朏朏

故事模版：白蛇传 
魔物：朏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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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曜三月底的时候接到崔明道从南州来的传书，素白的纸笺上墨汁淋漓地只写了六个大字“出大事了，快来！”

 

王曜看着那只纸鹤又按着折痕把自己叠回去，还挺优雅的举起一边的翅膀给自己梳了梳并不存在的羽毛。他将手头的砚台往前略推了推，纸鹤探头看了看搁在一旁架子上的墨，像是嫌弃般地抖了抖身子，没有接受对方的款待，转身从窗格子里又出去了。

 

真不愧是崔明道的纸鹤，喝个墨汁儿还要嫌不是松烟制的。

 

要认真从辈份上算起，崔明道还算是王曜的小师叔。他根骨甚好，从小被上清真人捡去传授道业，原本只需勤修，早可得道飞升，无奈徒有这么好的机缘，他却志不在此，每天只爱专研些市侩铜臭，以赚钱为乐，把自家恩师气得不行，每次见面必定要被絮絮叨叨责骂许久。不过崔明道性格随和，为人义气又出手大方，很得一众师兄弟的喜欢，王曜跟他平日里也时常有些来往，关系甚是不错。只不过崔明道向来坐不住，在一个地方从来待不过数年，他又是个修长生的，大好河山到处流窜，从来只有他找人没有人找他的份儿。这次动了神识派纸鹤来找他，想必确实有解决不了的大事要求助，王曜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就跟翰林院告了假，出了长安城后做了个甲马法一日半便赶到了应天城。

 

应天城乃是南州第一大都，虽然远离天子王城，但是南州向来富庶，且又临海，应天城仿着长安的格式而建，城内东西二市各种商铺林立，购物的人群摩肩接踵，另外还多开了一个南市，专卖各种外夷的玩意儿，婆罗洲的血燕海珠、大秦的象牙犀角，安息的珊瑚香料甚至弗林的药品衣料，林林总总应有尽有，各种皮肤发色的夷人也随处可见，几乎就是个小长安。

 

等见到了崔明道，王曜见他神完气足的，不像是想象中狼狈不堪的模样，也不知道那个“出大事了”到底是什么“大事”。崔明道也不着急解释，先是招待他在南市一家酒肆里吃了顿饭，菜肴精美酒醴香醇，席间还有来自西域的女子蒙着面纱翩翩起舞，身段妖娆奇香扑鼻，身上各种首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王曜在猎魔司挂的职只是个从八品，每月俸禄少得可怜，虽然身处长安也去不起这类逍遥馆子，修道之人对身外之物并不看中，更不至于被美色迷目，不过赏心悦目的事物在眼前，他也并不拒绝就此享受享受。

 

要大彻大悟就需得先享尽繁华，崔明道所持就是此等歪理，为此也没少挨师尊的打。等吃完了酒饭，他又带着王曜往西市去。

 

“难不成你把我招来就是为了带我逛集市？”王曜不由有些纳闷。崔明道摇头叹了几声，开口道：“阿曜你知不知道我最近做的是什么生意？”

 

王曜楞了一下，心想这算是拷问功课不成？是不是得要我现起个先天文王卦课算一下？好在崔明道也就是起个话头，没等他回答，自管自就说了下去。“你还记得之前咱们在昆仑山镜湖边上抓到的那只朏朏不？”

 

那还是十数年前的事儿了，纯阳真人在昆仑开课百日讲法，各门各道的弟子们纷纷被召回听讲，崔明道听课听得哈欠连天，闲时就扯着王曜等几个交好的同道在山间乱逛消磨。有一回晚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崔明道硬拉着王曜去镜湖赏月，王曜被缠得没法，只得祭出飞剑充当代步工具。两人到得镜湖，那会儿正值十五，一轮明月高悬中天，与湖中冰轮交辉相映，太阴之气极盛。湖边聚集了不少精怪静坐着吞吸吐纳借机修炼，见有人御剑而来，不少胆小的便急急遁去，只一只通体雪白形似狸猫的，似是舍不得这充沛的灵气，犹豫着走得晚了些，便被崔明道抓了个正着。

 

王曜见他抓着那白色狸猫长长的尾巴极为欣喜的模样，不由有些奇怪，说你何苦为难这畜生？崔明道却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风狸，又名朏朏，养之便可忘忧，所以很是受人间贵族的喜爱，一只可卖百金之多，只是此物并不好养，一不小心便会养死。王曜道那你何苦抓它？若将它卖了，不过赚得百金，却平白害了一条性命，有伤阴德。崔明道当时并没有回应他，但也没有放了那只朏朏，只是搂着它不断轻轻抚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次法课结束之后，我并没有回去中原，而是在镜湖边留滞了一段时日，后来果然又被我抓到了一只母朏朏，我将它与之前抓到的那只养在一处，不久后它们便生了一窝小的。”说到成功繁殖朏朏的丰功伟业，崔明道不由得摇头晃脑得意非凡，简直比得了道家异宝还要开心。“而且就在那段时间，经过我的细心观察，我发现朏朏被人饲养后易死的原因，就在于它们乃是月光灵兽，平日里必须经常食用九光灵根草来补充灵气。此草在昆仑俯首皆是，但在中原极为罕见，且俗人并不知此项，偶得了朏朏，便将其当作家猫来饲养，自然养不了多久，朏朏便因灵力枯竭而死。”

 

随手接过路边小女孩儿推销的桃花枝，崔明道折了一小枝别在帽檐，配着淡青色的紧身长袍，还真有些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不过这个佳公子嘴里念念叨叨的，还是他的朏朏。

 

“我将朏朏带来应天，先找了个机会，把它送给了南州司马家的大小姐，并且附赠了几根九光灵根草。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刺史家三小姐和长史家二小姐纷纷找上门来，也要求我为她们找一只朏朏，我又送出两只朏朏，但道灵根草数量不足，无法再附赠。朏朏无草食用不出几日便精神萎靡，得了朏朏的几家均已爱之成狂，再次找到我，称无论灵根草价值多少，都愿出钱购买，于是我以每十草一金的价格将九光灵根草卖出……”

 

“十草一金！”王曜不由咋舌，他月俸不过六十二石，一月所入也只够给这朏朏买上四根草。

 

“朏朏这小玩意儿可招人喜欢，性子温顺，模样儿讨喜，在外头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家里看到它抚摸搂抱一阵便什么压力都烟消云散了，但凡见着它的小姐夫人，各个都搂着不肯撒手。但如我以百金售卖，虽然喜欢，过于昂贵的售价只怕还是会让人咬牙掉头，如今我将朏朏赠送，草价虽高，但一金却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家中女眷如此痴缠，老爷们还能怎么办？伸手掏钱袋子呗。所以我这送朏朏卖草的生意，不知道做得有多红火，钱来得比之前卖啥都快。”崔明道讲到赚钱之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那你把我叫来到底干啥？”王曜再忍不住，把自己从千里之外招来总不至于就是为了炫耀生财之道的吧！

 

听到王曜一问，崔明道原先喜气洋洋的脸登时就垮了下来，头上桃花也摘了，换了付沮丧无比的表情。“你不知道啊，阿曜。最近来了抢生意的啊！”

 

说话间已经到了西市，崔明道掏了两个铜子儿，有小童上来，将二人的马匹牵去附近马棚栓了，两人进了西市，顺着人流挨挨挤挤了一阵，进了一间茶馆。崔明道熟门熟路，直接上了二楼，楼上客人并不十分多，有好几张桌子都正空着，但他却看也不看，直接冲着窗边的一张桌去了。

 

那桌旁正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白面长须，悠然自得地就着一碟瓜子一碟松糕在饮茶。崔明道带着忧心忡忡的一张脸，也不等请，一屁股就坐在人家对面。

 

“这位兄台，我看你额带青黑眼似桃花，须发微蜷印堂有痣，咱俩相逢也是有缘，特来送你一句话。”毕竟是修道之人，虽然面相年轻，但一本正经起来，崔明道还是显得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劲儿。那中年人听了将信将疑，不由得问道：“什么话？”

 

崔明道左右看了看，凑过身子去压低了嗓子道：“兄台，你在外面养的小妾被发现啦，家中夫人已经带人打上门去了，你还不快去救人？”

 

中年人登时面如土色，一下站将起来，带翻了桌上的茶盏也没有注意，抬手拱了拱算是致谢，一溜烟就下楼去了。崔明道神色不变，叫来茶博士收拾了桌子，随便要了茶水点心，又招呼王曜坐下。

 

王曜简直哭笑不得，拿道家天眼来抢位子赶人，崔明道大概也算是第一人了。

 

“你往那儿看，就那儿。”崔明道指着街对面一家铺子让王曜去看，怪不得他非要抢这张桌子坐，就从这个角度看那家铺子最是清楚，不光铺门，就连店堂里的情况也能看到大半。那是家药铺，店门正上方挂着“回春堂”三个大字。

 

“本来我卖九光灵根草卖得好好的，没想到后来这应天城来了条白蛇！白蛇就白蛇吧，我看它也没有害人心，无非就是犯花痴嫁了个凡人小白脸，就没有多加理会，谁知道，它光开药铺还不够，看到有这么多人求购灵根草，居然也开始卖！而且还卖一金百根！”崔明道说得痛心疾首，简直恨不能徒跣抢地，“一金百根啊！一下贱了十倍！这下哪里还有人来我这里买灵根草！我之前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市场，被它说抢就抢去了，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啊！”

 

王曜更是不由奇怪。“它说抢你就让它抢了？”

 

“怎么可能！这点尊严我还是有的！”崔明道恨恨道，“我约它出来谈判，没想到那白蛇蛮横无理，我见道理说不通，就决定给它点厉害瞧瞧叫它知难而退，谁知道谁知道……这不是想着阿曜你比较能打，所以才找你来帮忙么……”他声音越说越小，说到后来要不是王曜修道多年五感皆强于普通人，几乎听不见他在嘟囔什么。

 

王曜在心里头翻了个大白眼，心说一金十根本来就是暴利，昆仑山上随手捡捡的灵草，你转手卖这么贵，道门正统跟个蛇妖抢生意不说，斗法还斗不过要找人来助拳……说出去真是师门的脸都被丢尽。不过看崔明道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他又有些不落忍，心里反复盘算了几回，终于咬牙道：“这次来都来了，就算我帮你了，可不许告诉旁人，太也丢脸！”

 

崔明道大喜，满口允了，挥手叫了茶博士过来又加了数道点心。这茶楼点心做的甚是绵软可口，王曜看对方吃得香甜，忍不住也多吃了几口，又问崔明道：“这朏朏生意如此之好，你为啥不到长安去做？那里满街都是皇亲贵人，别说百金，就算千金也尽出得起啊。”

 

崔明道哼了一声，道：“我傻么？长安有钱人是多，可供奉的上仙也多啊，就我家师傅，在东门附近还有个道观呢，我去长安？可不是自己找抽么？”两人吃吃谈谈，又说些各自遇到的稀罕事儿就茶，正聊得高兴，突然间崔明道双耳动了一动，停下手来道：“它来了！”

 

王曜从窗边望去，只见从街头袅袅娜娜来了一个白衫红裙的女子，身边跟着一个青衣蓝裙的小丫头。那白蛇显然人缘颇好，一路走来不停有人跟她打招呼，有直接叫她白娘子的，也有称她许家娘子的，等走到药铺门口，有伙计出来接过丫头手里的提篮，白娘子却像是感觉到了王曜的视线，抬起头来便跟茶楼上的二人看了个对着。

 

崔明道嚯地一下就低头伏身，像是生怕被对方看到，王曜却不回不避，借机将白蛇上上下下瞧了个遍。

 

佛云，红粉骷髅，欢喜寂灭，道家却讲求身心两全，性命双修。修道之人向来都追求肉体之美，王曜轮回数十载，亲眼见过的数得上名号的美人不知凡几，如今被这白蛇幻化的人形望了一眼，也不由得心中微动，仿佛有一股暖洋洋的温水自灵窍透入，淌遍全身。

 

单论相貌，白娘子算不得倾国倾城，只是那一对点漆般的双眼，竟不知是藏着几许的深情，只叫人看上一眼，便是吸魂夺魄，甘愿为她做任何事情。

 

白蛇见王曜这般看它，也不介意，大大方方笑了一笑，转身进了药铺。王曜摸了摸下颌，眼神复杂地看向还趴在桌上不肯起身的崔明道，如若细看，还能见到对方脸颊上一丝未褪的红晕。

 

“我说……”他顿了顿，“你不是斗法输给她，而是根本没心思赢她吧？”

 

崔明道死都不肯承认自己对白娘子抱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九光灵根草的市场要抢回来，但又不许王曜下狠手。“人家修炼千年也属不易，嫁给那小白……那许仙也是为报前世搭救之恩，命中注定的一世姻缘，虽说人妖殊途，不过凡人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咱们也没必要非要毁了人家道行，拆散人家恩爱夫妻不是？”他在一旁絮絮叨叨，王曜听了头痛不已，恨不能掐着崔明道的脖子问那你这是到底是要我收了这白蛇呢还是不收呢？

 

商量了半天，最后崔明道决定再次把白蛇约出来，让王曜好好吓唬吓唬她，好让对方晓得自己是有强硬后台的。两人约了数天后在应天城外江边斗法，白蛇千年道行修为果然了得，与王曜一时间居然斗了个平分秋色难分难解，最后不得已王曜被逼得祭出师门法宝五雷天心剑，白蛇却突然间法力大减，若不是王曜收剑得快，险险便被穿心而过。

 

崔明道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头一声却是扭扭捏捏问了白蛇一句：“你没事儿吧？”然后梗了梗脖子粗声接了一句：“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王曜站在边上差点吐血。他算看出来了，崔明道喜欢人的水平就还是蒙童级别的，停留在拉小辫儿跟打一拳就跑的阶层之上，难怪修炼了这么久还是童子身。

 

白蛇性子倒也干脆，直接就同意了从此不在应天城贩卖九光灵根草，崔明道听了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喜色，又扭捏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也不必就此退出，如果同意的话，两家都以一金五十，不，三十根的价格贩售即可。白蛇听了却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本来她也打算卖过手头这批存货就暂时歇手。

 

“奴家已怀有许相公的骨肉，再过一阵子身体笨重起来，便无法再施法术。”她左手轻搭在平坦的小腹之上，满脸都是幸福的喜色。

 

回应天城的这段路王曜跟崔明道都没有骑马，只是一前一后靠着双腿慢慢走回。两个人失魂落魄没有任何交谈，崔明道是因为听白蛇说已经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王曜则是发现自己居然无耻地殴打了一个孕妇，不，孕蛇。

 

回城之后两人还是没精打采，王曜算算出来时请的假期也差不多快到了，就跟崔明道告辞准备回京，崔明道却说自己在这应天城待的时间也够久了，干脆就跟着王曜一起去长安散散心。王曜问那应天城里的朏朏怎么办？崔明道却道他在城中设有代理店铺，就算自己走了，一样可以继续贩卖九光灵根草，只要每隔数月给店里供一次货便可。

 

市侩就是市侩，哪怕刚刚失恋，生意还是一样要做的。王曜再次在肚子里翻了个白眼儿。

 

长安城气象万千，规模较之应天城更大了许多，崔明道到了这繁华之地，登时在十丈软红尘里泡得如鱼得水。王曜也顺便占了光，天天跟着崔明道下馆子游花坊，好几次差点连每日的功课都忘了做。不过哪怕是对着康乐坊里最红的花娘，崔明道依旧总是显得兴致缺缺，而每每在最快活之时，王曜也总能感觉到他会有那么一闪神的落寞。

 

自己这个总是显得没心没肺的小师叔，除了钱之外，眼里似乎终于落进了其他的东西，然而却极快地又失去了。

 

崔明道一直浑浑噩噩待到了入秋时分，本来还跟王曜说好了过几天去城郊看黄叶，有一日突然听上清观的弟子们说真人最近可能会莅临长安，登时吓得屁滚尿流，都等不及王曜下班后跟他告别，直接就打马出城一路东逃而去。王曜回府后知晓了此事，不由晒然一笑，能让崔明道重新振作起精神来，果然还得是靠他师尊啊。

 

如此又过了月余，王曜在班上突然收得从南州递上来的一份文书，报告了应天城内发生的一起收妖事件。说是当地有一白蛇幻化为女子，魅惑了一个姓许名仙的药铺老板并与之成婚，未料端午之时白蛇误饮雄黄酒，化出巨蛇原形将自家相公活活吓死，后白蛇施法将许仙救活，此事惊动了当地金山寺的主持法海上人，为斩断两者孽缘，以免白蛇继续害人，法海上人将许仙带到寺内修行，不想白蛇为了夺回夫君，居然不惜水淹金山寺，溺毙生灵无数，最后因为怀有身孕强动法力，功亏一篑，被法海上人当场收服，镇于雷峰塔下。为表彰法海上人收妖有功，恳请朝廷发文嘉奖，赐金山寺菩萨金身。

 

王曜手指一颤，文书跌落地下。

 

他甚至来不及请假，直接奔至无人之处，祭出飞剑直冲出长安城去。

 

崔明道果然在金山寺里。王曜赶到时，寺门已被拆得稀烂，门外围满了指指点点的人群，却没有一个敢跨进寺内一步。

 

大雄宝殿里一片狼藉，菩萨金身已碎，一个身裹袈裟的老和尚瘫倒在地，口吐鲜血，崔明道散发披面，一脸血污，形似修罗，一手掐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脖子，一手却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这是王曜第一次看到崔明道这般模样，他的小师叔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笑嘻嘻的一张脸，哪怕是被师傅责骂也不过是垂下眉头做出一副可怜相。他不曾见过崔明道跟人生气，更不曾见过崔明道颠狂到仿若就要堕入魔道。

 

“崔……小师叔。”他咽了咽口水，换了个称呼轻轻呼唤，不敢再刺激对方一丝一毫，生怕崔明道手指再加一分力，手头的男人就要身首异处。

 

“你为什么不死？”他听见崔明道有如自言自语般的轻声低喃。“你原该跟她一起死！她这么喜欢你，为了你，修为也不要了，性命也不要了……只消再应一劫，她就能得证大道你可知晓？她为了你，只为了你……你有没有见过她提起你跟她腹中孩儿时的笑容？你却只知道躲在这金山寺里……该死的明明是你！她既然死了，她既然这么喜欢你，你就该跟她一起去死！”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语声已近撕裂，双眸里红光闪现，眼看就要掐断那男人的脖子。王曜情急之下，突然急中生智，手指微微一弹，一股劲气落在崔明道怀中婴儿的身上，那孩子登时哇地哭出声来。

 

仿佛晴空里霹雳一声，崔明道的人不由暂时静止了，王曜眼疾手快，将那年轻男子从对方手中扯开，抛向了身后。

 

“小师叔……”王曜又唤了一声，看着崔明道眼中鲜红之色慢慢褪去，他抬起已空了的右手，满怀爱怜地抚在怀中孩儿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那孩子也慢慢止住了哭声。

 

“阿曜，这是她的孩子。”崔明道看着孩子的小脸，静静开口，“多谢你刚才阻了我，让我挣脱了心魔的控制。这世间已经只有我能护着他，如若我再入了魔道，那就再没一人能照拂他了。”

 

王曜心中一阵难过，开口道：“小师叔，你别这样。白娘子不是被镇在雷峰塔下么？只要我们去将塔毁了，自然能救她出来……”

 

“没有镇入雷峰塔。”打断了王曜的话，崔明道仿佛累极了一般闭上双眼。“为了救活那没心肝之人，她强行施法，去昆仑盗灵芝，丹器已经大损，后来足月之时更引湖水灌金山，内丹碎裂，拼着最后一口气才生下孩儿……所谓镇入雷峰塔，只不过是那秃驴为了显示自家有好生之德而编来骗那些愚民的谎言。”

 

“白娘子她，她已经……”他双唇颤抖着，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魂飞魄散四个字。

 

“阿曜啊，我突然觉得倦了，这世间的繁华我已尝尽，就算穷尽金山银海，也换不得她一条性命。”

 

“我要回昆仑去，求师尊责罚。这孩子我也会带去，无论如何，都会求师尊收他为徒。他已无父无母，就仿佛当年的我一般，师尊虽然时常骂我，却最是心软，最终必定会同意的。”他摇晃着身子向寺外走去。“你说，这孩子要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我想给他取个小名叫朏朏，你说可好？朏朏，朏朏，叫这个名字是不是这一生就真的可以忘忧呢……”

 

王曜一言不发，跟随着崔明道向外走去。虽然已快入冬，南州白天的天气却并不很冷，枝头有鸟儿跃过，踏下一片初初变黄的落叶。

 

他听见崔明道在前面用极低的声音道：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跟她说句喜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