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佛讲

次日，惠能带着《太子传》第一、第二卷求见法心大师，与大师商议需求。法心大师也劝他不要与人争竞，惠能道：“那么《太子传》没有下文也可否？” 那必须不行。

是日起，惠能不再出门。牛阿二和自告奋勇的张池打下手，苟掌柜带伤署理一应雕版、印刷、装订、出书事宜。惠能口述，牛阿二录写，写好一回，惠能略作删改，张池誊写，交由苟掌柜立即叫工人雕版、付梓、装订。不到一个月，数千本《阿萨太子传 卷三 天灾迷城》已经制作完成。

惠能看着书册感慨万千，张池、牛阿二互相对视，油然而生一种战斗同袍情谊。法心大师看了书，说道：“谁知你果然能做成此事。你师叔说你有大才，倒没说错。” 惠能恭恭敬敬施礼道：“后事还请大师协助。” 法心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引荐则可，后事不能打包票。”惠能也说：“阿弥陀佛。托庇大师引荐便是，事若不协，不过另寻出路而已。”彼此诵念佛号不绝。法心大师先抄了一本回去点灯夜读。

是年中秋，前几日忽然有消息传出，说是姑苏六大禅寺要在虎丘合办一场七日七夜大法会。不说寒山寺是个天下名寺，什么文山寺、报恩寺、定慧寺、重元寺、灵岩山寺哪个不是千年古刹，提起来人人争夸？

如此盛事，引得全城沸沸扬扬，都在议论，姑苏下辖八县的善男，临州隔省的信女如痴如狂，都要来赶这场盛会。消息传到白鹿书院，众书生都说：“阿也！张道航忽然避居寺中，难道与这场盛会有关？总不成他要落发出家吧？” 也都急着要看。唯有崔公子早得张池书信，那印书的所在还是他找的，只是偷偷翻着新书微笑不语。

这一场佛事要看的女妇甚多，渐渐也传到怀山堂苟老夫人耳朵里。那苟老夫人嫡出二子，长子苟毋仁，次子苟毋义，分掌怀山、盛海二堂。自从撵走眼中钉苟近仁，又赚得盆满钵满，老夫人畅怀之下，更要施斋敬佛，多作好事。因也与儿子们说了要去。毋仁毋义两兄弟又不信佛，都说：“姆妈，不要去。挤得来要死了，我们还不如去游河。” 苟老夫人怒曰：“游河嘛什么时候不好游？偏偏要这时候去！我要去呀！你们不去嘛好了，我同媳妇去。”毋仁毋义只好应允。现使钱着人定了靠近讲坛的位置，打了木桩，苫了围帐，单等一个八月十五到来。

等到正日子，天还未亮，山塘河里灯舫游船密密匝匝挨挤不开，虎丘脚下更是人头攒动，轿子、肩舆拱成一块，男人、女人撞做一团，都来听讲经。待上了山，竟有僧人来往引导，又有借来的姑苏府衙役提着水火棍子来往巡视，碰见剪絽的小贼，偷香的流氓，拿大棍子往头上照顾，也分外开悟了好几只头颅。

至巳正时分，寒山寺法钟当当当鸣了数响，众人连忙立定拜倒。时辰已到，众主持禅师登坛讲法。头一日轮流说《妙法莲花经》还则罢了，第二日自寒山寺起，每位主持都说法时都讲了一段《阿萨太子》如何灭天灾，屠妖城，金刚怒目，又有大慈悲的故事。

每一天的故事都不连着！

最后一天的故事还是个坑！

这《阿萨太子传》红遍数省，其中颇有禅意，人人都晓得必然是个高僧大德所著。今天高僧们明明讲出来的是从未付梓的新作，这说明神僧上人已经到了姑苏啊！这说明上人必然在我姑苏禅寺挂单啊！

最后当众位主持公开确认此乃《太子传》新作，劝佛扬善之书，姑苏六大禅寺出资付梓，由各位善施取用的话时，大家都激动疯了。几大禅寺门前请佛经的所在早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都是来求《太子传》新卷的。

这些和尚们也有趣。你来一个人，他跟你念一声‘阿弥陀佛’，就只给你一本书。虽然不要书价，可是旁边就立着功德箱，你就是臭不要脸，好意思大庭广众之下袖了书就跑不成？大多数人自然比着盛海堂的书价按一两二钱银子一卷的随喜，若有囊中不便的，和尚们倒不说什么，那人心中惭愧，都想定了下回必来补上。更有格外虔诚的，一边口呼“支持神僧大大”一边努力往里头塞钱。大约一日之内，书已售空。

这就是惠能另辟蹊径的聪慧之处了。六大禅寺同时推出，坐定了此书为和尚所著，必然是佛寺里面出的最正宗，那么盛海堂所谓‘翻印必究’就说不得了。惠能放开了版权限制，意味着所有书商都可以印制此书，但是这书是姑苏六大佛寺出品，书商想印此书，自然是要找到佛寺求许。不然，这就明摆着是从和尚碗里抢饭吃。不要说民间好恶公道还在，商人们还重视信誉的时候，就是后世时风浇薄，只要钱不要脸的时候，这也不是能体面说出来的事。

还有一遭，若是正常售卖，佛寺又不专业，自然是难以争过怀山堂、盛海堂这样的大书商的，惠能索性不走正常商业模式，改为粉丝收割。既然高僧出品，岂能不出一咬三？

三日后，众寺合账已毕，除去工银共得利四千两白银有余。依照当日约定，惠能取一成，法元寺及其他六大禅寺各取其一，张池、牛阿二并苟掌柜共分一成，剩下一成，惠能执意自己拿出半成来，加上这一成共立为悬赏金，等次不同，从各路英才借《太子传》的背景写的书中择上佳者赏，同时后续委托白鹿书院的书铺付梓。自然所得银钱也归白鹿书院所有。

张池心中狂喜，却不敢做书院的主，只说回去禀报山长，料得山长必然许可。自己做了这样大事，不但山长赏识，日后出仕必有好处。不说别的，审稿这份甜差自然是他当仁不让，那投稿的英才难道不是他日后的人脉吗？

惠能心中冷笑：你敢官方盗版，我就敢官逼同死！我自家办这同人大赛，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不提和尚们彼此把佛号念成RAP，只说那苟夫人，头一日听到高僧宣讲《阿萨太子传。新传》便知大事不好，听到第三日已经浑身发软，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隔日听儿子说佛寺前众人抢这新卷，又是和尚免费赠送，不由得惨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全家慌忙灌热水，请医熬药弄醒了，说是一时悲愤血不归经，苟毋仁恨道：“必是那个孽种作出事来。等我瞧见那孽种，这回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苟老夫人“嘤叮”一声清醒过来，哀声道：“罢了。是我们棋差一步，怨不得旁人。就算是那孽种作孽，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凭他还闹不出这么大的阵仗。咱们都上了他的当。他还说什么写书的是个乡间小寺的小和尚？我呸！小和尚能使唤动这些老主持？”

苟毋义道：“和尚们送他们的，咱们卖咱们的。横竖他们只送第三卷，咱们卖第一、第二卷，也不相干。” 苟老夫人从床上蹦起来，尽力啐了一口，骂道：“你糊涂！如今人人都知道这书是佛爷写的，佛寺送的，我们再卖，我们成什么了？还不赶紧的把版都烧了，书也不要再在姑苏卖了。明儿看闽地的书商来，赶紧卖到海外去。就这一回卖光了，日后不可再做。不然被人捉到把柄，咱们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净了！”

苟毋义还不服气，嘀嘀咕咕的道：“还不是您老人家吃干醋，惹出这等事来。依我说，叫那淫妇出去罢了。您扣着她，又能怎么样？” 苟老夫人气得又喘又咳又骂：“是我吃醋！是我弄死那淫妇了！如今你怎么的我？”急得苟毋仁痛骂弟弟，又劝母亲：“都是那孽种不好！回头叫了族亲，绑了孽种，沉了河给母亲出气。”

看官。苟家只怨苟近仁不该祸害家族，却不说你弄死他亲娘，怎么叫人不反插你一刀? 还要算计伤人害命。行万般恶事，反报著身，也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