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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斩钉截铁的断言立刻镇住了对方。那个愤怒的家伙停止了喊叫，不停眨着眼睛看着他。藤真镇定地继续说：“那家伙右边膝盖里有钢钉，中学时打的，所以跑动一多就很吃力。跟他打的话不要打半场，找齐五个人打全场。除了前三分钟之外，他向左突破的动作一半以上都是假动作。一旦找到了节奏他的投篮是无敌的，防守的时候不要伸手去够球，要伸手挡住视线。啊还有，他因为中学时候是MVP，受伤之后自暴自弃当了好久小流氓，被篮球社的学弟暴揍了一顿，现在上面的门牙都是假的。比原本的牙齿白哦，你可以注意一下。”

他注意着对方的表情变化，慢慢微笑起来。

“其实你也只是想要吓吓他吧，不然就不会删掉值班室那里的视频了。”

愤怒小子看了他半天，咧开嘴摸摸后脑勺。

“……啊，你这么一说也……三井那小子竟然曾经那么厉害吗？”

“是啊。”藤真说，“他曾经就是那么厉害。”

他心里暗暗有点着急，但是没有表露出来。对方大笑起来，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捶了一下。

“其实你也不差啊，少爷。”

藤真稳住身形，朝他笑笑。对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

“稍等一下，我去泡茶。”

茶马上就来了。超市的便宜袋泡茶，泡在速溶咖啡的赠品马克杯里，杯子边缘有可疑的污渍。藤真把茶杯捧在手里，没有喝，又跟对方闲扯了几句关于三井篮球技术的讨论。然后对方忽然打住话头，表情神秘地俯身过来，压低声音问：“那么……你们，真的是一对？”

藤真点点头。愤怒小子现在已经不愤怒了，不知为何眉开眼笑，也点点头说：“也挺不错啊……”伸手打开电脑。

“电脑里有备份？”

“啊，用U盘拿回来的，要刻盘嘛。”

显示器上出现登录界面，电脑是从休眠重新唤醒的。愤怒小子咦了一声，有点诧异地输入登录密码。休眠前的页面立刻显示出来，藤真看到那个网页，心里立刻咯噔一声。

那是一个视频网站，页面上的这个视频他只要看一眼就明白，那正是他前来这里，打算说服对方删掉的东西。

但是它现在已经被上传完毕，上传时间是4小时前，而且底下已经有了N条讨论，从这个热度来看，也几乎可以断定已经被转载得到处都是了。

“你……”

“不是我啊！”愤怒小子说，“这个上传账号不是我的……是我女朋友！”

不用他说藤真也知道上传的是他女朋友，因为视频简介里说的是“在男票的电脑里看到这么一对，看起来真是好美形啊，果然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附带好几个色色流口水的表情。底下的讨论看来也是女性居多，开始还在“啊啊啊，好长的腿！”，接着有人注意到那顶被压坏的帐篷，居然从模糊的画面中辨认出了牌子，贴出来价格。于是话题就汹涌澎湃地朝着辨认他们身上的每一件东西冲去，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因为无数人表示为了求问和求证，自己已经把视频转载去了某个论坛。

他浏览这么多评论只用了两分钟，两分钟的时间才刚够愤怒小子反应过来，一叠连声地说着对不起，手忙脚乱找出手机来打给女朋友。女孩子那边很久才接电话，愤怒小子这时候又开始愤怒，语无伦次地要求女朋友“删掉那个视频”。藤真听了半天觉得他实在不得要领，叹口气，不得不在他弄哭女孩子之前插手。

“可以让我跟这位小姐说几句吗？”

他接过电话，分神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显示通话人的名字是美弥，后面加了一颗心。藤真心里有糟糕的预感，开口说：“美弥小姐。”

“啊哈哈。”那边说，“你是小三井的谁？男朋友吗？我支持你们喔，你们是很可爱的一对。”

“……谢谢。不过那个视频真的会造成很大的困扰……”

“怎么会呢？我看大家都很喜欢呢。美好的男孩子和美好的男孩子在一起，这就是耽美的奥义啊，平时大家难得看到真人有这样好的一对。绝——对会努力支持你们的。放心吧。”美弥兴高采烈地说，“你看，事已至此，就算你们的家长再不同意也没办法了，生米煮成熟饭，不用感谢我哦。”

藤真怔住了。

他其实也只有十九岁。养尊处优，顺风顺水，心智远远超过同龄人，但惯常处理的是逻辑、品味与艺术，不曾有机会见识不可理喻。从纯理性的角度出发，处理问题的基要无非利益与道义，这样不行试那样，总能找到出路。藤真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也就是三井寿及其湘北队友群而已，不知道人事有甚于此。

哪怕她真的有所图也会好一点，可是这个姑娘仅仅是为了一点猎奇的恶趣味就把别人的生活当做免费电视剧，而且还自以为帮了大忙。

藤真皱着眉头，又多花了几分钟尝试说服那个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拿什么词形容的姑娘。对方显然是真的生气了，在电话里抱怨：“真是的，难得看你们都很帅，想要帮忙来着。不懂得接受人家的好意会遭报应哦。”

他叹口气，确定要让对方理解充分沟通和互相尊重的必要性大概是不可能了。于是把电话还回去，道了声谢，任由那对情侣话赶话的剑拔弩张到好像要吵架。反正事到如今只删掉源头的视频已经无济于事，藤真自己也修过传播学的学分，知道现在这种状态下的最优方案是什么。但问题是，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开口求助了。

他向还在电话里吵架的愤怒小子摇摇头，道别出来，在破旧公寓楼下的僻静角落打电话。电话是打给东京公安的堂兄，对方一听大吃一惊，虽然答应下来，却口气郑重地说：“对不起，健司，这件事我可没把握完全瞒过伯父。”

“啊，不用。我会跟父亲谈的。”

“你确定？”对方显然已经看到了那个视频，“唔……太不小心了。可是这里面没有拍到你的脸啊，这个小男生是……喂！你们！”

“嗯。”藤真说，“是你想的那样没错。”

“这个么……确实应该尽快找伯父谈谈了。那么，祝你好运。”

藤真确实也知道自己需要一点好运。

他当然也考虑过在适当的时机向父母坦承自己与三井的事，但绝不是现在。恰恰相反，这是最糟的时机，并且还是以最糟的方式把问题放上台面。

但是问题已经出现了，那么就要解决它。

虽然他还是对着电话发了一分钟呆，在心里打了好几遍腹稿才拨出那个号码。

“父亲，请问您有十分钟时间吗？”

藤真在自己父亲的办公室消磨了整整三个小时，其中两小时四十五分都是在等待，剩下的十五分钟里，他得到了两分钟的说话机会，和十三分钟的冷淡无视。

然后他的父亲就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你出去吧。”

“父亲……”

“需要我说第二遍吗？”他的父亲说，“我对你的自制力和品味表示遗憾。”

藤真沉默地向父亲低了低头，转身离开了那间华丽的办公室。然后他收到堂兄的邮件，告诉他视频已经删除干净。“源头你自己控制一下，我友情再帮你盯一天相关论坛。”

确认过这一切之后他才回到三井先生的办公室，裤兜里带着一只不断震动的电话。有点滑稽的即视感，同样宽大而豪华的房间，同样冷淡而强硬的主人。藤真从小是被作为继承人培养起来的，深谙坐在对面的人的思考回路和处事方式。这么说起来他倒是很好奇三井家为何对三井是那样的放养态度，他可也是独子来着。

或者三井先生觉得来日方长吧。

“所以你的提议是，让寿跟你一起去欧洲留学？”三井先生用嘲讽的语气说，“听起来真是顺理成章的双宿双飞啊——不过你想过没有，这样只会让你在整件事里变得更可疑。凭什么就让我相信这只是一个意外，不是你为了取得认同而故意的安排呢？”

这就是那个绕不开的难关。自觉威严被挑衅的愤怒的父亲，们。藤真保持着恭敬的神态，回答道：“那只是一段巧合。如果伯父还是觉得有所怀疑的话——”

“哦？你打算怎么办？”

“我无法证明。”藤真看着三井先生，慢慢地说，“我无法证明自己有没有想过某件事。我也曾经试图断掉和寿的关系，一个人出国留学，机票就在下个星期。我知道没有您的赞助和支持，寿是完全不可能留学的——如果您反对的话，他可能连一张机票都买不起。我能做的就只是在自己的公寓里给他留一个位置，帮他联系学校，替他买好机票。他来不来取决于您，但我会等他。”

“话说得太漂亮了会不可信的，年轻人。”

“一年。”

三井先生的冷笑消失了。“这倒还差不多有点可信。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我在大学第一年就已经向家人出柜了。”

回答有些避重就轻。藤真并没指望三井先生无法发现这一点，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唔……看来藤真先生不同意。倒也并不让人奇怪呢，寿这家伙被人看不起了。”

“并不是这样——”

“我知道什么是事实。”三井先生挥挥手，“你只要操心你自己。去接你的电话吧，震动那么久了。寿总是不明白，一个电话之所以没有被接听，就是因为不能被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