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立储（五）

黛芳虽然做了一品淑妃，管了宫务，实则也就是一碟萝卜干的本事，着了这个惊吓，吃不下，睡不着，偶然睡下，梦中常常惊呼。皇三子一个小小孩童，见了母亲这个光景，岂有个不怕的？母子二人常常抱着哭泣。满宫亦如惊弓之鸟，人人惶惑。

一日，不合厨房献上甜汤，皇三子吃了两口不吃了，黛芳吃了一碗，剩下的赏了宫女。待不得一会儿，皇三子大叫“肚子疼“，倒在地上。满屋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抱在床上，一边飞召太医。皇三子又开始呕吐，腹泻，黛芳吓得手脚俱软，一边哆嗦一边看孩子，不想自己也肚子疼起来，当时倒在床上。不一时，几个吃过甜汤的宫女也倒下了。吓得满宫众人乱着喊：“娘娘中毒了！”连忙飞报皇后。

一时太医至，先看皇子。脉相沉细，脾肾阳虚，看了看舌苔、眼底都是好的，摸摸身上，并无疼痛，似只是个平常腹泻之症。复看淑妃，虽然上吐下泻，气色甚佳，浑身按之也无痛感，看吐的东西，清水而已。几个宫女亦似只是感觉腹痛，并无别事。

太医又把剩下的甜汤、碗盏来银针验过，也都无事。一个太医喝了剩下的半碗甜汤，待了许久，并无异常。

太医正疑惑间，朱皇后到了，即下令锁拿长春宫满宫上下，几个低等宫妃原地待查。又来看淑妃母子二人，越发倒在床上微微抽搐呻吟。慌得朱后急招太医询问原由。太医皱着眉道：“臣等细细查验，并无毒物。皇子似是吃了冰冷的东西引发腹泻，淑妃娘娘脉象虽速却稳，不像中毒，也不像有什么病症。几个宫女也并无异常。”

皇后骂道：“没有病症，如何人倒在床上？” 太医垂首道：”臣等无能，待臣细查。“皇后急得拍桌子：“还慢条斯理的呢。等你查清楚，人都没了！“ 一时医正也到了。众太医反复查探，皆无异常。过了一阵，先是宫女们渐渐的肚子不疼了，接着淑妃也慢慢清醒了，唯皇三子还在腹泻。太医取一丸补脾益肠丸吃了，也渐渐止住了。

几个太医合计一番，心里有了谱。皇子只是平常腹泻，皇妃宫女们——只怕就是个癔症。唯其是癔症，太医更不敢直说。分明贵人怕中毒才怕出这个病来。在这深宫内苑，贵人是怕谁下毒？肚内思量许久，医正道：“皇子体弱，不合吃了冰镇的汤，一时激惹肠胃，方才腹泻。日后不要贪凉。淑妃娘娘是见了儿子生病，一时惶急才至晕厥。几个宫女贪嘴，吃了甜汤，又偷吃果子，油葫芦，自然要腹疼。” 皇后也就罢了。

遂往永寿宫中回禀此事，只说：“膳房里头进了不干净东西，淑妃、皇子误食了，泄肚子。” 太后慌道：“我的孙儿啊！” 下令以后皇三子的饭菜都到永寿宫来吃。

消息传出，山阴侯夫人甚是狐疑。皇贵妃也甚是疑惑。两人彼此猜疑，不敢复言。

景泰二十五年，天下大旱，蝗灾起于幽、并、司、冀至于秦、雍，大蝗所过之处，飞蔽天日，塞窗堆户，室无隙地。川陕总督上疏曰：蝗食苗殆尽，人相食。 皇帝即令户部尚书署赈灾事，又置灭蝗使，督促各地灭蝗。又着人编写灭蝗册子，写明如何剿灭飞蝗，如何灭杀蝝子，皇贵妃与郭裕说：“臣妾闻南方有养鸭食虫卵的，亦是一法。”郭裕也命写在册子上，下发各地。

偏有一个布政使发起呆气来，上书道：“飞蝗乃是天灾，岂可人力制之，当内修贤德……”拉拉杂杂放了一大些臭屁，末了说：“臣闻皇上有废后之念。乾坤失调以至于灾……”一口一个皇上修心，嬖幸误国，郭裕勃然大怒，骂道：“这样的天灾，不思如何救助民生，扑杀恶虫，却来攀扯后宫，侮蔑君王？其心可诛！”当即令夺职锁拿进京问罪。着了这个气恼，皇帝复又把废后的念头勾起来。

辅臣们恨不能把那呆布政使咒烂化了，也解不出那气愤。勉强安抚了皇帝，各处筹措了粮食，备办了赈灾银两，派往各地。这一去，却又牵扯出一起大案来。

却说千里之外有一个琅琊县，其县受灾甚剧。县令王某具折禀奏，户部许他开常平仓赈灾，又发赈灾银九万两。这个王大令，平素糊涂不理事，今得了户部的命令，连忙叫人开仓放粮。早晨说得话出，中午火起，一个粮仓烧得干干净净。王大令吓得待要上吊，却被自己的师爷并书吏、库吏、仓官拦阻下来，说道：“仓库烧已是烧了，老父母死也无谓。但明日若不放粮食，灾民闹起事来了不得。” 王大令道：“如之奈何？” 师爷道：“且喜有了这一注银子，与县中大户买粮即可。” 大令道：“他们肯卖否？” 师爷冷笑道：“由不得他们。”

于是敲粮铺，啃寺观，只说“劝捐”，蒯那大户的肋骨，按着葫芦抠子儿，共凑得杂粮五千担。往玉皇庙设了粥厂，一日两次煮那照见人影的清粥，又往粮食里头着实掺沙子，掺秕子，一升二三十文的卖钱，叫是“平仓”。 这些灾民们不唯绝了收，贵价的粮食又把家里刷刮得干干净净的，先卖儿女，次卖老婆，房屋地土卖不出去，都抛撒了不要，出外讨饭。 王大令又说“不准本乡民夫外流” , 叫人把守了要道，不准人行。

从春到夏，自秋而冬，灾民们渐渐也死的差不多了。

一个屠夫道：“如今老老实实的也不过饿死，倒不如上山为匪，过几日快活日子！”竟聚了众，抢了县衙，把个大令、师爷、书吏剥脱了杀在衙前地上，领了许多灾民，啸聚山林，打劫来往客商。也是怪哉，那屠夫虽是打劫，并不曾杀人。又打出一个“替天行道”的旗号来，自称“小宋江”。

知州见治下起了反，唬得屁滚尿流的，连忙具折转府，申报抚按。抚台拨了标下自己中军参将，领了五百兵马部官兵前去抚剿。临行，抚台谆谆嘱咐“依抚即抚，不依抚即剿“，分明是听说这起匪徒不杀人，让他们就抚局的意思。

那参将希图平叛的功劳，故意张大其事，带了人马汹汹的跑来，一口一个“反贼“，那”小宋江”骂道：“贼不晓事的狗头！我便是不杀平人，说了不杀官来？” 领了匪兵，把官兵引到一个山谷里头，两下里堵住出口，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杀得大败，放了残兵败将出去了。

抚院慌了手脚，即刻传三司进院会议。一个参议说：“这事不好。老恩台飞星呈报朝廷。咱们这里做速调兵。” 抚院把眼看着地，不冷不热的糊涂茶喝了两盏，慢吞吞的说：“朝廷上国事繁杂，咱们不晓得安抚地方，把个小小匪乱向上呈报，也不是体贴君心的意思。

众人看了上官的眼色，谁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你看我，我看你，都闭着嘴呆坐。抚台无奈，又委了一个总兵前往征伐。起了五千官兵，支了六万两白银做开拔之资，扯了旗，扬扬进讨。您道这五千天兵下降岂是寻常？一路勒索地方，强抢财货，淫辱妇女，真个叫做“匪过如犁，兵过如蓖“。大军直抢到琅琊县。

总兵到了琅琊，见民生凋敝，甚是惨凄，道：“这群贼匪祸害地方，其罪当诛。” 寻乡民打探，那乡民道：“俺这里闹了‘小宋江‘，倒比有县官时安稳好些。”悉把王县官鱼肉乡里之事告诉一遍。总兵骂道：“你们这等为贼寇说话，想必皆通匪！“

总兵重兵进剿，匪徒人数不敌，四散奔逃。‘小宋江’一人带了心腹逃得不知去向。总兵找不到匪首，寻了一个烂头交差，又把琅琊县中剩下的几个零散灾民都当了匪徒，绑缚了帐。抚台只要事平，哪管东西。囫囵了事，向朝廷报捷请赏。

不料那‘小宋江’逃得一命，没有活路，又到了外省落草。落后被卫所派兵擒住，番出抚台欺上瞒下之罪，总兵杀良冒功，大令贪污赈灾银两，全省上下官官相隐，一番烂帐。锦衣卫追查上去，可可的那欺君的抚台，冒功的总兵，贪赃的大令，人人都给刘大侯爷送过礼，塞过钱，在他手里考过满。 科道阵阵的追责，言官不肯放松，定要治刘侯爷的罪愆，皇帝袒护不得，一个新崭崭的侯爷帽子戴不上两年就丢了。气得侯爷中了痰，倒在地上，气喘如牛，那阎王爷着了阴差三催四请，他辞不脱，只得上路。

刘侯爷没了命，刘党也就没了中坚，内阁借此上书道：“天下不安，当立太子以定人心。” 太后亦道：“皇长子可出继为皇后子，以正其位。” 皇帝无可奈何，只好应许。

于是同日三子封王。汉王、周王、赵王。以汉王出继为皇后子，立为太子。

太子乃立。张淑妃晋位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