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立储（三）

因两位皇子同堂教学，学士们头一天要试试学生的深浅。郝学士先取一本《三字经》，这是蒙学第一书，考两位皇子的背诵。皇长子从“人之初，性本善” 开始背起，时而打磕巴，时而串字，勉强背诵到“隶草继，不可乱“ 就卡住了。郝学士再三温言引导，不能成功。次令皇次子，汤汤的背到“戒之哉，宜勉力”，只略停了一歇。

再考《百家姓》、《千字文》，也大略如此。

郝学士又问可读过别的什么书没有，皇长子略知几句《千家诗》，皇次子那《家训》、《名贤》、《幼学琼林》上的许多故事、语句都能说的头头是道。郝学士心里便有数了。

于是开讲。皇长子还是背诵《三字经》，皇次子则开始串讲。皇长子见弟弟诵读流利，举一反三，心中又是羡慕，又是焦急，生怕自己赶不上弟弟被人笑话，不独课上十分用心，下了学，必还要反复背诵，每日直读到子时方罢。一个小孩子，日夜读书用功个不了，身子如何抗得住？不上两个月便累病了。

太医看视，说是劳碌过甚，需要静心安养。皇长子哪舍得干躺着养病？经常的手不释卷，或是贴身太监们强他灭了灯睡下，他也必偷偷的躺在床上背书，于是病越发的重了。贴身太监怕担干系，连忙报与太后，太后几次劝慰皆不管用。落后黛芳辗转得知，不顾了被人看见，自家走到东五所，抱着儿子道：“我的儿，人这一辈子长着呢，起头好又不是一世好。你今日不如他，下个月不如他，难道十年后还不如他？再说，你是皇长子，难道还能读一辈子书不成？总要入朝当差。待当了差，顶门顶户，谁还查考你会背书？你看你父皇，难不成他读书比那些翰林老爷们读的好？难道科科不是他点翰林不成？” 说得皇长子恍然大悟。乃安心静养。须臾病愈，照旧往内书房读书。

众太监皆把淑妃当活菩萨看承，就是太后也叫过她去说：“你说的好。”

从此两位皇子在内书房攻书，皇长子记得母亲的话，每日定了课程，慢慢的读过去，皇次子因刘贵妃早早教过，进度飞快。因侍读学士常常夸奖皇次子聪慧，郭裕甚悦，与诸大臣道：“这都是贵妃教子有方。贵妃有功。” 因下诏晋刘氏为皇贵妃。

户部姜给事上书进谏：“刘贵妃虽贤，然所育皇子居次，淑妃育有皇长子、皇三子，淑妃怎能居于贵妃之下？请先晋封淑妃，再封贵妃。且皇长子已经出阁读书，天资聪颖，足以主持社稷，当立为皇太子。”郭裕在折子上驳斥道：“内廷命妇升黜，外臣怎能置喙？我朝立太子自有祖宗成法在，朕焉敢妄为。尔等居心龌龊，怎敢妄自揣摩圣心？ ” 即命罢职。

次日，礼部沈外郎上书，认为姜给事所言有理，老调重弹请立太子，皇帝撤了他职。几天后，吏部杨给事又上书，说沈、姜二人的话一点不错，皇长子就是当立。郭裕气得在朝堂上把折子摔了一地，骂道：“各地水旱频仍，民生多艰，诸君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如何筹措救灾粮饷，在这里纠缠后宫妇人之事，岂是人臣的道理？”又撤了杨给事。

又过了几天，刑部孙主事又来罗噪，说立太子乃是国本，三人所言一丝不错。郭裕懒得与他扯淡，索性发配他去西北数山羊。

承恩公夫人入宫请见，将朝事一一告知太后，太后婉转与郭裕道：“刘氏无功，平白晋什么皇贵妃？皇贵妃乃是副后，皇后之储，你元配活的好好的在这里，立甚副后，岂不让皇后伤心。再说，皇子好读书，原是大人先生们教导的好，没的是一个女人教导来？”坚词不许。

朱后听了这个事，急怒攻心倒在塌上，向心腹道：“贱人阴夺人子，如今又待撑我的窝儿！” 原来刘贵妃独宠，朱皇后虽然心里也酸，但一国之母岂会跟妾妃一般见识？随嫔妃们抱怨，常做不闻。如今贵妃要做副后，若再不说话，历朝岂是没有废后的？

于是向太后诉道：“昔日赵飞燕得宠，许皇后因谗废死，邓绥承幸，阴皇后因巫蛊案被废，武氏有子，王后亦被废杀。妾无子亦无宠爱在身，今刘贵妃有子、嬖幸，外朝结党进谗，妾唯死而已！妾死不打紧，只恐皇上误宠妖妇，为祸朝纲啊。”淑妃、安妃、德嫔、惠嫔也纷纷的与太后诉衷肠，太后深以为然。

郭裕在太后这里走不通，朱后又死命的拦阻，左右为难。刘贵妃先觉得皇贵妃也是妾，犯不上这样争闹，后来听说皇后与她这许多的嘉奖，心道：“赵飞燕、武媚娘都是祸乱天下之人，你这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为今之计，不得不争。不是为了争位，却是要保住小命了。 故向郭裕说：“什么皇贵妃位，我倒不在乎的。说句难听话，皇贵妃难道不是妾？永哥儿还是妾生子。” 又常常闪神、对着孩子唉声叹气个不了，鼓动得郭裕一冲性儿，也不与太后商量，竟下旨晋刘氏为皇贵妃。

外朝轰然大哗，因郭裕态度坚决，何况毕竟是后宫事，众人吵了许久，不得不偃旗息鼓。

皇贵妃乃是副后的身份，每日嫔妃们除了给皇后请安，还要往永福宫问安，刘皇贵妃既为皇后副贰，也就不客气的把宫务抓回去大半，每日调教安妃，训导德嫔，压得那些大小嫔妃战战兢兢。张黛芳见其势不好，推皇三子年幼，每日只是闭门不出。宫中因皇贵妃其势汹汹，其威赫赫，人人趋奉，就连往日孤高自标的端妃亦常常往永福宫到访。

牛婕妤来与黛芳说道：“娘娘嘛天天过去奉承皇贵妃，也不害臊。还要叫我也去，我不要去嘛。我说我身子不适，起不来，娘娘还说我矫情。我不要去嘛。我去了，有我什么好呀？她哪里看得上我，倒叫她的奴婢们好笑。还有长宁公主也 常常过去，刘母妃刘母妃的亲热的很喏。忘了亲娘怎么死的嘿！” 黛芳口中说：“由她，我是不怕。”由不得心中也七上八下。

话说长宁公主因年纪渐渐长大，也要思个后事。长安是皇后养女，又有亲娘安妃看着，前路不愁，德嫔无宠是靠不上的，又只晓得贴恋皇后，皇后哪儿有功夫管她？眼看着自己年纪老大，长安的驸马已经定了七八分，自己这边却半点消息也无，问德嫔，只推不知道，于是忍了杀母之仇，亦常常来讨皇贵妃的好。

朱后冷笑道：“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亲娘都忘在脑后头，把仇人认做亲人。我就洗着眼看她，看她能得个什么好驸马！”又与母亲缮国公夫人抱怨。国夫人转述于缮国公，缮国公笑曰：“娘娘也太好性儿了。有什么事，用得着自己上手？您且看咱的手段。” 请了几个朋友，如此这般议论一番。

一日，有人上表曰：皇贵妃身份贵重，应格外尊奉。又说：皇贵妃之父应授爵。郭裕见了这个表章甚是喜悦，也不与阁臣商量，即授刘侍郎为山阴侯，袭三代，刘侍郎长子为世子，又荫一子为骁骑都尉。也是怪哉，皇帝下了这样的旨意，阁臣们捏着鼻子，没一个说声“不”。

刘侍郎骤得世袭封爵，狂喜不已。礼部颁了旨意，赦了封号，新山阴侯穿戴起赫赫扬扬的蟒服，带了朝冠，同侯世子共往午门谢恩。新山阴侯夫人也穿了翟衣，带了七钿凤冠进宫谢恩。皇贵妃颇觉意外。但娘家封侯是喜事，她有时也怨父亲官职不高，自己家世不显，况且按正常剧情，女主家里封了侯可是争储利器，自然高兴。与侯夫人略说了些日后好生做官，谨慎做事的话。侯夫人去了。

皇帝又赐山阴侯府。工部赶着挂了匾，礼部又上门查看房屋是否合制。刘家乱着收拾房屋、大兴土木，往日奉承刘家的人也都备厚礼上门道贺。刘家合家迁居侯府，好大气派的个房屋，又有极标致的花园子，刘家又急着买家人奴仆，摆酒唱戏的庆祝，日夜忙的没点功夫。

过了半年，六科给事中忽然同时上本道：“祖宗成法，外戚之家既已封爵，不当任实职。山阴侯刘某应当去职。” 刘家恍然发觉自己上了恶当。但此时辞脱爵位为时晚矣，刘侯爷只得连同长子委委屈屈的辞了官。

刘侍郎变成了刘侯爷，手里没有了考察升黜之权，一般奉承跑官的拥蹩瞬间就跑了一半。缮国公微微一笑，身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