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三井在下楼时接到藤真回拨的电话，有点不高兴，自以为没在语气上表露出来：“在忙？我出门了，你在哪？”

“我会在你家等你。”电话里藤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三井不知道那是他进了电梯，“有话对你说。”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三井咧开嘴，“我看到——”

“你的护照在你自己这边吧？”

“嗯。”

“身上有带银行卡吗？”

“……哈？”

“把你卡里的钱尽量都取出来拿着现金。”藤真说，“银行快下班了，恐怕你得赶快。”

三井没再问为什么，他才刚下定决心不管藤真要做什么都听他的。于是他挂断电话去找自己的车，遍寻不得，问了管理员才知道居然是停车违规被拖走了。藤真住处这附近他不太熟，顺便正好也问了最近的银行位置，然后飞奔起来。首要是先得奔到大路上，天气有点热，他跑得太快，觉得脚底下发飘才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吃东西，只在早上喝了碗粥。三井皱起眉头控制住速度，尽量无视开始有点不适的膝盖。情景似曾相识，没几天前他也曾经这样跑出去，不过那时候藤真就开着车跟着他，心里的情绪也完全不同。还差一半路程的时候有辆车在他身旁摇下车窗，开车的是个姑娘，问他要不要搭车。三井其实累了，不过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谢谢，我想跑一跑。”

姑娘诧异地看着他，没说什么就开走了。三井默默跑完剩下的路，站在路口叫到了计程车。上车之后他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色，这才明白人家为什么要捎他一程。

哪怕当初跟山王那场生死战后，他的脸色都没有这么糟糕过。

计程车没把他送到银行，三井先进便利店买了块巧克力吃掉，喝掉一瓶宝矿力。然后他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进银行，一亮自己那张卡，立刻被请到vip单独的隔间，优先接待。

然而经理片刻后就面露难色地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三井先生，您这张卡……刚刚被冻结了。”

“啊？”三井下意识地问，“被谁？”

“这张卡是令尊名下的……”

“哦。那你试试这张、这张和这张呢？”

这张、这张和这张也都是在老三井先生名下的，当然也都被冻结了，时间就在半小时前。三井自己只有一张信用卡，每个月有人帮他还款，他也不知道是老爸还是老妈那边。但是有了前面四张卡的前科，他要提现的时候银行就变得警惕。好歹算是提出来几十万带在身上，出来先给藤真打电话报告。那边好像已经有所预料，只是低低叹息了一声。

“没事，护照在就好。”

“呃，到底出了什么事？”三井说，“为什么我的卡会突然被老爸全部冻结掉？我最近没有乱刷卡啊？”

“你父亲知道了我们的事。”

三井保持着在人行道上行走的姿势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把重心从已经僵硬的左腿上换走。膝盖又有点别扭，他没去理会，赶紧问：“那怎么办？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没有。放心。”藤真好像笑了，“不过，寿——”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直接称呼他的名字。三井不由得也严肃起来。“怎么？”

“我们私奔吧。”

“好啊！”三井回答，然后顿了顿，“不过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我车被拖走了。”

半小时后藤真开车来接他，三井坐在路边的露天咖啡馆里，兴高采烈地朝他招手，就好像车被拖走卡被冻结的家伙不是他似的。

“这里这里。”

“你车怎么办？”

“给家里的律师打电话了。”三井说，“其实反正也用不上了，不过总要做个姿态对吧。”

他戳戳那杯维也纳咖啡上的奶油，站起身来。藤真摇摇头，伸手把他按回座位。

“就在这里说话也可以的。我怕没时间了。”

三井猝不及防失去重心，不高兴地瞪着他。藤真拿过他的咖啡喝了一口，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开口说：“我们昨天在门口，被拍到了。”

三井怔了怔才明白他说的意思，皱起眉头。“是谁？”

“不重要了。总之，视频被寄了一份给你父亲，还传了一份上网。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到处都是了，请了家里帮忙才删干净。”

他看着显然已经明白过来的恋人，苦笑着说：“作为交换，我今晚必须回本家，一直呆到出发去留学。”

“他们会收缴你的手机和电脑吗？”

“嗯？那不至于……”

“那就没事。罗马是吧，我来找你。”三井说，“至少这点我还是可以做到的。然后再想办法呗。”

他没当回事，重新喝掉那杯太甜的咖啡，不太满意地咂咂嘴，总觉得唇舌间有点甜得发苦的黏腻感。藤真坐在那里看着他，刚好夕阳偏过去，建筑的影子一半落在他脸上，显得神情明灭不定，只是脸庞轮廓安静又深刻。三井眨眨眼，重新站起来，觉得膝盖又有点不舒服，不过没表现出来。

“走吧，劳驾送我回家。”

车停在马路对面，三井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座椅的位置恰到好处，就日本人来说其实是调到了一个离谱的位置，他曾经亲手调的，原来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人动过。藤真转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嘴角，递过来一个信封。

“什么？”

“钱。”

三井错愕了一下。藤真叹口气。

“我的卡也被冻结了……这是打工的积蓄。够一张机票钱，你记得不要花太快。”

“那你……”

“学费和生活费家里还是给付的。公寓也准备好了。”他发动车子，“送你回家……我家这时候大概管家已经过去收拾东西了，你有落下什么要紧的东西吗？”

“呃，帐篷？”

“已经坏掉了吧……”

“对哦，那就没有了。”三井说，“等我拿到护照，收拾一下行李，然后就买张机票来找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望着窗外，语气轻松得近乎刻意，还特地抬起手来挥了挥，好像面对的困难只是些许灰尘一般。藤真专心开车，只是转动眼珠瞄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直到在三井的住处楼下停好车，他才低头拿起手机，转发了一封邮件给三井。

“我下周一考完试走。你应该是下周三考完，航班还有票。”

“收到。”三井解开安全带，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坏笑着凑过去吻他。刚才留在嘴里的甜腻感觉让他不自在了一路，这时候才终于缓过来。他亲了好一阵子才放开对方，捏着藤真的下巴，指尖留恋地摩挲一下那个淡淡的伤疤。

“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

三井跳下车，关好车门，朝藤真挥挥手。那人隔着车窗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走。这个细节让三井心情大好，哼着小曲上楼，几乎是志得意满地打开门。家里没有人，三井并不知道父亲来过。他站在玄关定了定神，盘算一下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收拾行李，没错，不过要带的东西有点多，得再买一口……不，两口箱子。他把藤真给的信封拿出来，又放下。买机票的钱不能动。旅行用品……也需要稍微置办一点。

三井挠挠头，还是决定打电话给妈妈。电话拨出去响了好一阵子也没人接，他只好先就着现有的这口箱子收拾行李。一想到要在语言还半句不通的异国过上至少一年，就觉得什么东西都想带在身边。一时又觉得在那边游手好闲恐怕也不行，又打开电脑开始查语言课程和学校。三井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学的东西，随便浏览一下网页，时间很快过去。他跨过摊开的箱子和扔满一床的衣服书本去找到电话，再拨给母亲。

这次总算被接听了。

“寿，”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现在没办法跟你讲电话，等下打给你。”

“什么呀。”三井笑，“这么神秘。我没别的事啦妈妈，就是——父亲把我的银行卡都冻结啦，没有钱买晚饭啦……”

他仿佛听到父亲说话的声音，隐约一点，听不清内容，声调倒不像有多生气。他得意地笑了笑，正要继续说下去，那边妈妈就挂断了电话。

三井诧异地盯着手机，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才扔开。他起身去把箱子塞满，其他放不下的衣服先散在外面，拍了张照片发给藤真。那边没有回复消息，三井等了一会儿，心情渐渐也坏起来，觉得自己这一天简直如同置身黑洞，不管怎么折腾都收不到反馈，悻悻叫了外卖来吃。好在外卖倒是准时送达的，不过他没吃两口就吃不下了，心烦意乱地过几分钟看一看手机。如此反复到一张披萨彻底变凉，收起来扔掉，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不行。

“考试……”

不管怎么样，这个学期还没有结束。在过去的三天里他已经错过了好几门考试，当时觉得无所谓，反正以前也不是没这样干过，教授总会给自己学分的，但现在想起来不由有点懊悔。于是再去电脑前查看邮件，先考的几门已经陆续公布成绩，果然自己名下大致有一个堪堪及格的数字，跟上个学期差相仿佛，只有一门大概是教授不给面子，红通通的注明了缺考。三井磨磨牙，查看一下接下来要考的几门，翻出课本和笔记。半夜准备休息的时候母亲才打电话过来，口气居然还是很匆忙，三井稍微有点奇怪，不过也没在意，跟母亲说自己要跟着藤真一起去国外，“机票钱他给我了，妈妈你赞助我两口箱子吧。”

母亲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问：“你们……不，健司，是怎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