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夜晚很难熬。

但对试图在这片沙漠中生存下去的人来说，沙漠中的夜晚又很重要。

徐宏小心地收起此前绑在胡杨树干上固定的塑料布，上面已经凝结了不少露水。这个简易的露水收集器是他们昨天制作的，在昼夜温差显著的沙漠中，特别是在有植被的地带相当有效。到白天，这块塑料布就会改变用途，牢牢固定在地面上，把植物罩在其中，于是植物蒸腾起的水分又会凝结在塑料布内壁，收集起来足够喝上一两口。

有时候这一两口水的差异足够决定生死。

他把水接到水壶中，转身向山坡上走去。杨锐在他的背后与他交叉掩护，上方还有两名狙击手。顾顺和李懂的装备里有夜视仪，不是陆军提供的支援，而是他们从基地出发时就在背包里的。对南瓜们来说这不太公平，所以他们并没有拿出来使用，只能借助黄昏的最后一点余晖，为战友提供掩护。

天边的维纳斯带正在一点点失去色彩，夜空转为深蓝，繁星逐次浮现。夜幕原本是学员和考官彼此心照不宣的休战时间，他们毕竟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考核中也需要给学员留下寻找食物和饮水的余裕。沙漠的夜晚温度很低，如果南瓜们无法生火取暖，会出现太多的减员，而一旦他们生火，又会变成明晃晃的靶子。所以夜晚的战斗狙击手并不会主动参加，考官们只会近距离袭扰学员们的营地，至少昨晚就是如此。

但今晚看来有所不同。

“应该还有10个，不，11个学员在附近。”李懂握住通讯器，低头低声说，“今天是十七，月亮快要升起来了。”

“11个没错。”顾顺说，“这个距离开枪马上会被发现，一枪之后必须立刻转移。不欺负他们，等月亮上来我们再动手。”

“我先？”

频道里霎时静了静。多数人迅即跟身边的队友交换了一个眼色。毫不诧异的只有顾顺，口气平常地说：“你先。”接着又补了一句：“我给你报位置。”

徐宏紧紧含住嘴里的那口水，睁大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慢慢吞咽下去，喉结上下一动。夜色下杨锐向他无声地大笑，抹满油彩的脸上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两列白森森的牙齿。庄羽和陆琛正潜行向一个南瓜们的营地，影影绰绰的火光下庄羽分明看见陆琛用力说了两个字，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庄羽觉得那一定是一句“卧槽”。

其实庄羽自己也很想说一句“卧槽”。

他悄悄摸到明哨的身后，一把锁住对方的脖子，拇指准确在颈动脉窦上一按。用力很轻，不至于让学员受伤，但足够宣告这个学员的考核终结。对方苦笑着举起双手，随即又垂下右手，试图拉开胸口的发烟弹。庄羽按住他的手，朝他呲牙一笑，摇了摇头。

这是老兵新南瓜在规则之内的狡黠。绿色发烟弹宣告学员的“死亡”，确实是在退出后应该拉响的。但这个哨兵原本应该静悄悄死去，同伴无法即时发现——当然，明哨作为摆在明处的诱饵，理应还有一个暗哨盯着，当他受到袭击的时候，暗哨会即时对袭击者做出还击。不过这个营地的暗哨还没来得及还击就被陆琛端了，现在两个哨兵都是“死人”，营地里没有防备的其他人无疑将会损失惨重，所以他才试图制造一点动静，向大家示警。

庄羽放开士兵，在嘴唇前竖起一根食指，随即转身隐入黑暗。那个南瓜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一眼看到他背后的天线，又把话咽了回去。

身后的火光骤然熄灭，南瓜们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袭击。庄羽隐身在岩石后，低声报上数字：“9。”

几乎是同时，佟莉也在频道里说：“13。”

远处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李懂的声音随即在频道里响起。

“19。”

月亮升起来了。

*  *  *

李懂在击发之后迅速低下头，伏在简易的工事后。反击的子弹随即到来，激得石屑飞溅。他拖着枪慢慢匍匐后退，全身都完美地紧紧贴在地面上，入夜后迅速变冷的大地透出一阵阵寒意。顾顺那边枪声也响起，立刻分走了一半的反击火力。但李懂不用听也知道，11个人里至少有一半没有开枪。

要对付一个狙击手，最好的办法绝不是对射。

他静悄悄滑入身后挖好的浅沟，高姿匍匐向侧面移动。修建工事也是狙击手的基本功，白天他们俩都没闲着。顾顺那边开了第二枪，频道里报上两个战果。李懂吸了一口气，翻身起来架好枪。黑暗中对面的枪焰异常醒目，难点是不好测距，不过李懂和顾顺在白天已经把这一带的地形烂熟于心，看到方位大致就知道距离。他开了一枪，来不及看到月色下冒起的烟雾就抱着枪翻滚开去。这一次来的反击没上次迅速，而且顾顺也又开枪了。

“20。”

“24。”

如果有一只特别聪明的南瓜，从第一枪就判断出了他的位置并包抄过来，这会儿就应该已经很近了。李懂把自己隐藏在月光下岩石的长长阴影中，朝顾顺的方向移动。和之前夕阳的方向相反，这一次他们是处在阴影的一侧山坡，月光从低矮丘陵的另一侧照过来，几乎不可能照到李懂身上。

“回头。山脊线下10米，距离你90米。”

李懂倚着岩壁站定，左手扶在岩壁上，右手把狙击枪架上左臂。他依稀能看到似乎确实有什么在那里移动，把握不大，不过还是按照顾顺给的数据开了一枪。淡淡的烟雾过了一会儿才升到山脊上方，被月光照亮。顾顺这家伙做观察员也是一把好手。不过当然，任何一个好的狙击手，必然也是一个好的观察员。

“21。”

他还留在那个位置，转身观察顾顺的方向。“顾顺，东南南60米，俯角5。”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枪，坡上和坡下各自冒起一缕烟雾。李懂开完那一枪马上卧倒下去，一发子弹打在他刚才腰部的位置。虽然演习用的是空包弹，挨一下也是会疼的。他用标准的携枪匍匐姿态向前移动几步，随即抬高重心小跑，最后狂奔起来。又一发子弹打在他身后，溅起的石屑甚至打到了他的耳后。有人绕到了他们的后方，顺着月光向他射击。李懂飞奔过那一段岩壁，抱着枪跃下山脊，在黑暗中哗啦啦滑下好长一段，才停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