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 章　淮南鸡犬（上）

太子既立，乃昭告天下、临轩册命，又赦天下犯官、流人、囚徒，淑妃张氏亦晋位贵妃。当日黛芳跪受册，行三跪九叩之礼，然后往永寿宫、长秋宫、含章宫三处拜谢，然后于长春宫正殿受贺。此日众嫔妃皆往相贺，端妃、安妃居首，各领嫔及嫔以下宫妃行礼如仪。然后贵妃至永福宫拜谒皇贵妃。皇贵妃虽勉强端坐受礼，甚是如坐针毡。

然后在长春宫开宴，宴请各宫嫔妃。皇贵妃推身子不适就不去了，皇后坐了一会儿，也道：“我在这儿你们倒拘束。”也辞去。端妃看了半折戏，推头疼，走了。牛婕妤已晋婉嫔，移居仁明宫，故意装着没看见，待端妃走了方笑道：“端妃娘娘嘿身子就是不行，一个头嘛要疼死了。”　安妃亦笑说：“端妃姐姐这个头只怕要疼个半年三个月的了，这可如何是好。”大家哄堂大笑。黛芳亦不觉莞尔。

张贵妃一向温顺不争，众嫔妃来交好的心是实实在在的，尤其安妃、德嫔这几个平日领过皇贵妃大教的，巴不得的张贵妃出来替她们挡灾。黛芳微知其意，但自己对上刘娘娘那是万分的没有底气，只凭着众人撺掇，不敢接茬。

长春宫原住的三个小嫔妃们，借着贵妃娘娘的光儿也都升了一级，万才人变成了万美人。万美人没想到老百合也能有春天，巴结着做主人，替贵妃管待嫔以下的这些小宫妃。张淑媛，黛芳虽然明里暗里的疏远她，但她到底是族姐，又做出许多亲亲热热的模样来哄人耳目，亦借了东风升一级做了婕妤，那些不知深浅的小嫔妃们拿着她跟万美人一齐巴结讨好。

万美人自以为自己是贵妃娘娘的第一个心腹，甚是看不上张淑媛，张淑媛自觉跟贵妃娘娘是打不断的亲眷，也不大看得上万美人。这日，淑媛因见万美人花蝴蝶儿似的这个桌敬一杯，那个桌陪一盏，待她走过来，故笑吟吟道：“万妹妹，你与那许多人吃酒，怎不赏脸吃我这一盏儿？”　因满斟一杯，凑与万美人嘴边。万美人无奈，只得吃了。

淑媛又斟一杯，笑说：“我与妹妹吃个双杯。”　万美人面有难色，旁边罗才人伸手接过来，道：“万姐姐吃不下，我来陪姐姐。”于是一吸而尽。艾才人亦过来道：“是啊是啊。”　张淑媛见她们三个同进退，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只得一笑而罢。

万美人因吃多了酒，要往后头换衣服，罗、艾两人亦要相随，万美人道：“我去去就来，你们两个还要陪客人。”　便扶了自己贴身宫人的手，慢慢的往后殿走。

前头宴宫妃，后头亦摆下酒席款待那些有头脸的总管，有体面的宫女、嬷嬷们。万美人不欲人知，故绕了一圈，走后头的穿廊过去，行至半途，忽见一个小太监躲在墙角抽抽噎噎的哭。万美人认了认，恍惚是个粗使的小使，便叫他道：“你为什么哭？”小太监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

万美人即令贴身宫女将小太监带回自己屋中，关了门，又问：“你说为什么哭，你实说，我不告诉人去。”　小太监道：“郭总管打我来。”　万美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小子必定做差了事，不然，总管为什么打你？”　小太监说：“不曾做错什么。”　万美人含笑道：“那他为什么打你？”　小太监仍不开口。贴身宫女遂取了两个甜果子来塞给他。

小太监接了，低声道：“奴婢那天看见郭总管跟前头春桃姑姑在那里，两个人搂着，不知道做什么，叫我看见，就散了。郭总管赶着踢打了几下，落后又打了我二十板子。”　万美人脸青唇白，骂道：“快别说了！这不是好话，以后不许说了。”　又吓唬小太监：“以后不准跟一个人说，不然还叫打你。”　贴身宫女连忙又给那小太监塞了两个银花生，两块糕点，温言道：“乖，小兄弟，你以后切不可跟人说这事。若郭总管听到风声，你可要给打死了。”　小太监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万美人放他去了。

这厢两个人面面相觑，万美人道：“磕碜死了！这起奴才专管胡作非为，娘娘就不管管。”　宫女道：“娘娘想必不知道。依奴婢的小见，也无需禀告娘娘，说与绿嬷嬷好生管教也就是了。”万美人然之。后果然寻机告知绿嬷嬷。

绿嬷嬷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事儿说来寻常，偏娘娘才升了位，这宫里又养着一个赵王，叫人提掇着丑听。因先诘问了春桃口词，委实如此这般，跟郭德宝有情，又审问郭德宝翔实，着实的训斥了二人一顿。

因与郭德宝道：“你如今的位分，往外头置一所宅子也是可以的。你若跟她有情时，不如明媒正娶了，放她在外头，好好的过日子。”　郭德宝垂了头，道：“我这样的人说什么娶嫁，不过两个人没事互相玩笑一番罢了。”　绿嬷嬷道：“哭也好，笑也罢，我先问了春桃的意思。她要嫁你就娶，她要不肯嫁，我就回了娘娘放她出去。”于是来问春桃，春桃慨然许之。

遂来回黛芳。亦不说前事，只说：“春梅、春桃两个也都到了出宫的时候了，娘娘看怎么照管她们？”　黛芳道：“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忘了她们俩也好大年纪了。亏你提着，不然，耽误了她们怎么好。”于是叫两人来问将来的行止，春梅情愿自梳，春桃愿意出宫嫁人，只说早定了亲，待出宫就娶。

黛芳于是备办了两份嫁妆。一份与春梅，给她办了自梳的礼，一份与春桃，宫册上消了名字，放她出宫。

郭德宝得了春桃的回话，喜心翻倒，往城东井水胡同买了一个三进的院子，邻着一个锦衣卫指挥，收拾房子、打家具，备办应用物品，又买了两房家人服侍。四邻见是煊赫的内廷总管的私宅，都备办了厚礼前来温居。

落后春桃出宫，先住自家。郭德宝遂遣媒上门说项，春桃决议要嫁，她爹娘也拦阻不得，何况嫁给六品的首领太监，她兄弟反而喜不自胜。亦遣了一个媒人来往跑腿，三书六礼俱全，择了吉日，娶进家中。然后报与黛芳。

黛芳倒笑道：“你两个瞒的我好。这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你早说，我还随礼来。如今说了，我就不给了。”　郭德宝跪在地下死皮赖脸的赔笑道：“奴婢们不敢扰了娘娘的清闲。出了对月，还叫她来与娘娘磕头。”　黛芳笑向郭德宝道：“你如今也是六品官儿了，怎不请个诰命给她？”　郭德宝大喜，连忙叩头道：“心里正想着，只不敢有亵。”　黛芳一笑而过。

落后果然说与皇后，讨了这个人情。春桃顶了珠冠，披着云霞练鹊的霞帔，带银坠子，往宫里给黛芳磕头。黛芳端坐主位，还受了郭德宝和春桃两个的礼合茶，赏了许多财物。

那吕女官，因伺候的皇子成了皇太子，立即加了五品官衔，授了尚宫职，人人见她都称“姑姑”，见了原旧的同僚，甚是趾高气扬。心想：老天有眼，怜我半世辛苦，故点化我入梦，使我得脱大难。只不知到底是佛祖、道祖、黄祖还是妈祖保佑，我前时少奉香火，甚是不该。

改了颜，于私室供奉了佛陀像合老君像，又往外头买了宅子，叫人供黄大仙、狐大仙、兔儿仙等一干神灵，连海上妈祖，外头来的耶大仙也都供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