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张婕妤

黛芳出了月子，就梳洗打扮，亲自抱着儿子到永寿宫，恳请太后看顾。太后一口应承，即拨了红嬷嬷做皇子身边的管事嬷嬷，又亲自挑了四个乳母，四个保姆，四个伴伴——因前头出了不忍言的事，这些人都是东厂筛过几遍的，可保无虞。原旧从永寿宫调去服侍黛芳的，也都一一交还。太后见她乖顺，又有生子大功，见她身边着实没有得用的人，索性就把绿嬷嬷给了她。又说：”你只怕缺人手，隆福宫里头你用着顺手的，移宫时都带了去。“ 黛芳跪着说：”太后娘娘恩典，奴永世不忘。“
从此听从绿嬷嬷的教诲，常常的亲手抄写了佛经往永寿宫佛堂供奉，又常常去巴结太后请安。 虽然她只是婕妤位，没有每日给皇后、太后请安的资格，但太后一则觉得有愧，二则又不曾改了玉碟，说到天上她也是皇子的亲娘，谁还能难为她不成。她见了永寿宫的宫人，不管大小，一律笑脸相待，尤其是服侍皇子的宫人常常得她的赏赐，脱不了使银子开道。渐渐的感佩得众人见她就如见了亲娘也没有的这般亲切，也常在太后耳朵边夸赞她。太后因她诚孝，又有红、绿两个嬷嬷联起手来提她表忠心，表孝心，甚是抬举她。她有了太后撑腰，便是端妃也不敢轻侮，且端妃刚刚吃了挂落，也要做个乔贤惠，假贞淑，每逢她去请安，常常的不令她行礼，坐不过半刻钟就由她去了。
不久，就有懿旨，着张婕妤移居长春宫主殿。
原来太后因张婕妤在晋封上吃了亏，务要给她作脸，况且有小皇子的面子，便下恩旨，着张婕妤居住于长春宫主殿。 黛芳说：“我是个婕妤，住不得正殿，你们只收拾偏殿出来罢了。”春梅道：“婕妤不住主殿，再有谁住？便是让她们住，她们也不敢。”　黛芳道：“原是不合规矩的事，咱们犯不着招人的眼。”不依春梅计较，择了正殿东配殿。有一日，长春宫修缮已毕，先着管事太监郭德宝领着几个小监来看方位。东配殿虽不甚轩广，也十分精巧：三间朝南正房，左右两间耳房，两间北房，东西群房，北边又两间倒座，东边一个夹道，角门通往正殿。算计婕妤住正房，贴身宫女们住耳房，太监们住东群房，小宫女们住西群房，北房改作库房。又叫把倒座垒了小灶，改一间茶房，一间值房。
黛芳晋了婕妤，牛才人着实的与她道喜，因知道她就要移宫，不免伤心，道：”你走了，我孤单的很。“ 黛芳笑道：”端妃娘娘是个再端庄贤淑也没有的人，妹妹在这里只有安稳。况长春宫就在隆福宫旁边，我就是去了，也如同没有去。妹妹若想我，往那里去寻我不得吗？“ 牛才人说：”你不知道，端妃娘娘也坍台了呀。“ 黛芳扑哧的笑了，说：”什么叫做’坍台‘？“ 牛才人道：”哎呀，你不晓得。慎刑司把这里一半的人都拉去了，现在好多还没回来。邹姑姑也殁了，娘娘禁了足，每天只要冲我们撒气。动不动就要挨骂，不好还要罚跪，罚抄佛经，罚禁足。人手不够，又不给补，我那里每天也是乱糟糟的。倒是姐姐你好，搬走了，少惹多少气。“黛芳笑而不言。
牛才人又说了几句切已的话，去了。
就有几个隆福宫里面有脸的宫女、内侍求见。原来张黛芳生了皇子，众人看定是一条通天路，都求亲告友的来投靠。黛芳道：“我一个婕妤，身边定例不过三个宫女、三个太监服侍，就到我这里，也不过是散差。”众人都说：“情愿做散差。” 黛芳与绿嬷嬷商量着，只收了几个原在后殿服侍，老实可靠的。
初七日，郭德宝先一日带人搬箱笼、床帐过去，安置妥当，初八一早，黛芳先拜别端妃，又别了牛才人，坐着软轿，郭德宝前导，春梅压轿，前后宫人簇拥着往长春宫来。
话说那日因奉旨修缮长春宫，永寿宫的统领太监同了内功监掌事亲自看着工人打扫宫殿，更换朽烂门窗，描补绘饰，清理院中杂草。那长春宫在东内，紧邻着御花园，又没有主位，只有万才人、罗选待、艾选待三个不受宠的宫嫔住着，是一个万年冷衙门，今忽然这么大动干戈 ，众人猜度要来个新主位娘娘，悄悄询问，得知来的是张婕妤。众嫔妃甚是欢喜，都说：“皇子的生母来到，咱们这里复又热闹了。” 不求别的，少吃些臭鱼烂虾，少用些糟烂布匹也是好的。
巴着南墙望到移宫那日，万才人等早早的伺候下了，见轿子来，连忙上前行礼，张婕妤甚是谦和，亲自下轿扶起，携着万才人的手进来。 万才人见婕妤住在东配殿，不觉赞叹道：”婕妤真是知礼。“ 黛芳笑道：”规矩如此。“
万才人景泰四年入宫，一个才人做了十来年，心气儿早就没了，见皇子生母如此温柔怜下，一颗心马上就贴恋在黛芳身上。这也是无宠宫妃的常态，自己出不了头，就要抱一个粗腿，黛芳自己就是打这条路上来的，自然晓得她们心意，就留众人吃茶。众人不意张婕妤如此折节下交，人人喜不自胜，又虑婕妤新来、事忙，苦苦的辞去了。
第三日，万才人、罗选待、艾选待俱亲捧着礼，来给黛芳请安。让座奉茶，略叙寒温，万才人也不消黛芳下问，就把长春宫里里外外都交代了一个透。原来长春宫原先的主位是僖嫔，僖嫔被废后，宫里妃位、嫔位都不全，也就再没有一个主位居住，她们三个群龙无首，各行其事。三人无宠无子，又没门路，年年的份例也常被克扣，底下宫人们没了奔头，当差也就极敷衍。她们几个也是苦了许久，今日总算有一个能做主的人来了，真乃久旱逢甘霖。
万才人道：”咱们住在这背哈喇子里头，叫天天不应，人都没有拿眼夹咱的。天可怜见，姐姐来了，长春宫总算是有主的了。“　
黛芳忙道：”我尚且只是婕妤，还不当主位。“　罗选待道：”明日皇长子封了太子，姐姐正位一宫是理所当然的事。“艾选待也跟着说：”正是如此。“　黛芳不接话。万才人复又道：”宫里缺额甚多，各处洒扫人手甚是不足，膳房里面也少了人，饮食也时常敷衍。“黛芳只是点头不语。三人坐了一会，去了。
黛芳即命造宫人名册，录其行状，备其周详，非止一日。又往吕司籍处调宫人籍册来看， 查得有叙述失真，行状不符的，俱都撵去。总查下来，合计缺少粗使宫女十人，细使宫女十人，内侍八人，灯火上杂役五人，膳房五人，更可怜者，连后殿三位宫嫔的份内使唤人也是不够的。黛芳俱将缺员开具在册，送往尚宫局查办补充，又另开一个单子，上述郭德宝权代长春宫总管一职。
第二日午后，尚宫局便送人来补缺，至于郭德宝一事，尚宫自然不敢跟皇子生母为难，轻易许了。六局讨张婕妤的好，送来的都是老成勤恳的得用之人，黛芳便命先送到后殿，让万才人等先补了缺，然后才通交郭德宝、绿嬷嬷调派使用。于是万才人等皆大喜，称颂张婕妤真是第一个体贴能干之人。 黛芳亦想到在广和宫办什么事都是非钱不行，在隆福宫要一两个调贴奴才也是千难万难，今天真有扬眉吐气之感。一个婕妤就有如此威风，有一天正位一宫，又是何等风光？
张黛芳自从主了事，渐渐的脱胎换骨，沙发果断，颇有法度。长春宫的三个宫嫔自从她来了，那漏风漏雨的破瓦也经修整，那萋萋的连天衰草也换成了各色花卉，住不似往日冬冷夏热，吃穿不似往日缺衣少食，六局讨皇子母亲的好，份例都送来与她分配，又给的都是足额，她又并不克扣，因此甚是服膺。黛芳在长春宫，渐渐的又有些不足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