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叶修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女人。

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一点，因为他是被掀开被子弄醒的，掀被子的人是苏沐橙。夏天睡觉的时候男生们当然都是衣衫不整的，叶修下意识地一翻身，一边捞枕头遮挡自己一边抗议：

“沐橙你……”

然后他就愣住了。

“快点起来啦，太阳晒屁股啦。”苏沐橙说，“今天咱俩要拍广告的，车子等在楼下了。”

叶修坐在床上，收起双腿，左右看看房间。这是他在嘉世的宿舍，但是和记忆里有点不同，房间很大，有一个带落地窗的露台，阳光从那扇巨大的窗户照进来，在身上洒下金色的蕾丝窗帘的花纹。窗帘、床单和空调薄被都是白色的，床上堆了好几个柔软蓬松的白色羽绒枕头，他就埋在这堆枕头中间，穿着条看起来什么都遮不住的黑色丝缎镶红色蕾丝花边的吊带睡裙，旁边床单上还掉落了一只同样配色和材质的眼罩。

“哦哟。”那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是，“D。”

确认自己是谁没费什么力气。接受这一点也是。床头正对的架子上一字排开十几个不同版本的一叶之秋手办，其中一两个一看就是全明星限量特别版，这就够了，其他无所谓。

虽然他也有点想念君莫笑。

他晃晃脑袋，进浴室洗漱，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嘴牙膏泡泡地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广告。

好吧，既然这个世界的自己没有极力拒绝……那想必有她的理由。

“放心，保证修得你妈妈都不认识你。”造型师一边替叶修卷头发，一边说，“照照镜子你现在认得出你自己吗——除了干我们这行的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有随时脑内卸妆的功力，谁能看得出来妆面底下是张什么脸。笑死了，最近好多八卦在传你整容啊，看来荣耀的女玩家逐渐变多了嘛。”

叶修眨眨眼睛，觉得这位造型师姐姐也许姓黄。“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每次出镜的妆简直比艺伎都要浓，而且总是不一样咯。”造型师说，“好了，去换这件衣服。男生组还没拍完，你可以慢慢来。”

他接过衣服，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是条堪称端庄秀丽的裙子，材质考究，风格高雅。穿上之后面对镜子，第一反应是欣赏地上下打量，然后才意识到那是自己。

虽然妆其实并没有像艺伎那么浓，不过叶修开始有了点信心，别说他妈妈认不出来这个姑娘是谁，就连他自己都完全认不出来。

真……见鬼。希望能够快点拍完回去练习。

男生组比她们先到，已经快要完成自己的部分。叶修站在场边，原本只是打算临时抱佛脚看看广告是怎么个拍法，却不能自已地颤抖起来，怎么都无法移开目光。

聚光灯下穿着件清爽的亨利领线衫和牛仔裤，头发乱得精心刻意，举着一瓶饮料对着镜头笑得露出一整排雪白的牙齿，眼睛好像会放电的那个家伙——

是苏沐秋。

“啊哈，小叶。”男生组果然很快就完成任务，苏沐秋过来跟叶修拥抱，身后还跟着个比他还要英俊的男生，当然是周泽楷。叶修有点意外小周和苏沐秋居然看起来很熟的样子，不过答案很快揭晓，“我们一大早从S市过来，居然比你们先到。”

这个世界的苏沐秋在轮回。

叶修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又松开。无所谓队友或对手，人还在就好。

他想了想女孩子在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回答，最终把模板选定为楚云秀。“睡懒觉和迟到是女生的权利。”那个懒洋洋好像还没有睡醒的口气看来并不令男生们意外，虽然语速对女性而言实在慢了点，“等等我们？待会儿一起吃个饭。”

“吃饭不重要。”苏沐秋说，“你们最近那场比赛，我想和你谈谈。”

“哦？”叶修挑起眉毛，那个表情让旁边的摄影师果断按下快门，“你们最近那场比赛……”

“对，我也想和你谈谈。”

拍广告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

虽然荣耀的职业高手们对距离、角度、光线和时机都有着超乎常人的精准把握，但控制肢体和表情，这就不在他们的职业技能树上了。

所以荣耀的广告策划都尽量接近选手们的本色，具体来说，就是周泽楷安静微笑，苏沐秋活蹦乱跳，苏沐橙清新甜美，叶修……叶修本来还不知道自己的定位，不过摄影师助手辛苦搬来一张摄政风格的华丽长椅，他低头看看自己，就顿时明白了。

好吧，反正他要做的只是懒洋洋半躺在长椅上，朝着镜头似笑非笑，心里默默分析着昨晚睡觉前看过的比赛录像。那对眼神的放空看来很有帮助，很快他就完成任务，好奇地去摄影指导的电脑上看片子，觉得跟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又判若两人。

女生的生活果然很复杂，他开始有点敬佩这个世界的自己。

了解前因后果并非难事，因为这个世界的叶修有手机。

试密码花了他一点时间，不过那并没有很难。与伏龙翔天的快捷键相同的键位，他很喜欢这个密码，看来她也一样。

叶修认真思考了一下隐私的定义，然后才开始翻看手机QQ上的聊天记录。他的阅读速度和翻页速度都很快，在前往餐馆的车上就已完成。抬起眼睛的时候，发现苏沐秋在看着自己笑。

“……怎么？”

苏沐秋想了想。“觉得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叶修想，没有当场热泪盈眶地冲上去拥抱，都算哥自制力高强。

“当然不一样。”苏沐橙说，“肯定昨晚又熬夜了，今天我连被子都掀了才把她叫起来。”

“看比赛录像吗？”

叶修把刚从手机里翻出来的文档给他看。这个动作他做得非常自然，其他三个人也毫不诧异，好像是理所当然似的。叶修其实是把手伸出去之后才想起眼前这个人和自己已经不同队，但是无所谓，从聊天记录看，他们本来就经常在一起讨论战术。

碰上彼此的比赛除外，碰上彼此的比赛之后绝不例外。

因为他们当然不是因为反目而分离的。

——虽然对外宣称是四连冠后觉得缺乏挑战性，外加希望尝试新的职业组合，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苏沐秋是被陶轩赶走的。

那其实也并不令人意外。难以企及的四连冠殊荣，鹤立鸡群的超高胜率，对一个已经成熟的联盟来说是传奇，对一个刚刚起步的联盟来说则让整个联赛索然无味。一枝独秀的联赛很难扩大观众群，电竞运动也尚未摆脱在公众心目中的刻板印象。嘉世受到联盟和转播商的双重压力，赞助商也要求它为粉丝提供一些比赛之外的美好感受，不肯配合这一点的人，没有商业价值。反正一个大神选手加上一个神级账号，能够为他带来收益的方法也不止一种。

陶轩当然可以因为不配合炒作卖掉苏沐秋，不光是因为苏沐秋和秋木苏自身的身价，而且这笔史上最大手笔转会之后，比赛的收视率和上座率立刻翻了一番，联盟签下的转播合同金额也暴涨了一倍。只要嘉世能够打进总决赛，陶老板稳赚不赔，跟在另一个世界赶走叶修的结果完全不一样。

叶……

叶修掏出刚才拍广告的剧本。每个人只有一句台词，但那上面确实写着，“叶修”。

冯主席可以少吃一次药了，这个世界的叶修用的是自己的身份证。

当然，如果叶秋还是男生的话，冒用身份证这一招的确是行不通的。不过这似乎也代表，这个世界的自家父母，给予的反对不如那个世界强烈。

或许他们对女孩子本来就比较纵容一点，或许是他们对女孩子的期待值比较低。又或许……叶修摸摸鼻子，觉得以“自己”的个性，向老爹老妈编点儿志同道合的私奔故事，也完全不在话下。鉴于那对父母也曾经干过类似的事儿，用这个段子通关的希望，那确实是很大的。

如果掌握好分寸的话。

说不定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不可能依照陶轩的期待去炒绯闻。

不管怎么样，他拿回手机看看通话记录，“老弟”在第一页，到第二页就出现了“老妈”的名字。虽然“老爸”一直没有出现过，不过这已经让他觉得很幸福了。

有荣耀和冠军，有搭档和朋友，还有家人的认可。比起那一个世界的自己，这一个世界的自己，过得好像更不错嘛……

他发呆的时间有点久，旁边的苏沐橙担心地碰碰他。

“怎么了？”

“……我开始有点觉得，荣耀女神可能并不是女神。”

他拒绝解释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看看已经上来的菜色。几乎都是沐橙和自己喜欢的，两个男生看来都非常有风度。叶修摸摸口袋，遗憾地再次意识到自己没有带烟。

……唔，就不抽烟这一点来看，一定会有许多人为此高兴。

就只希望……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放过这个念头，一边伸手接过苏沐秋替他盛的汤。知觉好像只是恍惚了一下，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储物间的小床上。

虽然卧具是崭崭新的，枕头也没有烟味。

叶修拉开平时放烟的抽屉，毫不意外的空空如也。他叹口气摸摸下巴，终于还是用一个懒腰代替了起床后例行的那一根烟。

刚才的希望果然还是落空了，“那个世界的自己”，看来也过来了这边。叶修难得地觉得有点尴尬，自己现在的这种生活状态，实在不适合一个女孩子。

“抱歉啊，幸好只有一天……”

他结束了发呆，起身下楼准备继续练级。在那之前，需要为自己买一包烟。

也许还应该再买一只手机。

嗯，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