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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那人所預料，所裡不願意啟動密碼驗證的程序，認為太勞師動眾。

沒有任何不好的事發生，漸漸所裡的人也不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兩個月後，也許是三個月後，每週六下午前往那人的山居變成習慣，是他的習慣？抑或是那人的習慣？到後來已經分不清，也不再重要。

他停留在谷底的時間遠遠多過山邊的居所，待在圖書室的時間比待在劍擊室的時間多得多。

儘管他很努力了，但是劍擊實力上的落差，遠比棋藝方面更大。而且這方面的讓手不像下棋一樣可以明白讓個幾子那麼容易實現。

那人倒是沒有表示過什麼，還提點過他一些劍術上不容易掌握的技巧。

那人這麼說過：「看得出來，你的教練是個高手。」

於是他稍微談起了他那位溫文內斂，總讓人如沐春風的教練，與論起入門先後該算是他師兄的那位年輕的世界冠軍。

那人微微一笑：「久仰大名，可惜沒機會切磋。」

他心底想著，也許他能問問看教練和世界冠軍，是不是願意來場友誼賽，不過在他確實有幾分把握之前，他不想提這回事。

女孩曾私下對他說，我很高興你能常來。

但也就是說這麼多而已，沒再說什麼別的。

他總覺得女孩有什麼話想說卻沒說，但，即使不清楚是什麼樣的事，直覺卻明白他是不該問的。

在圖書室裡，一開始他只是與那人下著取勝希望渺茫的棋，苦苦追趕尋求縮小差距的任何可能。後來，他開始與那人一同研究棋譜。起初是他拿來意外獲得的艱澀難懂的古棋譜請教那人，漸漸那人也拿出收藏的珍貴棋譜讓他看。

他喜歡聽那人娓娓道來棋譜背後的故事，喜歡看那人用修長手指指著棋譜上的棋點，評說這一著的優劣好壞。

而棋常是伴著茶的。

剛開始是那人泡茶，漸漸不知怎麼的這變成他的事。

「你也知道我能不勞動就不勞動。」那人說。

「泡茶算不上勞動吧？」

「有人伺候何樂不為呢？」

「只怕我的手藝及不上老師的水準。」

「我可以寬容不挑剔，給你充分磨練進步的機會。」

他抿嘴笑：「那謝謝老師了，只要你不嫌棄，我很樂意一直泡下去。」

那人果真沒有挑剔過他泡出來的茶，偶爾還會講句清清淡淡的讚美，所以也沒什麼不好的。若要說有什麼遺憾，那就是他自此沒有機會再喝到那人親手泡的茶。

長時間待在圖書室，他自然很有機會熟悉那人收藏的書籍。

他發現收在書櫃裡的書雖然大致有經過分類，但經常長久以來陸續收入新書，其實已經相當雜亂，於是他自告奮勇要替那人把全部的書整理一遍，重新安排。

「藏書的數量這麼大，我覺得可以建檔記錄比較好管理。」

「需要這麼費事嗎？這又不是對外開放的圖書館。」

「可是時間久了可能會忘記某本書放在哪裡。」

「你是暗示我開始有年紀了嗎？」那人微微挑眉。

「沒，」他連忙搖頭：「我相信現在老師肯定記得每本書的位置，可是，人總會老的，我也是一樣啊！」

「你也未免太深謀遠慮了吧？你現在才幾歲。」那人說：「到那時候，你跟我，都不知道怎麼樣了。」

他沒有接話，他希望，到了很久遠以後的歲月，他還能跟在這個人身邊，做著這些瑣碎而愉快的事，交換著未必有深意卻有滋味的言語。

不管怎樣，那人終究是同意了讓他整理愈來愈多的書籍。

那人自己並不動手，只是邊喝茶邊看著他弄東弄西，偶爾會從他拿下來的成堆書中撿起一本，回味似地慢慢翻閱。

有時他坐在高梯子頂端，拿下一本晦澀難懂的書，望著站在梯子旁的那人，詢問那人手裡的書該如何分類。

從這角度俯望那人感覺特別奇妙，應該不會再有別的狀況能發生這樣的情景。

把為數眾多且龐雜的書本重新排列是件浩大的工程，他先瀏覽過全部書櫃，對於有哪些書大概有個概念。他把一部分書櫃裡的書全搬下來，然後依照設計好的分類方式開始把書重新擺回書櫃裡，依照印象不時從其他書櫃把應當歸類在一起的書本拿過來放在一起。

有一段不短的時間裡，圖書室的地上常常堆了一疊一疊的書，梯子總是架在某個書櫃前不收。

吃晚餐時，女孩看到滿頭大汗的他與一派安閒清爽的那人，曾這麼說：

「我就知道你都在壓榨人家。」

「欸，這是他自願的啊！」

「那就是你拐騙人家。」

「唉，哪兒的事呢？我不是向來以誠待人嘛？」那人轉向他：「你認為我拐騙你嗎？」

他忍著笑搖頭，接過女孩遞來的碗。

他與那人的關係，在時間與習慣的洗滌下微妙變化，跟從前不一樣了，說不清算是什麼，更接近了些，似乎也更親切了些。

他的想法是，等到書全部重新整理到書櫃裡，再拍照下來，根據照片來建書目檔比較方便。

終於等到書本全部收拾到書櫃裡，他提出他的計畫。

「所以你是很認真地想替我編好完整的書目就對了。」

「這種瑣碎的事，老師一定不可能自己做的吧？」

「沒錯，而且你知道的，我不能壓榨我的女僕。」

「那交給我吧！」他忍著笑說。

那人看著他，表情很難形容。並不是說有什麼特別鮮明的情緒，卻有一抹他讀不懂的心思，暈染了那人的眼神，顯得好深好沉。

從圖書室的書櫃之間走到底有一扇門，他在整理書的時候就發現了，那人沒提過，他也沒問過。

現在，那人不說一句話，帶他進入那扇門。

以空間來說比圖書室小很多，但也有一般房間的大小，架設了看起來非常專業的電腦設備，單是主機就看起來很可觀，不是一般家裡會有的，三台尺寸不小的顯示器並排，處於休眠狀態。

這間電腦房有另一扇門，看方向不是通到走廊。角落放著張躺椅，上頭堆了條有些凌亂的薄毯子，旁邊有座立燈。

「您的意思，是我在這裡建立書目嗎？」

「你都已經是義工了，我總不好還要你帶回去加班吧？」

「那你？」

「你不用管我。」

「我一個人待這兒嗎？」

那人笑了：「怎麼？」

「........沒。」他想說，你能不能留在這兒，跟我一起。

他沒說出口，但那人也許是懂的。

他坐在電腦前，對著他用來拍照的平板電腦顯示的照片鍵入書目，一開始那人站在他身後看了會兒，然後去圖書室拿了本書，舒舒服服躺在躺椅上閱讀。

書頁翻動的聲音給人一種莫名安心的感覺，以他的角度看不見那人，那些細碎的聲音傳達了那人的存在，與他一起，在同個空間裡。

但這也只是開頭一兩次，後來，那人會不聲不響地走開，他一個人花很多時間待在電腦室裡輸入書目。

他不清楚那人在哪裡，在做些什麼。

他只是認真地輸入，儲存，從來沒有想嘗試看看電腦裡有什麼。

到了書目檔建立完成的最後階段，為了做完最後一點，他在電腦室裡待得比平常久，那人進來的時候，他聽見了。

「剩下幾筆，馬上就好了。」

那人來到他身後，靜靜看著他一筆一筆把最後的資料全部輸進去，按下儲存鈕。

那人的手從他的頭頂，輕輕撫摸到腦後，手溫停留了一會兒，慢慢移開。

那般的溫柔他也許會花一輩子的時間眷戀。

他沒辦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想回頭看那人臉上的表情，卻動不了。

不是身體又出什麼狀況，而是.........

他害怕自己的表情會洩漏什麼，洩漏連他自己都無法掌握的東西。

他怎麼解釋自己的感覺？

他好想.......知道那人在想什麼。

「完成了。」那人輕輕低低的話語落在他頭頂。

「嗯。」他輕輕回應，眼睫也跟著輕輕垂落。

那人的手臂貼著他的耳邊輕輕環過他的喉前，那人慢慢側低下頭，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輕吻了一下。

那瞬間，如同千百個電流脈衝湧過他的血管。

並不是震驚，也不是意外。他與那人之間的網，每一絲每一縷，都在兩人彼此的默契下成形。

「老師.......」

「噓。」那人在他耳邊輕聲問：「你相信我嗎？」

很久之前，那人問過他類似的話語。

而今，他的答案一樣。

「嗯。」他在那人臂彎中點頭。

「你下下週休個假出國走走吧！不要問為什麼，等你回來就有答案了。」

「我.......」

「聽話。」

「.......好吧！」他直覺明白，那人不打算說的事，是沒有辦法知道的。

有什麼事會發生，心底不明的陰影悄悄擴張蔓延。

按照那人的話去做，可能是渾沌中最好的一條路，他如此相信著。

那人輕輕放開了他。

「過來泡茶吧！」

「是我泡嗎？」

「當然啊。」那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