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那是1740年的春天。克莉丝．伯顿正在树林里面拾橡子。她秀发漆黑如乌木，皮肤白皙，脸庞红润，衣着虽然破旧但补丁打的足够精致。她赤着脚，脚上穿着一双松木做的鞋子，鞋上沾了许多苔藓和污泥，手里提着一个旧篮子，里头放着一些橡子。她面容不见窘困，而是透着一股奇妙的高傲气度。

午后的阳光透过丛林密密匝匝的绿叶撒向地面，克莉丝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慢慢走回去应该正好赶上午饭，她便放慢了脚步，一边走着，偶尔拾起几根枯枝，或者摘下一朵鲜花。快要走到主路上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一匹标致的白色骏马正在林中悠闲漫步，马鞍上却空无一人。

克莉丝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见那马很是温顺，便放大胆子走上前去，先用手掌引得马儿的关注，再慢慢抚摸马儿的口鼻，额头，等到马儿跟她熟悉起来，她才抓住缰绳，一边审视那高级皮质的马鞍，绣花的马鞍垫，一边问：“可怜的白马先生，你的主人呢？”

她举目四顾，发现侧后方有一串马蹄印，显然马儿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蹄印间距不大，马儿似乎没有急速奔跑。她把篮子系在马脖子下面，拉着马儿沿着蹄印的方向慢慢寻找。

德．拉法叶特子爵躺在泥地上，靠着树干，右腿疼得要命，他怀疑可能是骨折了。那该死的马丢下它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上帝啊，他想，他难道会死在这个野蛮的国家，死在乡下，一个肮脏的树林里？可怜的妈妈，听到这事会多么难过啊！可怜的阿莱特姑妈，她连一只鸽子都不忍心伤害。他这样想着，悲从中来，简直要哭出来了。

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哒哒哒’ 的马蹄声。有人来找我了？德．拉法叶特一下子坐直，拼尽全力高声喊道：“救命！我在这里！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救救我！” 他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大，也许因为失血或者长时间没有饮水，他的嘴唇、喉咙干涩而生疼。他一直喊着，直到一个惊讶的女孩的声音响起：“天啊！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我，我是德．拉法叶特子爵，阿莱特．菲尔德伯爵夫人的侄子，救救我，救救我。” 德．拉法叶特低喃着。

“您别担心，爵爷。我是克莉丝．伯顿，伯爵的牧羊人约翰．伯顿的女儿，阿莱特夫人的教女。您的腿受伤了。我这里有水，您可以喝一点水。” 女孩的声音清脆明快。紧接着，一个散发着羊膻气的口袋凑到他嘴边，德．拉法叶特伸出左手，握住那个皮袋子。

整整一袋水下肚，他终于清醒了一些，勉强睁开眼，望向眼前黑发碧眸的女孩克莉丝。克莉丝笑了，“您还清醒，真是太好了。您可以自己站起来吗？”

“不，不能。” 德．拉法叶特子爵摇摇头。

“好吧。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我先回村子找人来帮助您。您可以拿着这篮橡子。我可以牵您的马吗？” 德．拉法叶特子爵惊讶地看着她。

“马儿会带我们回来找到您。毕竟，您已经走了很深了。” 克莉丝平静的说。

德．拉法叶特子爵愣住了。他从来没听说过马会找到自己的主人，不由问道：“您说的是真的吗，小姐？”  “我不是小姐，但这是真的。马儿，羊儿，狗儿都有这样的本领。请您允许我牵着您的马，我发誓很快就会回来，请您相信我。”

“你向上帝发誓？”

“我向上帝发誓。”

“好吧，你牵着马去吧。我的生命就交付给您了，尊贵的小姐。”

“我不是小姐。” 女孩说着，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德．拉法叶特子爵手边，牵着马儿飞快的走远了。

光线渐渐暗淡，透过头顶树叶的阳光逐渐逝去，森林中的暗影渐渐沉凝。晚风夹带着花与青草的气息抚慰着受伤的人，德．拉法叶特子爵躺在树下，脸上渗出大颗冷汗，额头滚热，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漂浮。“上帝啊，”他嘟囔着，“上帝啊。”

忽然，人声，狗叫声，马儿嘶鸣，羊儿咩咩，由远及近向这个方向走来。他想抬起头看看来人是谁，或者说两句话，可是他太累了，也太疼了，他的嘴巴张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个油汪汪的声音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圣母啊！可怜的老爷！”

德．拉法叶特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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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法叶特子爵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卧室，熟悉的墙壁，熟悉的床铺。他试着动了动右腿，发现已经被固定住了。他右手摸索了一会儿，用力拉响了铃铛。

不一会儿，女管家和女仆都冲了进来。

“上帝呀！爵爷您醒了！” 女管家惊喜地叫道。 女仆玛丽高兴得哭出来了。德．拉法叶特子爵指指嘴巴，女管家恍然大悟，立即命令女仆取来清水，亲自照顾爵爷喝下，口里唠叨着：“您的腿断了，方丹医生给您做了固定。您昏迷了好几天，他们说要给您放血。圣母保佑……”

“救了我的人呢？”子爵打断了女管家不停的唠叨，说道：“克莉丝．伯顿，她叫克莉丝．伯顿。”

“您说小克莉丝？当然，当然，她牵着一匹马找到您，这可真是有点奇怪。她的父亲，牧羊人约翰，还有几个帮忙的，个顶个都是大大的好人。”

“她是阿莱特姑妈的教女？” 子爵又问道。

“没错。可怜的克莉丝，顶标致顶招人喜欢的姑娘。她本来可以做玛格丽特小姐的女伴，小姐去了女修院，她年纪太小，只好回家去。牧羊人的家，啧啧。” 女仆玛丽以一句“啧啧”结束了喋喋不休的诉说。

德．拉法叶特子爵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想亲自向她道谢。请问她现在在哪里？”

“当然……在她父亲家，一个乡下女孩，您懂的。乡下总有做不完的活儿。阿莱特夫人想过叫她来作伴，但是夫人的身体一直不好。您知道——”

“ 是的，我知道，谢谢您，奥莱德夫人。” 子爵向女管家道谢，并问道：“我的姑妈她还好吗？” “哦！阿莱特夫人受了极大的惊吓，昏迷了好几次。您知道——” “ 请代我向姑妈问好。我希望能很快好转，请她不要担心。等我好转了，我会再度拜访她的。谢谢您，奥莱德夫人。”

女管家奥莱德夫人满意地笑了。

克莉丝切开坚硬的黑面包，把它泡在少油没盐的菜根汤里。穿过来两年了，她还是没法习惯这种又酸又涩，发酵程度一言难尽的所谓面包。她的父亲老约翰伯顿美滋滋地喝着汤，把一枚漂亮的金币仍到桌上，让它在桌上叮叮当当打着转。

“哦，约翰！” 克莉丝的母亲，胖婶玛丽抱怨道：“这应该归克莉丝所有，你不要把它丢来丢去的。”

“一半，一半。” 老约翰甜蜜地说，声音像是浸饱了麻油。“我扶起了老爷，我把他平平安安地送到大宅子里，我应该得到报酬的一半。该死的男管家已经拿走了整整一枚金币，我应该得一枚金币的一半，我有一半。”

“好吧，爸爸，给你一半。请把我那一半和你那一半都交给妈妈保管。您知道应该放到哪里。”克莉丝不耐烦地说道。

老约翰铁灰色的眼睛如鹰隼一般摄住女儿，楞了一会儿，欢喜的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我的女儿，我的乖女儿，我亲爱的克莉丝宝宝，最可爱的乖女儿。咱们把它藏起来，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贵重的金币应该放到主赐予的地方，小心小矮人把它偷走，对不对，把它偷走？＂　老约翰笑嘻嘻地说着，手一抹，金币不见了。

胖婶玛丽为女儿切了一大块奶酪，慈爱地说：“亲爱的克莉丝，快吃，多吃点。” 克莉丝忍住皱起鼻子的冲动，接过来，切下几片吃了一口。一股浓烈的羊膻味夹着有点腐败的奶臭冲上额头，她强忍住呕吐的冲动，猛地把泡软的面包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咽到肚里。

她不敢嫌弃无盐羊奶酪太难吃，要知道，村里许多贫穷的佃农们连奶酪都很难吃到呢。黄油和奶酪、干酪要交给伯爵老爷，他们大多数情况下只能喝点乳清。

为了保护牙齿和胃，不管食物多么难吃，克莉丝也只能细致咀嚼后吃下去。老约翰三下五除二吞了两条黑面包，一大块奶酪和一小块咸肉，对妻子说道：“又要洗羊毛了。你去管家那里报名。” 胖婶玛丽点点头，说道：“克莉丝也跟我去吧。” 老约翰摇头：“不，克莉丝不用。”胖婶撇嘴：“你太宠她了，约翰。” 老约翰狡猾地笑了：“牧师太太要一个女孩儿帮她拿线团，我跟牧师说过了，让克莉丝早上就去。她可以在那里吃午饭和下午茶。” 胖婶笑了。

克莉丝也很高兴。她不是想要偷懒，但在牧师家里可以学读书和写字，哪怕只能学习圣典，那毕竟也是书和文字。

她兴奋地说：“我要换那条有细蓝条的棉布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