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克莉丝.伯顿穿越过来的时候，全家都不是特别清楚她的年龄，还是后来问了做洗礼的教士，查看了教堂的受洗记录才估算出大概是五岁。彼时她的父亲牧羊人约翰靠着祖传的牧羊、养羊手艺做了农庄上数一数二的手艺人，那就是说，仅次于养牛人和铁匠，几乎跟养猪人、皮匠平起平坐，远远高于那些可怜的种地的佃户农人。

牧羊约翰年轻的时候长得体面，因为经手的羊群长得膘肥体壮，肉质细腻，在伯爵大人的宴会上得到了远道而来的主教的好评，因而受到了领主威廉姆.菲尔德伯爵的赞赏，伯爵大人、夫人、主教和其他贵客的赏赐加起来，减去管家应得的部分，到他手里的足足有1镑之多。

凭着伯爵的赏识，管家的青眼，牧羊约翰大胆将每年除了送入伯爵厨房的羔羊之外，把送给男管家的小羊肉，女管家的熏羊腿，以及送给教士的羊奶酪、熏羊肉肠、二等管家兼农庄管理一家的羊杂碎都记在菲尔德伯爵的账上。当然自家也凭着谨慎的精神每年落下几张老羊皮，一些老羊肉，羊奶酪和养奶，以及每年羊自动脱落的羊毛。

后来又凭着男女管家的关系，在善良温柔的伯爵夫人面前求情，免除了结婚税，在仅仅26岁的年纪竟然能跟农庄的一个二等厨房女仆玛丽结婚！

二十年的婚姻带来一儿一女。儿子小约翰在八岁的年纪就进入大宅做了跑腿小厮。凭着老约翰夫妻精明的教导，男女管家的照拂，加上勤快诚实，过得还不错。然而他虽然出身体面的手艺人家，却没有男仆应有的资质，不能走上贴身男仆、管家的光明之路。由于本人的愚蠢无知，文法和拼写学得一塌糊涂，因此憎恨一切知识，除了牧师布道时拿的圣经，简直不能看见任何一本书。再加上老约翰也觉得做男仆不是个正经的“手艺人”，因此男管家最后打发他去给园丁跑腿。要是他学得会这门手艺，日后就能接替退休的园丁老头，做大宅里的园丁了。

幸而他侍弄花草还算有些天分，其他杂活小厮见他无法竞争男仆这一光明职业，也很少来骚扰他，他乐得每天吃饭，干活，睡觉，没有烦恼，小小年纪过得悠然自得。

女仆玛丽在结婚前在厨房打杂，虽然并非厨娘助手，但见多识广，一结婚就声称自己厨艺出众，简直能够秒杀全农庄的娘们儿。由于她能把任何一个说她做的不好吃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骂得狗血淋头，又由于全农庄绝大多数人的日常食物只有豆子、草籽和麦麸，她便稳稳当当成为全农庄做饭手艺最顶尖儿的妇人了。

她生育女儿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一束阳光，她不管人人都说只是因为他们家房顶破了一个洞的缘故，坚称那必定是圣母显灵。这个消息传到阿莱特.菲尔德伯爵夫人的耳朵里，夫人便自告奋勇做了这小姑娘的教母，给她起了一个‘克莉丝’这等体面的教名，简直不像一个乡下妞儿。

克莉丝年纪小小，相貌十分可爱，阿莱特夫人起先想要她做女儿玛格丽特小姐的女伴，可是威廉姆.菲尔德伯爵十分吝啬，拿她当个小女仆使唤，不给她教女应得的待遇。阿莱特夫人虔诚而顺从，不敢违背丈夫的命令，除了每年圣诞节，主显节都会给教女一枚金币之外，也不敢另眼待她。

玛格丽特小姐比克莉丝大三岁，有一头灿烂的金发和一双湛蓝的眼眸，简直像是天使。她生得如此美丽，威廉姆伯爵对她寄予厚望，于是在小姐十岁的时候，就送她到最有名的女修院读书，希望她将来能结个好亲家。玛格丽特原本想带克莉丝一起去女修院的，但那家了不起的女修院不招收十岁以下的儿童。

玛格丽特小姐只能恋恋不舍的离开，说定三年后等克莉丝满了十岁就跟她一起去女修院。克莉丝本人对女修院生活并无向往，但她渴望学习知识。前世的经历使她足够明白，无知是通往地狱的最快滑梯。

在玛格丽特小姐不在的日子里，克莉丝抓紧一切机会学习读写，她希望等到了女修院，不会显得太过无知。毕竟，这里的贵族是非常顾及体面的，如果她显得太傻，那么玛格丽特小姐也要大丢其脸。当然她也不能显得太聪明，否则玛格丽特小姐更加要大失其面。

克莉丝高高兴兴地走到牧师家，敲敲门，门开了。

“肖特太太，上午好！安妮，上午好！” 克莉丝轻快地打着招呼，并对开门的女仆和坐在客厅的牧师太太行礼。玛丽.肖特太太是个胖胖的好太太，肉肉的鼻子，圆圆的眼睛，红润的肉鼓鼓的脸庞，身材圆润，举止柔和，在教区里很有人缘。她的丈夫伊恩肖特牧师也是个胖乎乎的，好脾气的牧师，经常受邀给伯爵夫人布道，受到夫人的宠爱。

克莉丝伯顿既是伯爵夫人的教女，并且眼见就有远大前程，肖特太太简直对她发自内心的喜爱。她立即把克莉丝叫到身边坐下，千方百计的询问森林中发生的细节。

“好我的太太，子爵老爷一直躺在地上，我看不出来他有多高。

“头发？金褐色的，向教堂里圣餐台的罩布，我的太太。

“眼睛？同样是金褐色，也许是褐色，森林里光线不好，我的太太。

“鼻子？不，我没注意到鼻子。

“嘴？他的嘴受伤了，大概是。不，我没替他治疗，我什么都不会。

“是的，我给他水喝了我的太太，就用我的羊皮水袋。不，我没把它带在身上。它……挺脏的。

“对不起我的太太，我只有羊皮水袋。

“他的衣服？白色，很华丽。

“我不认识什么徽章。不，我也不认识什么珠宝。我没注意他带没带戒指。怀表？不，我没看见，我没仔细看。抬回来的时候也没看，森林里挺黑的。

“阿莱特夫人昏过去了。不，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来。

“伯爵？我没看见。

“管家先生叫我回来的。

“不，我不知道。或许吧，或许我爸爸知道。

“他肯定比我大。是的您说的对，可怜的孩子。”

克莉丝手上绕着线球，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肖特太太兴奋的追问。她简直要佩服肖特太太这种堪比密探的缜密逻辑了。又不是她真的在意这个德．拉法叶特子爵有多么英俊，有多么可怜，他对她又能有什么用呢？

如果他真的要来感谢她，最好能给他一本书，什么书也好。她喜欢学习到圣典以外的知识。

肖特太太手上不停，嘴巴也没停，足足说了有快一个小时。女仆安妮过来提醒，应该是散步的时间了。肖特太太立即放下手中的毛线，上楼更换外出的穿着。克莉丝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棉布的没有补丁的裙子，等待的过程十分无聊，她伸出手，开始引诱那只胖胖的灰猫。

“喵——喵——”她模仿着猫咪的叫声。灰猫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自顾自掉了个头，趴在地上睡着了。

“喵——喵——” 她不甘心地叫了好几声，只好放弃了。 她百无聊赖地向窗外看去。房子外头是肖特先生精心照顾的园圃，南瓜、萝卜、番茄的长势十分喜人。肖特太太对丈夫把时间花费在园圃里十分满意，大为鼓励，于是牧师先生除了主日布道，或者偶尔巡视教区，拜访伯爵一家，基本上全天都会泡在菜园里。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牧师先生撅着肥胖的屁股，正在辛勤地上下劳作着。克莉丝看了一会儿，懒洋洋的把视线再度移回房间。精美的胡桃木家具，仿制大理石的壁炉，和壁炉上精致的瓷制小摆设，肖特先生的大部分财富恐怕都被他的太太派了相当的用场，并没有给他们的儿子留下多少可动用的资产。

可怜的小肖特先生。克莉丝在心中想到。

终于，肖特太太走下楼来了。她身穿嫩绿色的散步长裙，头上戴着同色软帽，帽子上有一只古怪的猫头鹰。克莉丝用一种敬畏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那只猫头鹰，对肖特太太说：“您真是美丽极了，我的太太。”

“哦，你真是太贴心了，小克莉丝。来，跟我来。” 肖特太太在女仆的帮助下带上长臂手套，右手执一柄秀美的蕾丝阳伞，克莉丝乖巧的跟在肖特太太身边，二人一起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