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喻文州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女人。

他起床一向比较艰难，醒得有点慢，意识在混沌甜美的睡意中一路上浮，一点点察觉身体的异状。等到彻底清醒的时候，蓝雨队长已经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包括他还是蓝雨队长的这回事。

队服就搭在床边的椅背上，椅子上放了两本书和一个平板电脑。笔记本在被子上，还没有合上，看来自己是昨晚写着战术笔记就睡了。他坐起来，拿过平板电脑看了看日期时间，然后一边进浴室刷牙一边打开网页搜索。

五分钟后他就确定了两件事：第一，除了他之外，其他人的设定都没有变；第二，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觉得，他是或者迟早是黄少天的女朋友。

喻文州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觉得还是算了。

他搜到了“自己”的新闻照片，和镜子里的姑娘比对了一下，欣慰地发现自己要么是从不化妆，要么是化不化妆区别都不大。头发比较麻烦一点，到耳下的短发发梢有点乱翘，幸好喻文州有个很讲究打扮的妈妈，曾经在家中的浴室看到过她使用类似的装备。除了不小心烫到一下耳朵之外，一切顺利。

直到在食堂里被郑轩带着脸压力山大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队长你怎么了？”

“队长队长你拿错了！那个是虾饺你甲壳类过敏的呀！”黄少天蹦过来，用剑圣的手速拈起喻文州盘子里的食物，扔到自己盘子里，“是不是还没睡够？昨天熄灯的时候我看到你房间灯还亮着，不要太辛苦呀今天只是打嘉世而已，等下中午记得去补个午觉啊晚上我们一定赢的。”

第八赛季的嘉世。常规赛主场选图。当然。喻文州想，要不是他还不知道自己选了什么图的话。

但是，第八赛季的蓝雨……应该可以应付吧。

“少天坐这边来，有事跟你说。”

黄少天安静地听完喻文州的话，慢慢喝掉自己的那碗生滚鱼片粥，一点声音都没有出。

食堂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喻文州察觉了另外几桌上的窃窃私语。他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队员们立刻停止对话，神情看起来像是在极力掩饰好奇。喻文州把盘子里另一只之前没被发现的虾饺夹给黄少天，问：“少天相信吗？”

“队长你不是一个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你又不是魏老大。”黄少天说，“昨天你已经开过战术会了等下我们俩再稍微碰一下就好，不过我得先确定一下，你的，呃，你在那边的APM，大概是多少？”

喻文州说了个数字。黄少天睁大眼睛。

“这不是更……”

他扔下筷子，捂住嘴巴，眼睛骨碌碌转动。喻文州叹口气，帮他把那个词说出来：“手残。”

“对不起对不起队长我没有那个想法！”黄少天说，“我可从来没有说过那个词。啊其实跟以前的你也差不多，你后来开始学拉小提琴之后，手速稍微提高了……”他伸出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留出一点空隙，想了想又再分开一点：“一点点。”

“哦？拉得怎么样？”

黄少天露出古怪的表情。喻文州笑了。

“但我们还是拿了冠军对吧。”

“对哒！”黄少天欢欣鼓舞地说，“两个。”

喻文州对多出来的一个冠军稍微有点意外。以荣耀联赛的竞争烈度，一个冠军和两个冠军之间的区别是非常大的。一次在总决赛中登顶可以是偶然，两次则证明了绝对的实力，至于三次，那专属于叶修的嘉世，不可复制。他自己明白当初夺冠的过程有多少次命悬一线绝处逢生，这个位面的蓝雨人员配备和他习惯的那一支队伍一模一样，按理不至于有实力上的飞跃，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有——

“魏老大把攻略卖给了我们？”

“这是当然的咯，他是魏老大嘛……不对，”黄少天睁大眼睛，“你这口气是什么意思？魏老大在你那边背叛了我大蓝雨吗？他不会是把攻略卖给周泽楷了吧？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我要鄙视他！啊不对，我好像够不着鄙视他……那边的我难道没有什么反应吗？虽然在商言商要把攻略卖给谁是他的自由，但是一想到在决赛里突然面对技能满点的对手还毫无防备，就觉得好可怕啊。”

“呃，容提醒，这不就是你们，不，我们，的决赛对手面临的情况吗？”喻文州说，“另外，那边那个你的反应是，‘我什么也不想说。’”

黄少天吐吐舌头。喻文州还真没怎么见过他摆出这表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对方马上注意到了，笑嘻嘻地问：“怎么？队长你印象里的我会有不同吗？”

“呃，我印象里的你……”喻文州低头按按太阳穴，“可能男生之间还是比较会有竞争意识吧，你没有这么的……”

就连他也谨慎地思考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活泼。”

“坦诚地表现出自我是好事哟。”黄少天说，“这是队长你教我的。”

蓝雨的队员们对队长突然宣布的“上午我和少天要出去一趟，午饭前大家自由练习”表现得毫无讶色，郑轩甚至还露出了喜闻乐见的神态。黄少天不由得有点失望，坐在两人开小会的咖啡馆里吐槽：“什么嘛，这时候他不应该压力山大吗？我们俩都出来了，带训练的就是他了诶。”

喻文州没说话，低头飞快翻着自己的战术笔记。黄少天几乎是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哗啦啦翻页，简直好像根本不需要时间阅读一般，一直到翻过最后一页才抬起头长出一口气，拿起手边的咖啡杯，发现已经空了。

“……我刚才有喝过吗？”

“你刚才一直在喝啊！”黄少天说，“你的咖啡瘾和老叶的烟瘾是同样著名的，喻文州是一台超高速人形电脑，只需要源源不断地灌入黑咖啡，就可以不间断的输出战术构想，这个梗不知道多少迷妹在用，连我都知道了。”

“唔……好像不是个好习惯啊。”喻文州想了想，“算了，没关系。少天把昨天战术会的讨论再跟我说一遍吧。”

黄少天的记忆力没有喻文州那么强大，不过关于荣耀的一切讨论他也还是不会忘记的。当下Blahblah复述了一遍，喻文州凝神听着，全程没有打断，直到他说完才摇了摇头。

“不，有问题。”

“怎么会有问题？”黄少天诧异，“一直就是这样打的啊？等等，你该不会是除了手速之外，还有什么变化吧？喂！把我的亲队长还给我！”

他表情似笑非笑，显得最后这句话像是在开玩笑。喻文州看着他，摇摇头。

“你们少考虑了一种可能：叶秋偏偏就是穿过了你们，来单挑我的可能。”

“……喂，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黄少天说，“叶秋不至于真的会通灵知道你的位置吧，而且就算他单挑你，总不会比我们二打一去找他们家牧师快。在这个位置，你就算……索克萨尔就算真的阵亡了，也可以继续指挥的。”

他看着喻文州茫然的表情，开始不高兴起来。“喂喂，你真的是队长吗？”

“……我真的是。”喻文州说，“所以你们这边的规则是，死人可以说话？”

“死人为什么不能说话？你们那边死人不能说话？这不太公平吧摆明了鼓励大家一开赛就集火对方指挥官。哎呀特别是对你太不公平了呀队长，你怎么能够容忍这种规则的产生！必须把它扼杀掉呀！”

喻文州看着他笑。黄少天一开始有点生气，渐渐脸红起来，掉开目光之后才呆了呆，皱起眉头问：“难道是……因为我？”

“哦。少天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之前确实也有人提过这种事啊！但是那个时候大家马上都反对说这样最吃亏的是喻文州那不是变欺负……哦……”他声音越来越小，“对哦。对不起哦，队长。”

“没事。”喻文州笑眯眯地说，“我刚才还在奇怪为什么两边的规则不一样。这么一想起来，男士们很有绅士风度么。”

他笑得还是一派温和可亲的模样，黄少天却觉得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缩缩脖子，说：“我错了，我不应该乱猜的，你就是我亲队长一点都不需要怀疑！我现在有点同情叶秋啊好像你到了这边之后解除掉了妖力制御装置似的……今天我们赢定了，我们回去吧。”

他跳起来，去吧台替喻文州又要了一杯咖啡外带，回来手势纯熟地照顾他穿上大衣。幸好那是件中性的军装风外套，喻文州穿着也不觉得别扭，但还是被黄少天惊了一下，含笑道了声谢。

“不用谢不用谢。”黄少天拉开门，“走吧，我想念食堂的午餐了。”

喻文州握着温暖的杯子走出门外，被明亮的阳光晃了晃眼。微微恍惚之后，身后的黄少天跟了上来，帽衫七分裤的打扮，皱着眉头朝他笑。

“诶队长你什么时候开始喝咖啡了？你不是说咖啡喝多了手会不稳，让大家尽量不要喝吗——昨晚又熬夜了？”

喻文州低头看看自己，慢慢想起来，这是第十赛季后的那个夏天，B市，他们刚刚完成国家队的集训报道。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这是极其稀罕的开场白。黄少天后退一步，睁大眼睛。

“什么梦？”

“梦见魏老大提前研究出了技能点攻略，而且卖给了我们。”

“哎呀真是个美梦！等会儿我要把这个梦讲给周泽楷听……”

喻文州微笑着和他并肩走远，随手把那杯咖啡递给了路边替人画速写肖像的街头艺人。

虽然有点羡慕另一个自己，不过喻文州相信，他们很快也会拿到第二个冠军头衔。

甚至比他们期待的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