有被写在莎草纸上,刻在泥板或者石碑上,就都只是一阵风,从人群间吹过,什么也不会留下。明天他们就会找到新的话题,转眼就会把你和你的小苦恼忘的干干净净。——你还能记得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人们在议论的是谁吗?”

他有点笨拙地拍拍卡维丝的肩膀,也许是想要安慰她。卡维丝想起来,老首相没有结婚也没有家人,他大概从未遇到过需要自己哄劝的小女孩,但他还是尽自己所能,动作僵硬地为她擦掉眼泪:“我很喜欢你,孩子,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种真正的温柔和纯真——你知道在王宫中,这种特质是多么的珍贵。我们的国王从来不会看错,他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你要相信我,孩子,我也从来不会看错。”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比武大会上,国王先是请王后刺破手指,把鲜血滴到自己的长矛上。而当他换了一支标枪之后,却是来到卡维丝面前,从马上探起身,把标枪直指着她的胸口,请她刺破手指,把血滴到他的标枪上。

在圣河王朝,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公然示爱。

那一刻,卡维丝觉得整个演武场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她,阳光格外刺眼,比阳光更刺眼的是人们的眼光,周遭安静得可怕,她冷得发抖……然后,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她失去了知觉。

 

卡维丝病了很久。

有很长时间,她在现实与幻境中徘徊。她能听见父母的声音;知道他们请来了凯莎的母亲妮忒夫人;听见他们在为她哭泣;还听见有人在挑选葬礼的音乐,试了一首又一首哀伤的歌谣……又似乎时间只过去了一瞬,她并没有离开演武场,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她,所有的人都在对着她笑,但她分辨不出那笑容是嘲弄还是谄媚,是轻视还是赞美……慌张中她想要寻找王后,却找不到那熟悉的优雅而闲适的身影,这时有人告诉她王后离开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在哭,为所有已知和未知,发生过和不曾发生过的事哭泣……又有人为她擦去眼泪,有时是恩德闻大人,动作僵硬,皱着眉头,满脸失望和不屑,有时是母亲,疲惫、伤恸、烦躁而焦虑,还有的时候,她觉得那是国王,但是她看不清,她怎么也看不清,她只能看见标枪削尖的顶端,嵌着青铜的锋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正指着她的胸口……她听到了某种声音,来自她身体深处,极轻、极细微,却牵得她整个胸腔都痛得发抖,又仿佛有谁在告诉她,那就是心碎的声音……

愚蠢,不可救药的愚蠢,愚蠢而又胆怯!她觉得自己听见了人们心中的声音,所有人,包括父亲和母亲,包括提里奥,包括卡努忒。

是的,卡努忒。卡努忒回来了。

泪眼朦胧中,卡维丝抱紧卡努忒,感受她皮肤上的温度,她身上的莲花、百合和散沫花的香味,她们从小就用着同样的香液、香水和香膏,有着相似的味道,这味道让卡维丝觉得安心,就好像是拥抱着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嘘——不要哭,亲爱的姐姐,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请你一定要好起来……求你了,卡维,不要离开我……卡维……卡维……”

卡维丝慢慢睁开眼睛,视线中的第一缕光,来自卡努忒。

她的小妹妹长大了,比她想象中还要美丽。

然后,她看到母亲努布卡丝、哥哥提里奥、凯莎、凯莎的母亲妮忒夫人。卡维丝看着妮忒夫人,想要对她说一声谢谢,但是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喉咙和嘴唇,只有酸痛、疲惫和麻木感,像一张看不见的沉沉的毡毯覆盖在她身上,把她和家人与朋友隔开。

从小到大,第一次,灵敏的听觉成了可怕的负担,全身都还在近似于封冻的僵硬与麻木之中,但听力已经醒来,就像是一条被火焰烧得发痛的极细极细的线,从她的耳中一直贯穿到太阳穴,而她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在扎着她的太阳穴,一下,又一下。

是父亲的声音,在她的卧室之外,“……我不知道,大人……是的,我承认我曾经想过……这太草率了……”

“……人之常情……如此难得……机会,我们所有人的机会……”另一个声音,却把细细的火线变成了烧得通红的钉子,一下接一下,深深地钉进卡维丝的头颅深处,她挣扎着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然而疲惫如水一般涌了上来,粘稠的、沉重的、黑色的死水……隐约的只字片语,就如水中黯淡的光芒,转瞬即逝,“……让国王看到……即使她死了……还有另一个……美丽……非常美丽……”

这是下圣河首相恩德闻大人那冷静中带者威严和专横的声音。

美丽……非常美丽……他在说卡努忒!卡维丝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抓住意识中最后一点清醒的微光,卡努忒……不是卡努忒……不能是她……美丽、非常美丽……在王宫中,美丽是多么强大而珍贵的武器……但是你永远不知道这武器会刺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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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e 【回复】 2017-01-07 10:58:59

哦哦,放心了,果然不是卡维丝,而是卡努特。历史还是朝既定的方向发展。以及,标枪这个不是该绑个丝带啥的么,为毛换刺破手指了,多容易破伤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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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说:

    很早之前,我就在想,如果把我们耳熟能详的一段历史,移植到另一个时空背景下,重新演绎,会是多么棒的事儿啊。
    比如将秦淮八艳的故事,移植到一个类似衰亡前的古罗马世界;
    或者将印加帝国的灭亡,移植到一个类似古印度的神话世界……
    诸如此类。
    后来,看到盖伊·加夫里尔·凯的那一系列我称之为“时空位移”的小说,简直大生知己之感。
    何况凯还写的那么精彩!(除了他坚持要自己写中国古诗这一点之外……)
    久而久之,忍了又忍,我还是动笔了。
    就是这样。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