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世界][起源篇]05 女娲

女娲

“等……”
安娜开口同时，脚下地面消失，她整个人直坠而下。
瞬间失重的感觉，心脏来不及跟上身体的速度，似乎在半空中悬浮了一秒，才又落回身体。
安娜脑中一片空白，直到重重跌在什么上面，“啊”出一声，各种念头才纷至沓来。
“会死么？”
“靠果然不该相信程序员。”
“下次再出bug一定直接杀一个祭天……”


安娜转了转头，周围一片黑暗，只偶尔有绿色的光闪过。
她跌下来时撞到腰，一动之下，疼得吸了口冷气，额上出了层冷汗。
还好，没死。就不知意识世界里受的伤，会不会带到现实？
她撑起上身，手掌着物处，只觉得触感略柔软，不似地面，低头看时，正有一缕绿色光流从近旁掠过，照亮近在咫尺的一张熊脸，两只眼珠尤未合上。
安娜吓得一下跳起身来，退后两步。光流不知注入哪里，消失了踪影，朦胧暗影中，只隐约看见一只黑熊，趴在她刚才跌落的地面。
安娜大气不敢出，等了一会，见那黑熊一动不动，才敢靠近了，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下，毛皮下的身体却是冰凉的。
——也不知道是游戏里本来就没给动物设置体温参数，还是确实已经死去了。

前方突然亮起，安娜抬头，正看到一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土墙青砖，制式古朴，正是游戏中常见的宅院一所。
安娜张开了嘴。
那民居落地时，地面震动，激起了一阵阵绿色光流，盘旋环绕。安娜不可思议的转头四顾。
这一大片空地，望不见边界，除了刚刚落下的宅院，还散布着各式各样的小房子。离她最近的黑熊旁，落着把断剑，不用看材质也知必是青铜，再前方，散落着残破的木头，勉强能辨认出是纺车。
偶尔有绿色的光流入这些物体，那应该是数据。
地面突然微微波动，安娜低头，只见一道可见的绿色波缓缓从远处而来，经过纺车时，那已残破不堪的物件便无声无息的在原地消失了。
……安娜只觉得心往下一沉。
她虽然不是程序员，却也囫囵吞枣的看过几本编程的书，眼前这看上去俨然垃圾场的景象，从程序的意义上怎么看都是内存回收。

半把断剑长度堪堪将够。安娜一手扶腰一手拄剑，一瘸一拐的朝边际走，心中早把那个将她带入后台系统的程序员戴汶骂了几百遍。
她此时无法辨别南北，只能大致朝一个方向不停走，好容易走过了那从天而降的宅院，继续向前，只走得口干舌燥，这才想起来，游戏中的时间也是会流逝的，虽然和现实时间的速度不同，比例……比例是什么来着。
安娜正苦苦思索，突听前方有声音道，“姑娘，停步！”
等等！不是垃圾场么，为什么会有人？
安娜愕然举目，只见前方绿波微动间，一个人影傲然出现。
那人一身黑衣，长发高束，凤目修眉，英俊逼人。安娜见了却心里只一叠声的叫苦。
“你是何人，怎会在这里？”来人腰间配着一口短刀，制式古朴，此时手按刀鞘，目光冷然。他说完此话，目光上下，略打量了眼安娜，表情更是警觉。

安娜心里又把戴汶咒了十遍八遍。她此刻身上穿的衣服是现实投射，在古人眼中，自然不伦不类，粗鄙无文。哎，说起来她虽然不玩游戏，却是个颜控，对眼前这个系统设定的捕役还挺有好感。
“我非本地人。”她一开口，见对面人眉头微皱，猛然醒悟，正想改口，对方已抽刀在手，“何方奸细，竟敢前来打探！”
呃……
对方动作极快，话音未落，刀锋已到鬓边，安娜往后一仰，险险避过，头顶的发丝却被刀锋削过，飘落一片下来。
一招刚过，刀锋又至，安娜穿着高跟鞋，跑无可跑，避无可避，心急之下大叫一声，“旺财！住手！”
那人招式突停，一脚凝在半空，身体前倾，整个人犹如冻在琥珀中的昆虫，动作凝住。安娜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连忙逃开，连回头的时间都不敢。
好吧。这也是技术部的趣味，把游戏中最受女孩子欢迎的男性非扮演角色，取了这么一个小名……

地面突然再次震动，头顶洞开，如天空裂开巨缝，耀眼的白光从其中倾泻而下。安娜停步，用手遮挡光线。
“你迷路了。”
这次的声音听来温柔悦耳，似乎带着回响。安娜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睁开眼。光束已不再耀眼，其中隐约可见一个身影，人首蛇身，正是游戏中的系统AI。
“女蜗……”
“哈。艾提凡的人吧？你可以叫我夏婠。”
光束转暗，安娜看见之前曾在屏幕中见过无数次，系统AI的脸。
二维时已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如今在三维世界中更增美貌。似乎是为了配合安娜的装扮，她穿着略大半号的真丝衬衣，配深色裙，波浪长发及腰，神情慵懒迷人。

安娜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形象是按照艾提凡创始人制作，虽然只是程序，却也带了夏婠的几乎全部智识。
她和真正的夏婠拟合度高达99.9%。从某种意义来说，她的反应，和艾提凡真正创始人之间，并无区别。
安娜尽量简要的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眼前这张脸和现任董事长有八成相似，她语气中不免带了些报告的意思。夏婠似乎察觉到了，等她说完，微笑道，“哦，不用担心，我只是仿造品而已。你刚刚说到的‘虫’，再详细一些？”
安娜只好从得到报告，荆轲路线中无法完成刺秦任务讲起，一路说到竹姬的“我的地盘我做主”，夏婠“哈”地笑了一声，露出怀念的表情。
“多久之前的广告语了……”
安娜停住，有些不明所以。夏婠微摇头，似乎无意解释，只一抬手，前方的景物突然微微扭曲。
三步之外，出现了一道光门，微微闪着蓝色的光。
安娜走到门前时，心中微微一动，回头望向她，略微犹豫，“下次……再见。”

安娜睁开眼，迫不及待的摘下了眼镜。
她人在思能椅上，起身时牵动腰部，不由抽了口气，赶紧伸手摸头发。
还好还好，头发都在。
她穿好高跟鞋，才想起程序员的事，到处看时，不见戴汶。
等等，意识世界受了伤，现实中也会有对应。那如果意识世界里灰飞烟灭……
她拿出手机，拨给技术部的负责人。
“戴汶不见了。”
“谁？”电话背景嘈杂，对方似乎盖上话筒说了什么，重新回来时安静了一些。
“戴汶。你那个负责荆轲线的程序员。”
“哦你说小D啊。”
安娜敏感的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什么不对，果然，对方顿了一秒，接着说，“是戴汶（wen）啦。他怎么了？”

“戴汶（men）。我的名字。”

安娜眨了眨眼，她拿起桌面上的平板，点到人物介绍页，飞快翻动。
“有玩家报了个虫，说荆轲线的任务……”
“哦哦，那个我们知道了，是个参数问题，已经调整了。”
安娜停住了手。她找到了想要搜寻的人物。不久前，在系统中让程序员烟销灰灭的少女此时正从屏幕内凝望着她，盈盈微笑，表情温柔。
参数栏，人物名称那里写的是“姜姬”。
安娜慢慢将平板放回桌上，语气放得轻松。“哦那就好。说起来，你们那条线的女主……”
“女主？”对方似乎又盖上了听筒，和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回到线上，“哦你说姜姬？她不是荆轲线的，是秦皇线没错。孟姜女的原型么。”
“……你们是不是在团建？”
“对啊，你还要找小D么，他刚回来——”
桌面的电脑屏保换成了浅色的图片，安娜照见屏幕中自己的脸，脸色白得异常。
她笑着回复，“不。不用了。”

秘书得知安娜今年决定休年假，作势往窗外看。
安娜正在交代工作，见了停住问，“怎么？”
“没，就惊讶一下，世界的支柱倒了一根，天上居然没有下红雨。”
安娜一笑带过，并没解释。
但在她年假正式开始前一天，桌上中间的电话突然响起，安娜接了，听了一句，脊背不由挺直。
“好的，我马上上来。”

总裁办公室在顶楼，朝南的一面是落地窗。安娜进门时，站在窗前的女子转过身。
她四十多岁年纪，利落短发中已见银丝，脸上可见岁月痕迹，容貌与安娜见到的系统“女蜗”有几成相似。
安娜只觉得心跳如鼓，加快了脚步。
“夏总您好，我是安娜。”
“叫我伊芙就好。”艾凡提的实际控制人说，伸出手来与安娜握了下。
她手指修长有力，握手时间短，却有力。
亚太区的总裁陪在她身边，此时笑道，“可巧赶在安娜休假前——伊芙，你不知道，安娜这还是进公司以来第一次休年假。”
伊芙抬眉，“哦，公司不是有规定，年假必须休，尤其是高管？”
总裁接话，“可不是，我都跟人事说了，再不休年假，开掉开掉。”
大家都笑了。
安娜心知肚明，这条规定倒不是出于人道关怀，而是一个高管如果一年无休，公司就无法确认，他的工作别人是否可替代。
从组织架构上，公司不能允许任何人成为无可替代的。

名义上，这是一次工作层面的见面。总裁夸了安娜两句，伊芙也问了些问题。然后，话题转到了前几天的事。
“你在游戏中见到了祖母？”
安娜上楼时已考虑到了说辞，此时自然点头。“对，我似乎进错了版本，夏婠女士……应该说是以她为蓝本的系统引导了我出来。”
她说到这里，微顿，迎上伊芙期待的眼神。
“哦，真难得。她看来如何？”
安娜没懂，伊芙提示，“我是说她的样子。看来如何，穿着，首饰这些的？”
难不成是关心长辈的时尚是否与时俱进了？安娜回忆着回答了，伊芙听了点头。
“哦法式风。确实又流行起来了。你休假要去哪里？”
安娜心中微微一惊，神色却茫然。“啊，还没想好。要先办点私事。然后就休息一下。”
伊芙抬头。
“不出去旅游？这时候大溪地应该很美。如何？我在那边正好有一座岛。”
安娜一怔。对方的语气很真诚，似乎她每天都会邀请属下的员工去她的私人岛屿度假一般。
见到安娜的神色，她耸了下肩。
“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分。毕竟，这些年来，你还是第一个真正见到系统的人。”
安娜有些受宠若惊，几乎就要应下。好在她记起了和诺心之间的通话，应承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只含糊说希望以后有机会。

“好险。”
第二天傍晚，安娜风尘仆仆的抵达张掖，诺心听她说了这段，评论道。
安娜一拍大腿。
“对吧！你也觉得我要是去了可能回不来……”
诺心被她的语气逗乐，“你想多了。我只是说，你去了那里很可能乐而忘返，回来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她领着安娜进了电梯，在没有按钮的空白处按了一下，不知光源的投影亮起，安娜半张着嘴，看她在投影出来的光幕上操作。
电梯颤了一下，向下降去。安娜抬头看电梯门上的显示。
红色的数字，在1上停留了半晌，1左边的符号突然亮起。
“诺心，咱们这是……”
电梯门打开，面前是一片纯白色。
天花板，地板，和四面墙壁，都是纯白。
诺心踏入那纯白的空间，转身面向安娜。“欢迎来到黑箱。”

“真的要全剪掉？”
理发师又问了一遍，得到客人的再度确认，只好叹着气执起一缕长发。
发丝顺滑柔亮，长可及地，不知养长是花了几许岁月。
一个小时后，他满意放下吹风机。助手很有眼色的递上镜子。他拿到顾客脑后，正对着墙上的等身镜询问，“您看这样可以了么？”
一直微垂着眼帘的少女抬起头，看着镜中的样子。
利落短发，两边各留了一缕稍长些的，挑染了银色。
“嗯。”
“剪下来的头发也给您理好了。可以留个纪念，或者捐赠出去也行。”
“捐赠？”
“呃，做假发。”
对方微微皱眉，似乎还是没听懂。理发师忍不住猜测了下。
过于精致的美貌。虽然衣服是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但如此的不通世事，不会真是谁家的小公主……
他的思路正开始滑向“罗马假日”一类，对方已无声站起，朝门口走去。理发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说出“你还没付钱”这样的话。

阳光极好。竹姬抬头看天，辨认了下方向，朝艾凡提大厦的方向走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