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顾顺说。

战术匕首从脸颊旁插下，一只蝎子被切成两半。李懂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在瞄准镜里跟着那只莽撞的南瓜。

“3次。”

“打。”

李懂扣动扳机，400米外冒出烟雾。“下一个？”

“10点方向，580米，俯角10。”顾顺说，“已经觉察到有狙击手，在寻找掩护行进。”

李懂转过枪口，在8倍镜里找到那只南瓜。动作不坏，果断敏捷，选择的路线中规中矩，没什么绝对的开枪把握。他放慢呼吸，枪口跟随着猎物，心思逐渐变得空灵专一。知觉中只有肩头的枪托，眼中的目标和指尖的扳机，狙击步枪乃至步枪延伸出去的弹道都仿佛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听从大脑的精确指挥。在真正的战场上他不会放任自己如此专注，但现在只是演习，而身边有顾顺。

他依稀明白顾顺其实是把这当做给他的训练了。

“1次。”

“5分钟了。”顾顺说，“放过他吧。换手。”

李懂调整一下卧姿，放松身体。在这种长期任务中，狙击手和观察员需要每隔几十分钟交换岗位，以保证集中力。有什么东西递到嘴唇边，凉丝丝软趴趴的，李懂抬起眼睛，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是刚才那只蝎子，已经被顾顺剥掉外壳，掏出可以食用的部分。

“吃了。”顾顺把脸埋在瞄准镜前，头也不抬地说。

他张嘴咬住蝎子肉，轻轻一吸。味道不坏，虽然难免沾到顾顺手套上的沙粒。在沙漠里这就算是超级优质的食物，而且根本不可能大白天跑到人身边来。李懂假装没发现自己充当狙击手的时候为什么身边总会离奇出现各种蜥蜴、蛇和蝎子，之前甚至出现了一只鼠兔，毛茸茸的突然凑到脖子里。他歪头看看专注的顾顺，揣摩这家伙是怎么在自己几乎没察觉的情况下溜开去找到这些东西的。毕竟这里可是沙漠，不是亚马逊丛林。

“你在猎人学校里吃过什么奇怪的食物吗？”最后他问，“蝎子这种不算。”

“不，我们在猎人学校只吃正常的食物。”顾顺说，“正常的蛇，正常的鸟，正常的鱼，如果搞不到，那就只能吃正常的泔水。在丛林里吃得太猎奇是会送命的。之前有个家伙只是认错了一只果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说起来……你们最后那个勋章，”这是李懂格外好奇的一个问题，其实别人也未必不好奇，只是因为佟莉分外介意这事儿，所以在基地里没人问起，“是真的直接扎在胸口吗？留疤了吗？”

“一根针而已。”顾顺漫不经心地说，“拷打训练都没留疤。不过我运气好，没断骨头，有人鼻子被打断了，那大概就破相了。”

任务时间很长，他们需要偶尔交谈几句，以保持时间感。这是双人小组的另一个优势所在。狙击手们可以长时间不睡觉，但长时间的独自缄默容易令人精神涣散。李懂小心地微微起身，查看一下周围的情况，与半小时前他担任观察员的时候并无二致。他们离南瓜们的最佳路线很远，在以通过为优先的前提下，基本不会有谁主动摸过来，出现在附近的只有一些倒霉的小动物。顾顺前一天负责觅食的时候回来说邻近山坡下的胡杨上有一窝白尾地鸦的蛋，保护动物，他没动。结果李懂一整天都格外留意那个方向，准备万一有迷路的南瓜出现，就先把人解决掉——反正迷路到那个程度，也就相当于失败了。

远处有绿色烟雾升起，但频道里没人汇报战果。有一只南瓜主动退出了竞争。李懂在观察镜里查看那个方向，一名士兵跪坐在地上，旁边有个伙伴还在试图拉起他，从身体姿态来看是体力透支而放弃了。荒漠中的越野求生对每个人都很难，如果只是坚持活下去，也许还能维持足够意志力，但再加上还有考官在暗处随机狩猎的变数，就足以压垮一个人。

“计数吗？”

“算了。”顾顺说，“不是发烟弹，我们不会留意到他们。路线选得不错。”

不过正是因为选择了一条隐蔽但艰难的路线，才透支了其中一名同伴的体力。

“换了你会怎么做？”

李懂其实从昨天起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换了自己是其中任何一名南瓜，在知道有考官潜伏在这片丘陵地带中狩猎自己，会怎么做？南瓜们的任务是安全通过，穿过这片丘陵之后前方几乎就是一片坦途，需要对付的只是干渴和疲倦，对特种兵和准特种兵来说那是所有困难中最轻松的一部分。最优秀的那些人本应该最有可能轻松通过，他们体力更好、也更能选择正确的路线，觅食和取水时不会暴露自己。但他们到得更早、人数更少，考官更可能专心对付他们。后面的一批人为数更多，一拥而入，考官们虽然很容易清除单个的个体，但来不及对付的个体也更多。至于最后的一批，就算考官完全不管他们，时间上也已经不足以通过考核，需要考虑他们的是收容队，不是作为考官的蛟龙。

似乎只是一个出于博弈论而选择置身于哪一批的问题，不过李懂有另外的答案。

“我会……”他慢慢地说，“想办法把大家组织起来，干掉考官。”

“哟。”顾顺笑，“这可不太容易。地狱周考试是名额考试，不是资格考试。”

必须淘汰掉别人才能实现的梦想，有多少人肯跟人携手过关？

“先到的人有动机。他们需要更多的人分散考官的注意力。后到的人也有动机，他们反正机会已经不大。”李懂说，“就看这批学员里有没有一个足够能说会道的南瓜。”

顾顺这次沉默了几秒钟，才问他：“你自己当初在地狱周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吗？”

“不，我第一批通过了，成绩优秀，能在我前面的人不多。”李懂说，“但我现在不是菜鸟，不用面对考核了。如果周围潜伏的不是考官而是敌人，就必须这么做。”

他仔细查看着视野中南瓜们的蛛丝马迹，忽然又笑了笑。

“好像真有人这么干了。”

“嗯。”顾顺说，“可惜南瓜就是南瓜。”

他们两个人都穿着吉利服，身后的这个简易工事也用伪装网搭得几乎完美无缺，即便有人近距离经过，在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的前提下也不容易发现身边藏着两个大活人。顾顺为了隐蔽度甚至不惜牺牲了少量射界，把枪管也遮蔽了起来。自然界几乎没有真正的黑色物体，在沙漠的色调下，一点黑色足以暴露一个人。

遗憾的是并非每个南瓜都明白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