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镜中，一点黑色在400米外缓慢的移动。那是一个失去了作训帽、又没使用替代物比如头巾的脑袋。在他的附近十几米，仔细搜寻可以找到同样缓慢移动但隐蔽良好的另外几个士兵。南瓜们没有通讯设备，不太可能完成大范围的精确协作，不过李懂查看其他几个方向，果然也有人摸过来。

“散兵线拉得不错。”顾顺握住通讯器，“队长，发现南瓜试图包抄我们。你们那边呢？”

“差不多。”杨锐说，“各组报告情况。”

“小规模反击，比昨天主动。”这是石头。陆琛那边一时没说话，过了十几秒才应答：“有组织小股反击。应该是在路上商量好才过来的。”

“各组自由处置。庄羽更新无人机数据。”

“无人机联系不上。”庄羽应答，“已尝试两次，没有信号。”

频道里一时安静下来。李懂听到顾顺嗤了一声。

“看来顺便也给我们出了点题目啊。”杨锐乐了，“顾顺李懂，我和徐宏向你们靠近。其余各组，继续原有任务。”

“收到。”

李懂有点茫然的看着顾顺。后者还在瞄准镜里计数着南瓜们的疏失，不过似乎知道他在困惑什么，开口说：“当你立了功，又无法说明是为什么立了功的时候，人家总会想要看看你的真本事的。”

红海边沙漠中的暗夜狙击战，还有顾顺那击落直升机的惊天一枪，都不是能够宣诸于口的立功原因。蛟龙拿到了那全军唯一前往猎人学校的名额，表彰会上那语焉不详的“撤侨护航”还是和临沂舰官兵分开算的，都难免令人心生疑惑，继而多少有些不服气。

“……所以？”

“简单。”顾顺说，“露一手就行了。”

李懂露齿一笑，拎着枪悄然起身。

“那我去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枪响，和几百米外冒起的绿烟。

“嗯。”

*  *  *

“队长，我现在向C2网格移动，顾顺留在C3位置。”李懂在频道里说，“南瓜一共三组，西南，西南南，西。每组8-10人，武器不详。”

“嚯，这是来真的了。”杨锐说，“战术目标判断偏差，可以全部送他们出局。到时人数不够要选谁替补，就让他们从无人机图像里慢慢找吧。”

“收到。”

他动作轻捷地前往预定位置，因为考虑到夕阳的照射方向和南瓜们的视线而多绕了点弯子。狙击手的移动必须与背景浑然一体，在任何角度都不可以显得突兀，因此路线必须精心选择。吉利服会增加行动的困难，不过李懂原本就是小队里身形最灵巧、柔韧最好的一个。顾顺在保持匀速地点名射击，李懂配合他的节奏移动，远远望去，仿佛只是一大丛随风而动的风卷草。然后顾顺的枪声停止了两拍，还没等他在频道里开口指示，李懂卧倒架枪，开始接替他射击。

“……干得好。”顾顺赞赏道，“队长，我向C3东侧边缘移动。”

另一侧传来枪响，杨锐也开枪了。

“收到。”

蛟龙们谨守考官的本分，狙击时并不追求一枪中的，前两枪会特意偏离四分之一个密位，为学员制造战场上的压力。这帮南瓜选择的包抄路线非常聪明，正好是在夕阳的方向，观察员相对不那么容易发现他们，而狙击手所在的方位恰好被太阳照射得最为清楚。但经验的差距仍然是决定性的，表现在他们至今没发现狙击手多了一个，而顾顺已经离开原来的位置。

李懂收起枪，继续朝下一个位置移动。早在选择C区搭建工事的时候，他和顾顺就已经看好了附近每一个可做狙击点的位置，想定了各个点之间的移动路线。即便南瓜们在行动之前也有所谋划，但他们对地形的熟悉程度无疑远不如考官。他在新的位置卧倒，重新从瞄准镜里找到自己负责的那组南瓜。变换角度之后，花了几秒钟才记起每个人名下的犯错次数。李懂有点想念那个天杀的VR系统，虽然难度设置很不均衡，还没有办法用于实战，但在这种时候，有个系统来帮忙计算次数，比人脑要方便得多。

不过系统无法模拟饥饿、疲倦和恐惧，那是只有大自然才能给予的压力。

他其实有点紧张。这是他不太熟悉的任务，李懂还没有学会在任务里游刃有余地手下留情，他一向全力以赴。不过现在紧张已经不会迟滞他的判断和动作，只会帮助他更为高效和专注。一次，两次，两次，三次，他同时替这一组的8个南瓜计算着犯错的次数，用枪声保持着对他们的压力，把用光机会的南瓜点名狙掉。学员们表现得很出色，朝他的方向迅速逼近，途中只损失了三个人。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毕竟他们不必为每一次错误的战术动作立刻付出代价。在200米的距离上，南瓜们开始反击。他们携带的突击步枪空包弹在这个射程才比较有把握。李懂低下头，默数着对方射击的节奏，这才稍微又找回了战场的感觉。

否则只顾专心狙击而不必考虑自身安全，他几乎都又要错觉自己是个警用狙击手了。

南瓜们的射击还在继续，但他们应该并未发现李懂，只是从枪声判断出大致方向。迎着夕阳的唯一好处就是射击时的枪焰并不显眼，特别是在使用演习子弹的情况下。当然这也损失了射程，狙击步枪射速的缺陷也凸显出来。南瓜们的人数优势得以体现，李懂悄悄收回枪口，向后撤了一小段，重新潜伏下来。

接近到这个距离，考验的就不只是行进间的隐蔽技巧和射击精度了。战斗正式进入猎人和猎物间勾心斗角的阶段，那是狙击手最喜爱的剧本。潜伏与反潜伏，陷阱与诱饵，物理的攻击与心理的攻击。战斗中的一切都无可避免地转化为压力，对强者而言是激励，对弱者而言是煎熬。

天色逐渐转暗，第二个黄昏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