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睡前的闲聊时间并不多，他们必须对每一天的每一分钟精打细算。特别是代主席阁下，在冯主席继续称病休假的这段时间始终保持着连轴转的超高效率，不断地出现在与荣耀相关的每一个地方。这可能是荣耀联盟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夏天，联盟经历了一系列的重大事件：赛制改革、世界联赛筹备、次级联赛试运行、教练培训制度底定、名人堂初具雏形，退役和现役的新老大神和菜鸟，第一次有机会齐聚一堂。
　　所有这些大事，细想起来，全部都和喻文州有关。荣耀联盟有史以来最懂得把握机会与节奏的术士，不知道从几年前起就开始了看似漫不经心的吟唱，终于在人们回过神来的瞬间，把所有的大招恰好同时释放了出来。
　　和所有这些大事比起来，即便是荣耀教科书的出柜，也只是改朝换代的大潮里一朵小小浪花，八卦新闻固然追炒了一阵子，但当事人本身太过坦然，反而迅速消解掉了作为话题的价值。荣耀论坛上关于这件事的评价，渐渐变成了“今年夏天唯一跟喻总没有关系的事件”，然后话题就朝着以上大事件中哪一件最了不起飞奔而去了。
　　喻文州本人并没有花费精力去关注论坛的舆论走向。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主席。”
　　冯主席选择了在郊区的别墅养病。离联盟总部车程两小时的山里，清凉舒爽，空气宜人，对心脏难以承担工作压力的老人来说再合适不过。喻文州双手接过长者递过来的茶盏，微微欠一欠身。
　　“告别赛那天，新老选手济济一堂，还需要主席您赏光致辞啊。”
　　冯宪君盯着喻文州看了片刻，微微一笑。
　　“原本还担心你太年轻。看来是我过虑了。”
　　“谢谢主席看重。”喻文州说，“我很感激。虽然……您对时间把握得非常准。”
　　“哦？所以如果没有那套照片的话……”
　　“我原本确实已经在认真考虑出柜的事。但既然您不惜用这一招都要留下我……”喻文州说，“倒是您居然真的病发入院，这一点让我吃惊不小。”
　　“咳，咳。”一口气算计了好几位大神的老头儿苦笑着说，“不关你们的事，是我家孙子不肯好好念大学，自称要当荣耀职业选手。那天闹得厉害了，跟家里大吵了一架。”
　　喻文州回想一下主席那位孙儿，忍不住笑了。“交给我吧。”
　　“哦。”主席点点头，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我原本想说那谁就交给我吧，不过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必要了。到时候让叶修来接我，我会准时去的。”
　　他在时间异常宝贵的下午陪那位老人又多喝了几杯茶，这才驱车离去。这一次的出行他没有让司机开车，路上只能听电子书消磨时间。听到次优原理的时候喻文州苦笑了一下，想了想，就近找了个地方停下车来给王杰希打电话。
　　那边过了很久才接听，背景声音有点吵：“文州？”
　　“……啊，在特训？”
　　“并没有，我跟少天脱队溜出来了。”王杰希说，“少天要买戒指。”
　　那边顿时叽里呱啦一阵声波攻击，大意是王大眼你怎么这么不能保守秘密，然后电话换手：“队长！我准备发起总攻了！”
　　“你准备了这么久我还真是有点意外。”喻文州笑，“加油。——你们在哪里？我刚好还有点时间。”
　　戒指这种事确实是难以决断的，哪怕是素来一击必杀的剑圣大人，面对一大堆各种款式各种大小的亮闪闪石头也露出了蚊香眼。喻文州到的时候他正在抓住导购小姐喋喋不休：“真的吗？真的会喜欢吗？她是个霹雳无敌超级酷一个人背着背包就可以环游世界的美女，对对对重点是美女！嗯喜欢穿白色亚麻衬衫，啊啊跟这本杂志的封面女郎气质有点像！只不过不是靠化妆和打灯撑起来的——对不起我是不是地图炮了——总之你能确定吗？她真的会喜欢吗？”
　　喻文州忍着笑，解救了哭笑不得的导购小姐。
　　“少天，款式的问题没有对错，订婚戒指不是日常首饰。”他的队长一如既往地立刻指出关键问题，“但是尺寸绝对不能出错，不然你就完蛋了。”
　　“啊这个没有问题！”黄少天说，“山人自有妙计。”
　　他的妙计就是跟几位导购姑娘挨个儿握手，然后挑出其中一位：“就跟这位姑娘的尺寸一样，拜托帮个忙咯。”
　　他那时候年纪其实已经不小，但是笑起来永远还是像个飞扬跳脱的少年，眼睛亮闪闪看着人的时候令人无法拒绝。几个导购姑娘凑到一起确定了尺寸，又重新推荐了几款。黄少天的决断力显然已经离家出走了，盯着其实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分别的戒指们发了半天呆，果断伸手拉过王杰希来。
　　“队长说她个性像你来着。你来选一个吧。”
　　王杰希着实呆了呆。眼见得喻文州扭开脸去偷笑，磨了磨牙随手一指：“这个。”
　　“好嘞！”黄少天说，“就这只了，麻烦包起来。”
　　他好像完成了一件无比伟大的事业一般，如释重负地要拉喻文州和王杰希吃饭。“必须庆祝一下……兼最后一次战术指导啊兄弟们。”
　　顶着这么一件人生大事的名义，这顿饭不可不吃。王杰希原先还担心喻文州没时间，瞄了他一眼之后发现这人好像也刚刚如释重负一般，看似平常的微笑间透出一点儿久违的悠闲来，忍不住心里一动。取车的时候顺手把钥匙交给黄少天，自己跟着喻文州上了车。他们一向是不需要太多交谈就可以明白彼此思路的，喻文州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看了他一眼，说：“下午去看过了主席。”
　　“哦？”
　　“主席说，向杰希带个好。”
　　王杰希庆幸这一刻不是自己在开车，不然一定至少会出点小事故。喻文州笑出声来，腾出手拍拍他的腿，摇摇头没再说话。王杰希在脑子里迅速回溯一番最近发生的种种事件，虽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那唯一的可能性，显然就是事实。
　　“……是主席？”
　　“看来他发现得比我们所意识到的还要早。”
　　当然，因为他们只是无意宣扬，并非有意掩饰。但是，“你也早就知道？”
　　“要是他没有意外入院，也许我能早点发现吧。”喻文州说，“不过我今天下午完全是诈的，幸好他也没打算要瞒我。”
　　王杰希坐直身体，望着前方呼出一口气。“我之前也觉得奇怪，主席对你的态度前后相当不自洽，他明明一直属意你来着……但就这么把你推上去又嫌太早，看起来简直是想要故意断送你似的。”
　　“不用对付主席应该算是个好消息。”喻文州说，“不过我最近还是不太腾得出手来。拜托你个事儿？”
　　“嗯？”
　　“看住少天。”
　　“……原来你也不看好他这第一次求婚啊。”
　　“如果他能够低调安静地进行，也许还有点把握。”喻文州说，“但少天其实是个爱热闹的性子……”
　　“而且还有个摄制组会非常高兴地掺和进来。”王杰希同意，“我们应该警告一下他吗？”
　　“在他兴高采烈的时候泼冷水，有一半以上的几率会起到反作用。”喻文州说，“迂回提点一下，控制住不要把太多人卷进来就行。更多的……少天也是成年人了。”
　　他们跟着黄少天的车，到了家门脸看起来丝毫不像是间餐馆的私房菜。小小四合院的院落，外面的胡同里惊险地停着各色名车，摆出副完全豁出去不怕剐蹭的架势。黄少天先下车来，挂着个有点神秘的笑容过来跟喻文州说：“队长，今天全靠你了。”
　　喻文州原先还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看黄少天啪啪啪叩动门环，小院的门打开，出来一个满臂刺青面相凶狠的光头壮汉，看见黄少天先就怔了怔，开口说“黄少今天有预约……？”接着抬头看见后面的王杰希和喻文州，“哎呦”了一声，撇下黄少天就大步奔了过来。
　　“喻队！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是您的粉丝！”百忙中瞥了王杰希一眼，飞快招呼了一声王队，一共没花到一秒钟，马上又转头回来，“谢谢您给我的签名！那个索克萨尔的手办我们供着呢。”
　　喻文州微笑着跟这位老大握手，眼睛看着黄少天。黄少天赶紧过来介绍：“队长你还记得我上次在机场丢了包吗？就是这位强哥帮我找回来的。王大眼还跟我打赌说道上兄弟们不是喜欢玩儿神枪手就是喜欢玩儿剑客，结果人家强哥是个术士！你看是不是很有几分魏老大的风采呀？特别是这个刺青，好像的说。”
　　强哥的正职是管理手下大三位数的捞偏门小弟，副职是资深吃货，吃而优则厨，开了这么一间小小的私房菜馆，每天只做三桌菜，非预约不能得。但是仰慕的大神光临，当然有点特殊待遇，一边掏电话叫加桌子一边延客人进门。道上兄弟的习惯是进门供关公，喻文州一开始没留意，余光觉得这尊武财神扮相有点儿与众不同，直到王杰希低声笑着撞了撞他，才恍然发现那是尊巨大的索克萨尔。
　　强哥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啊，就觉得这样很酷……”
　　“有用吗？”王杰希笑，“有用的话我也弄一个去。”
　　叱咤风云的黑道老大不知为何偏偏在面对王杰希的时候有点尴尬，摸摸脑袋答：“这个……应该有用吧……”
　　他一直就没肯直视王杰希，很快就托辞回了后厨。黄少天满脸不可思议的目送他离开，瞪着王杰希问：“王大眼你的威慑力有这么大……？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其实有什么了不得的黑白通吃背景，你老爸不是知名经济学家么，难道你家母上大人……”
　　“没那么复杂，少天。”喻文州迅速止住他的脑洞，“就只是B市人民居然身为蓝雨粉，在面对微草队长的时候觉得不好意思而已。”
　　“……我们都没有不好意思他为什么要不好意思！”黄少天说，“说实在的我一直没弄明白这粉黑路人站队掐架的意义何在，看比赛就好了嘛，真的在三次元也变宿敌的话，叶不修那个家伙早就不知道被暗杀多少次了——这么说起来以后强哥要是知道了……”他左右顾盼一下，没有说下去：“会伤心吗？”
　　“那倒应该不至于。”喻文州说，“两回事。少天说说你的计划？”
　　话题岔开得稍微有点生硬，换了平时黄少天是不会放过的。不过这时候他有更关心的事，当下blahblah把自己的求婚计划一说，果然搞得盛大又浪漫，红地毯配几千朵白玫瑰，简直好像是拍电影一般。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两位智囊的神色，越说越小声，终于停下来问：“有……什么问题吗？”
　　“很美啊。”喻文州说，“不过少天，你家小然的个性，可能不会喜欢无法拒绝的东西。而且……求婚是很私人的事。”
　　“啊，”黄少天秒懂，“我本来以为搞个反差萌什么的会比较惊喜。那么还是私密一点的烛光晚餐，所谓围三缺一，有权利拒绝的时候反而不会拒绝？”
　　“……差不多是这样吧。不过我更建议你发挥机会主义者的特长，随时带在身上，看准机会就来试试。”
　　“哦哦！队长会来帮我控场吗？”
　　“给你个vip待遇。”喻文州微笑，“队长和王队一起帮你控场。”
　　
　　那天的晚餐极其精彩，以致他们都忍不住稍微喝了两杯。强哥派了手下小弟为他们代驾，王杰希想了想，“都去我家吧，我家最近。”
　　于是他们就名正言顺回了同一个家，两个人左右架着微醺到脚步飘飘然的黄少天。喝得稍微有一点点醉的剑圣大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对付的存在，不停地跟他们说着话，一开始是表达感谢之情以至于必须献歌以谢，然后开始历数对自己和他们的担心，随着酒劲的上来从普通话过渡到白话，语速也越来越快，倒是不用顾虑邻居听到了会怎么想。只不过，“他这样说，不会缺氧吗？”
　　“放心，一会儿就会困了。”
　　果然才出电梯黄少天就没动静了，到王杰希开门的时候才饧着眼睛打呵欠。在玄关差点绊一跤，还清醒的两位早有预料，一边一只手捞住。王杰希摇头苦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养儿子的心情……”
　　他声音放得很轻，京片子又含混又轻快，黄少天没听清是什么，喻文州却转头看了他一眼。各自换好鞋子之后督着黄少天进浴室，又找了衣服借他穿，王杰希其实自己也有点轻飘飘了，坐在沙发上看他忙碌，越看越觉得自己刚才的感觉异常贴切，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到一半就被喻文州按倒在沙发上。
　　“所以我们还没到七年之痒，就直接跳到家有儿女这一关了？”
　　“啊，马上还就要娶儿媳妇不是吗……”
　　玩笑没能开下去，因为嘴被堵住了。彼此的口腔里仿佛都还留着点甜美又醇厚的酒香，对他们来说算是相当新奇的感觉，忍不住都留恋了一会儿。过了很久喻文州才放过他，小声问：“我一直都有点想问你……”
　　“啊，不，我没有吃醋。”王杰希说，“对队友的关照和喜爱是喻文州的一部分，老实说，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分。”
　　“什么？以前你说过最喜欢的好像不是这一部分啊。”喻文州笑得有点狡猾，今晚的酒精确实让大家都放弃了一点无谓的自制力，“让我想想，以前说过的……哎呀，有点多啊。”
　　“不要拘泥于语法。”王杰希正色说，“话说回来，有个娃在隔壁……想来一定会比较刺激吧？”
　　“前提是我们得先确定这个娃没有在浴缸里淹死……”喻文州笑，“唔，还在唱歌应该算是没事。”
　　“没想到你居然是我们里最能喝的一个。”
　　“练出来的。”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在无聊的官僚系统里酒量算是工作能力的一部分。不过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通常是开车的那一个，所以一般不喝。”
　　“……喝醉过吗？”
　　“当然。”喻文州说，“看算无遗策的战术大师变得反应迟钝，对某些人来说是乐趣来着。”
　　他看着身下恋人的表情，笑出声来，拍拍他的脸颊。
　　“善加利用这种心理的话，也可以变成助力的……乖，你也先去洗澡？我送了少天上床就过来。”
　　王杰希觉得这真是有趣极了，简直就是穿越时空预演了若干年后他们的相处模式。有个被照顾的人睡在隔壁客房的感觉果然紧张刺激，即便是躲进浴室，在淋浴水声的掩护下，他们还是下意识的极力压抑着声音，喻文州干脆不小心咬了他肩膀一口，幸好只留了个浅浅的牙印。因为太像是在偷情了，整个过程两个人都在即将爆笑出来的边缘，从来没有过这样滑稽又急迫的古怪交欢。不过至少默契还在，喻文州歪着头看了看王杰希，后者立刻说：“明天我不用早起。”
　　这一次他没能忍住笑。“嗯？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说……你比较爱我之类？”
　　“这种事怎么能比较……”他稍微调整一下姿势，方便恋人的手指潜入，“嗯……把比较级拿掉好啦。”
　　对话在亲吻的间隙进行，不得不断断续续。喻文州在他的唇齿间笑：“好。没有比较，你最爱我。”
　　酒精真是个好东西，平时根本没有机会听到他这样说话。王杰希开始怀疑喻文州也并不是没有醉，只不过他醉得足够虚张声势，眼睛明亮神智清楚动作稳定，就只是格外会调情——可真是个危险的习惯，要记住不能和他在外人面前一起喝醉。
　　他放松自己，慢慢容纳恋人的器官。不管经历了多少次，这都不是个轻松的过程，虽然习惯之后就会知道用即将到来的美妙来安抚自己。需要一点东西来分一下神，他说：“唔，说反了吧……？”
　　“……我又没醉。”
　　“真的吗？”
　　“嗯。”喻文州说，“不过没错，我也最爱你。”
　　“但这里为什么要用最高级……”
　　“噗。嘘——”
　　这其实是多余的，因为王杰希已经没有再开口说话的余裕。他低声呻吟出来，微微战栗着仰起脸，让热水冲刷在自己的眼帘上。屏住呼吸，然后再慢慢慢慢地一点点吐出来，把身体逼到极限，随后在微微的晕眩里整个身心不能自已地颤抖。这是个很危险很坏的习惯，喻文州数着秒纵容他这样玩了片刻，然后一把把他按到墙上。
　　“别这样。”
　　“嗯……”他喘息了一阵子才轻轻回应，“有什么不好？”
　　确实不能说有多不好，喻文州心想，至少他们的身体都诚实地表露出了喜欢。但正因为喜欢，这个行为必须改掉，否则总会忍不住不断尝试，直到伤害自己的那一天。
　　他连想都不愿意想象还会有那样一天。
　　“别这样。”他说，“我不喜欢。”
　　王杰希诧异地勉强回过头，他凑过去和他接了一个彼此都不太舒服的吻。
　　“我不喜欢。”
　　“……好。”他的恋人用那双奇特的眼睛凝视了他一会儿，才宣布道，“我答应你。”
　　站着的姿势毕竟容易疲倦，他们后来就换到了浴缸里。还是那一罐橙花香味的浴盐，这一次水放得刚刚好。酒精的效力已经过去，第二次他们变得安静而耐心，在温暖芬芳的水中享受着恋人的手指和嘴唇，过了很久很久才插入。等到终于躺到干净清爽的床单上，已经逼近午夜时分。
　　
　　第二天王杰希确实没打算早起。当然，既然冯主席表示他早已经知道了某些事，并为他造成的麻烦致歉，那么现在就是他需要表现出一点点诚意的时候了。
　　何况在他家过夜的又不只是喻文州，隔壁还有黄少天呢。
　　所以他睡得很放心，而且不知道怎么的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睡前定的三个闹钟一个都没响，而且起床的时候，留宿的两位客人都已经不见了。
　　王杰希躺在床上，身下的卧具是两天前新换的，送货上门的工人拿着用他的账号订购的写了他名字的订货单，已经付过款，赶在他下班回家之后五分钟出现。当时他还觉得喻文州花这么多钱在床垫和床单上似乎有点划不来，现在才发现，对酸痛疲倦的身体来说，一张支撑良好的床垫是多么重要。
　　天啊，他盯着天花板想，原来喻文州也可以像是个暴君，只要他愿意。
　　“不要没事就考验自己的控制力。”他还记得昨晚喻文州对他说的话，“也不要没事就挑战我的控制力。”
　　但其实偶尔失控的感觉挺好的，偶尔……被彻底控制的感觉也挺好的。
　　他毕竟不能就这样随心所欲地继续睡下去，起来去浴室冲了个短暂的冷水澡，迅速清醒过来。今天是个大日子，下午要去接表弟出院，然后晚上有一个盛大的派对，招待为这次告别赛聚首一堂的新老选手们。微草是东道主，王杰希当然不能不去捧场。根据他从荣耀论坛上抓到的信息，面对粉丝采取抽签方式分发的30张入场券，都已经炒到了逼近五位数的高价，联盟不得不采取账号卡和入场券绑定的办法，结果是相应的账号卡也连带被炒到了高位。
　　王杰希怀疑主办方其实是故意的。
　　他比平常晚了整整两个钟头进办公室，向助理要咖啡，那姑娘飞也似地捧着杯子过来，又指指这两天被作为临时训练室的会议室，“王总，各位大神都在呢。”
　　“……怎么？”
　　“啊，就是……”助理姑娘有点忸怩，“求签名和求合影都完成了，想要求抱抱，可是又怕被打死啊。”
　　“唔，只抱不拍照应该还是安全的。”王杰希说，“说吧，谁？张佳乐？方士谦？周泽楷？要是黄少天你早该动手了吧。”
　　姑娘抿着嘴看着他笑，继续对手指。王杰希点点头：“好吧，喻文州。——要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本来准备提供的福利是带你去晚上的派对……”
　　他停下来，看看助理姑娘。小助理即刻抛弃了主席大人，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王总万岁！王总请忘了我刚才的梦话！晚上请务必带上我，我常备有一套小礼服在公司！”
　　有人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笑。王杰希也只好笑回去。
　　“主席好。今天怎么有空？”
　　“我从短训班过来的，叶神和新杰替了我讲战术。”喻文州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的，当校长很重要，但讲课就不是必须了。”
　　他笑吟吟地走进来，眼光在小助理抱着的那只手臂上一转。助理姑娘有点尴尬的赶紧退开站直，招呼道：“主席好。”
　　她脚不沾地的红着脸溜走，不忘替老板带上门。王杰希低头喝掉半杯咖啡，才问他：“从哪儿开始听的？”
　　“哦。‘怕被打死’。”喻文州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你是没有。不过我们一直在抓各个游戏论坛上的议题，主席大人您对自己的人气之高，好像有点缺乏认识啊。”王杰希说，“从前天开始，论坛上嚷着要给您生花果山的言论频率，已经超过了小周和叶神。”
　　“哦。”主席大人毫不在意地说，“那还真是对不起啊，要让大家再失望一次了。”
　　他走过来，低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王杰希忍不住笑了，抬起一根手指，向他摇了摇。
　　“我很好。”
　　“……那好。”喻文州也笑，“路过上来的，还得拉上方神去跟赞助商吃个饭。”
　　他伸手碰了碰他的衣领，施施然转身离开。王杰希又多坐了两秒钟才起身跟他一起走去会议室，大神们正在训练中，除了正在讲课的叶修之外都在。临时拉了网线安排好机位的会议室里安静异常，只有键盘和鼠标的声音，虽然退役已经好几年，在面对荣耀的时候他们还是保持着当年的热爱和专注。叫方士谦的时候出了点儿麻烦，作为治疗他不可能像其他人那样利用PK来找回状态，如今正混在中草堂的精英团里单奶百人副本，眼见得是走不开。王杰希和喻文州默默在身后一边一个站着窥屏，哪怕是方士谦也觉得压力山大，撑着指挥完一个小Boss之后趁团长摸掉落一抬头，刚想说话，耳机就被王杰希摘了。
　　“我来替你，你被联盟征用了。”
　　“喂！”方士谦被他一把拉起来，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我的名誉是很宝贵的，你可别半路死出去啊大眼！”
　　“不会不会，放心放心。”王杰希坐下来戴上耳机，“大家好啊，方神临时被喻总拉走了，治疗现在换手。”
　　方士谦跟的这是个中草堂的精英团，都知道是为了陪方神练手找状态，通关什么的本来就不是很在意。刚才耳机全程没关，隐约都听到了方士谦那句“大眼”，顿时知道接手的是什么人，哗的一声都炸了锅，横竖现在还没开怪，一个个纷纷冲过来问好拉小手合影留念。方士谦站在他背后看了一会儿粉丝们头顶冒出的各色笑脸表情，感慨：“这人气……”
　　喻文州轻轻回答：“你走之后有那么两三个赛季，他很辛苦。”
　　而粉丝们并非全无知觉，圈内人更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王杰希绝对值得粉丝们的如此热爱。
　　他们把目光重新投向屏幕，有组织无秩序的混乱问候又持续了几分钟，直到王杰希在队伍频道爆手速刷了一通屏才安静下来。队伍重新整队，向下一个Boss进发。
　　“走吗？”
　　“走吧。”
　　
　　王杰希知道身后的两个人已经离开，不过副本还在继续，他也没再回头看上一眼。单治疗刷百人本这种事本来就仅限于传说，能够真正成功奶下来的治疗，即便在职业圈中也寥寥无几——虽然一说到这事儿绝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都是兴欣的小手冰凉，但那家伙没一次不是团灭出来的。王杰希毫不怀疑方士谦能把这个团奶通关，但他自己开治疗号么，只能保证团队的玩家们不会因为百人本里的单治疗忽然放鸽子而怒刷论坛屠版，真能顶到第几个Boss那可只有天知道。
　　好在这精英团的大家也都不是来刷本的，团长迅速把指挥权交给了牧师，毕恭毕敬地说：“有王队在怎么能让别人指挥。”王杰希看看玩家们的职业简单分了一下组，切出来看了一眼副本里下一个Boss长啥样。这时候房间里其他几位的练习也告一段落，黄少天首先嚷出来：“哎哟这谁呀，王大眼你被方士谦夺舍了吗？”可见最近的睡前读物是修真类小说。被他这么一喊，一屋子大神呼啦啦都围了过来，张佳乐一看就笑：“哈哈哈，哎哟不行，怎么就这么可乐呢。”
　　场面其实是挺可乐的，在场的诸位，包括副本内的诸位，有生以来可能都从未想象过魔术师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多亏中草堂这队玩家真的是精英，DPS们暴力异常，在王杰希的指挥下稀里哗啦一通乱轰把Boss推了，从MT到4T的4个骑士除了躲在外围放吼叫和嘲讽遛Boss的猴之外堪称游手好闲。只不过指挥对王杰希来说驾轻就熟，操作则完全不是那回事。他眼光当然是有，在多大的场面里都能一眼看出治疗的轻重缓急，手速也不成问题，但是具体的技能时间、冷却长度、施法顺序却毕竟不是本职业，只是大略了解，特别是牧师的短腿对一贯飞来飞去的魔道学者来说实在是太不习惯，几个跑位下来不由得手忙脚乱，一乱之后更加不可收拾，好几次连魔道学者的快捷键都出来了，操作下去没反应才回过神来——他是戴着耳机外加还要指挥，全神贯注以至于没听到，苏沐橙看到这里就噗一声笑了出来，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方锐：“喂小方方呀，还记得你第一次用海无量跟我们PK的时候吗……”等到Boss真的被这帮人一波流推倒，倒是没人说话了，王杰希趁着这空隙把能发的技能都发了出去，然后才回头来笑了笑。大概是因为仰着脸又挑起眉毛，笑容看来实在挑衅。
　　“你们，谁要来试试？”
　　“哇！”团队里顿时又炸了，“还有大神在旁边吗？”中草堂玩家当然基本都是王杰希粉，但是不同职业不同年纪的人，心目中的头号偶像也会有所不同。比如“张佳乐张佳乐，张佳乐在不在？”这是玩弹药专家的；“枪王大大~求奶一口~”这是玩神枪手的；“我女神！女神求听到！”这是苏沐橙的死忠。一时间屋子里的大神们都被点了个遍，就只除了黄少天。中草堂不是没有剑客，从刘小别到卢瀚文都被喊了个遍，但是黄少天和微草粉丝那堪称是仇深似海，哪怕团队里真的有他的铁粉，也不会公开喊出来。
　　黄少天拉了椅子反坐在王杰希身旁，磨着牙冷笑。荣耀史上的头号机会主义者当然不会自曝其短在众目睽睽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跑去玩牧师号，但这绝对不妨碍他真人对着王杰希开嘲讽：“王大眼你自己出洋相就算了还要拉大家下水，哟这牧师号还挺高级，中草堂没亏待方士谦啊。要不你出门外面办公室喊一声，我感觉你们公司肯定有玩儿牧师的——话说那天我看一妹子桌子上摆的手办，王不留行和防风，啊必须确切地说，你王大眼版的王不留行——虽然号都跟着你退役了也不会有别人版的了——和方谦儿版的防风相亲相爱呀。信息量有点大对不对，诶周泽楷你为什么被我看到要朝别人身后躲！我不歧视男男爱呀，我早就脱团了，苏沐橙不要笑我家那个不是你的粉——哦我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呢？因为郑轩那个压力山大到现在也还经常压力山大地跟我诉苦说女朋友是苏沐橙的粉啊压力山大啊。所以说现充神马的是要付出代价的，没那个必要羡慕嫉妒恨……”
　　“……黄少，”一屋子大神被黄少天转火得哭笑不得，送茶点进来的助理妹子机智地第一个捧到了他面前，“我们跑了半个城按照你的推荐买的流沙包，看看对不对。”
　　刹那间房间里掌声雷动，王杰希百忙中还爆手速给自家爱将一个拇指，然后再回去连滚带爬。他自己其实并不介意这个场面，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即便是把范围圈定到荣耀内，他也明白有很多事是自己办不到的。但粉丝们不这么想，王杰希那职业大神的耳力，早就听到耳机里隐约有点呜咽的声音。他一边专注地盯着成员列表里跳动的血条，一边对着耳麦笑：“怎么？姿势不够潇洒，大家别嫌弃啊。不管好不好看，都活着就是胜利。”
　　他这么一说，围观的众位大神才猛地反应过来，虽说王杰希这单奶百人团的场面显得勉强又尴尬，全无予取予求的魔术师风采，但从他接手以来，团队平均血线固然是掉了不少，可还没有人真的死出副本呢。
　　“这可，真是……”张佳乐说了半句，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也就没再继续下去。反倒是苏沐橙说了一句：“魔术师就是魔术师。”
　　周泽楷轻轻咳了一声，好像在忍笑。果然联盟的女神笑吟吟又接了下去：“哪怕是切换到猥琐流也如此自然。”
　　王杰希默然一笑，没有答话。黄少天立刻挺身而出：“苏沐橙你不对劲啊，这么几分钟你连着提起方锐两回了！”
　　“因为方锐本尊就要到了呀。”苏沐橙摊摊手回答，“这一分钟。”
　　
　　方锐推门进来的时候，王杰希那个团的伤亡刚过三成。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方锐立刻嚷，“卧槽不是吧，联盟黑心到不光要剥削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儿，还逼我们换职业表演？——没办法，我就勉为其难，玩儿个盗贼算了吧！”
　　“其实你要是选盗贼的话挺好的。”肖时钦实事求是地说，“按照现在预告的地图和剧情，有盗贼和阵鬼控场，优势会比较大。”
　　方锐挠挠头。“武侠风的剧情里玩儿盗贼，总觉得没有什么人身保障啊……会不会随便一个大侠都想追着我砍了来匡扶一下正义？比较起来还是气功师有正义人士的风范——”
　　“法系职业更悲催。”黄少天吃着流沙包也还要努力发言，“子不语怪力乱神。”
　　“枪系也好不到哪里去。”方锐捧哏，“奇技淫巧，必须泼黑狗血和……哎哟。”
　　他被苏沐橙敲了一下头，抱头鼠窜。黄少天得意洋洋：“所以只有剑客和拳法家可以融入画风，对吧老韩？”
　　韩文清哼了一声。满屋里现在只有他还在坚持练习，其他人都在喝茶聊天吃点心。“坚持住坚持住！”方锐又窜了回来，对着王杰希的耳机喊，“张新杰是跟我一起过来的，刚才在楼下接电话没上电梯。马上就来了！”
　　张新杰在三十秒后出现，随后目睹了精英团血战推倒第六个Boss，阵亡达到四成的画面。
　　“……王杰希前辈如果希望换手的话，我可以效劳。”
　　王杰希一笑摘下耳机。“那敢情好。”
　　他去跟助理交代这一屋子大神们的午餐，察觉外间气氛怪异。出去一看，有三分之一的员工围在其中一个人的电脑前窃窃私语。这种场面在他这间公司里原本也算平常，一组人凑在一起商量对策解决问题的事儿时有发生，但其中几个人一回头看见他顿时神色怪异，这就露了馅了。
　　“怎么？——算了不用说，我知道了。”
　　早该知道，他这间公司差不多清一色是微草死忠，又都是游戏从业者，里面有个把精英一团的成员毫不奇怪，按理说还应该多有几个才对。
　　随口一问，果然还有三个，不幸的是都属于那死出去的四成。王杰希仔细观察了一下三个人的表情，一位还带着英勇就义的神色，昂首挺胸地等待着男神的表扬；一位有点不好意思，低声嘀咕着“像PVP那么搞臣妾做不到啊”；第三位没什么表情，目不转睛地还盯着幸存那哥们儿的屏幕。正儿八经的牧师到位，张新杰这些年一直留在霸图俱乐部当战术顾问和青训主管，状态比起方士谦好得多，精英团的血线趋于平稳，按照这个趋势，通关重新变得简单起来。
　　中草堂本来就是荣耀网游里职业配备最平衡的公会，没有之一——微草的建队核心一直就是战法牧的铁三角，当年防风独活王不留行都是各自职业的第一人，影响到旗下的粉丝也是黄金分配，PVP的战力如何姑且不论，PVE向来是非常强大的。这趟副本实在戏剧化，前后经历的是本公会始终、永远、唯一的精神偶像和荣耀历史地位前两位的治疗，三支鸡血一打，玩家们战斗力嗷嗷飙升，外加王杰希和张新杰都是那种连吃药续航的时机都会不厌其烦指点的指挥官，这趟副本柳暗花明之下，居然真的靠最后的20人把最终Boss推倒了。
　　这次的副本通关当然没机会上电视，但精英团成员们的兴奋激动犹有过之。团长恰好也活到了最后，当即宣布本次副本已经全程录像，将会上传给大家分享。频道里欢声雷动的同时王杰希想了想，说：“难得这么高兴，吃过午饭下午就放假吧。”
　　这句话随即被更大规模的欢呼盖过，惊得会议室里的肖时钦出来打算看个究竟。王杰希笑着拍拍手，说：“所有任务进度延期两个小时，另外两个小时的进度你们自己想办法——我看你们好像很有富余的样子嘛，不用担心。”
　　肖时钦噗一声笑了出来，转身进去。王杰希抛下从过山车顶端落下来的员工们，进去跟助理敲定菜单。在一堆备选的外卖单子里忽然看到家眼熟的，拿起来打量一下，伸指头弹了弹。
　　“就是它吧。”
　　“啊，这家。”助理妹子笑，“他们家的云吞面特别好吃呢，推荐王总一定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