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世界][起源篇]03 安娜

安娜

“智能出行，您的不二选择。”
环路拐角的高楼立面上，打着巨型三维广告。车流中的安娜抬眼看了，“哼”了一声，顺手按了下喇叭。
四条车道，车行缓慢，却不再有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周围的车辆保持安静，安娜往两边瞥了一眼，不出所料，驾驶位都空着，乘客坐在副驾或后座。
她左边的男人原本无神的望着窗外，注意到她，一下坐直了身子，转头跟后座说了什么，前后都摇下车窗。
安娜横了对方一眼，及时按下控制面板上的“变色”功能。侧窗由透明秒变磨砂，保证了车内的隐私。

铃声恰在此刻响起，安娜看了眼液晶屏上的显示，点了“接通”。
“嗨，亲爱的。”
“生日快乐。”诺心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说完皱眉，“等等，你在开车？”
“嗯。”安娜点头，抢在对方挂掉前解释，“堵着呢。你看，一动不动。”
而且我开车时必须专心不能说话，已经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这话她只在心里过了下，没说出口。
“哦，你今天去公司吧？”
安娜点头，诺心轻快的点头，“那好，等你到了再说。”

安娜挂掉电话，龟速又往前开了两百米，看到了出事故的两辆车，占据了靠左的两条车道。车上的乘客都下了车，束手站在紧急行车道上，并没挪动车辆的意思。
安娜低声骂了一句，小心绕了过去，前方立即通畅起来，她一脚油门下去，车速迅速飙高，直到最高限速。
虽然抢回了点时间，到达车库时还是比平常晚了，日常的车位果然已被占据。安娜只好又多绕了半圈，才找到空的车位停下。
她下了车，走进标着AI字样的电梯，一出来就看见自己的秘书抱着好几束花，正往茶水间走去。
她看到其中有束白色的，叫住秘书，走近翻了下卡片，署名果然是诺心。
“这个给我插花瓶里送来吧。其他的照旧，随你送人。”
她说着，赶紧走远了几步，才从不知谁送的香水百合那熏倒人的香中逃脱出来。

行事历上标着好几个会，安娜参加完，回到办公室，桌上果然已摆了一瓶白色龙胆，配花是蓝色绣球，看着清爽宜人。
她拍了张照片，配上幸福的表情，发给诺心，没一会儿诺心回了电话回来，未语先笑。
“你怎么还在自己开车？”
“哦，我不想让那些公司掌握我每天的行车动向。说到这里想起来了，今天给我发生日祝福的公司，等会也要跟秘书说一下，统统拉黑。”
诺心毫不掩饰的笑出声。
“不会吧，你这个被害妄想还没好。”
安娜跟着呵呵了一声。

准确的说，她认为自己只是个阴谋论爱好者。
诺心是她大学同学，受不了她一惊一乍的，看本科幻小说就相信宇宙规则黑暗森林，浏览下飞碟探索就担心外星人要来抓她做研究，曾善意又略带嘲讽的劝告，“你不会当真吧。拜托，咱家又不是真的有王位要继承。”
这话糙理不糙，比任何逻辑都有用，一下说服了她。
至于之后她还是倾向相信人类不曾登月，那只是因为阴谋论更好玩。
不过，她确实在拥抱新技术上，十分传统。哪怕她现在任职的公司Artifact International（艾提凡国际），业务的三分之一强正是云和大数据。
不但如此，对所有意图收集她私人信息的公司、软件甚至个人，她也万分警惕，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情。

两人闲话了两句，诺心转入了正题。“前不久有款游戏，秦——”
“《王朝：秦》。”安娜抢着答了。
她刚忙完这款游戏的新品发布会，简直不堪回首。
也不知哪个白痴异想天开，提出向陕博商借几只兵马俑，害她整个发布会心惊胆战，生怕有神经病跑去掰秦俑的指头，她可就是百死不能赎罪了。
好在最后平安，这款游戏发行即大卖，如今在各大游戏下载榜上都独占鳌头，势头压过前几款同类游戏《王朝：金雀花》和《王朝：托勒密》，也算是大中华区一次扬眉吐气的战役。

“对。这款游戏，你们有没有接到什么bug（捉虫）投诉了么？”
安娜手中转的笔停顿了下。
诺心不玩游戏的，她这么问，一定是——
“你们家小夸在玩这款游戏？我们可是标级的，PG13级哦。”
她说完，认真的看了眼屏幕。
诺心看起来和两年前没太大区别。
当然，这个没区别，也许只因为她们是同学，同龄。
彼此见证岁月在对方脸上留下痕迹，工程过于缓慢，以致难以察觉，于是认为对方仍很年轻，没有太大变化。
所谓友情滤镜而已。
落在真正的年轻人眼中，她们早是当之无愧的老阿姨了。

“不。是玲珑——她是我以前的，同事。她家里的表弟在玩你们的游戏，听说怎么也通不了关。”
“哈，说你喜欢操心，你还真是。连前下属的表弟的心都要操一下。他走的哪条路线啊？我看一看。”
她说着，一手点开台面的显示屏，瞥着桌边的小本子上的密码登陆后台，进入了《王朝：秦》的工作台，快速浏览了下目前各地上报的可能错误。
诺心转头，与画面外的人说了句什么，安娜意识到她旁边有人，赶紧收敛了下自己的表情，摆出新闻发言人应有的端庄。
“荆轲路线。似乎是感情线里的少女，到最后刺秦的那一关总会出现，打乱刺秦的部署。”
“哦，好的，他的账户名方便说一下么。我们这是全开放游戏，每个玩家所走的故事线度会不一样，与玩家的个人喜好和他在游戏中的行为相关联……”
“安。”
诺心叫了一声，安娜停住，见对面脸上的苦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进入到工作状态了。
“啊抱歉——”
“我不是想找你帮忙开后门。而是……”

诺心停顿了一下。
空气中似乎飘荡着紧张的因子。隔着电波，安娜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迟疑不决，她疑惑的歪了下头。
对面，诺心接过画面外递来的一张纸，展示给安娜看。安娜念了前两个字，“快来……”，立即停住。
过于羞耻中二的ID，她明白了诺心为什么不肯念出来。
微妙的紧张气氛消失了。
诺心叹了一口气。“总之，这件事你可以关注一下。”她最后这样说。

安娜放下电话没几分钟，桌面上一片紧急红色提示亮起，几台电话同时响起。她一手接起一个，按了下遥控器，固定在新闻频道的电视开始播报。
“安姐，是云轩，你看新闻。”
属下艺人经纪线的公关负责人语速比平日快了一倍。
“正在看。”
突发新闻的正中是云轩那张帅绝人寰的脸。
标题十分耸动，播放几乎压抑不住语气中的兴奋，安娜听了一半，桌面最中间的电话红灯亮起。
她火速把电视调到无声，正在接的电话转到待机，拿起了听筒。
亚太区总裁的声音传来，语气倒不严厉。“很多朋友在问我，我们代言人的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安娜只觉得额头冒汗，指尖在桌面轻点，一边快速浏览相关舆情报告一边字斟句酌。
“我们已经关注到了。这个情况按理是不应该发生的。云轩并非真人，谈不上丑闻绯闻。应该是被AI换脸，PS上去的。我们正在准备辟谣公告，同时寻找最初发布视频的人……”
她没有说完，大老板已经满意，说了句那你辛苦了，挂掉了电话。
安娜闭上眼睛往后一仰，惊觉衬衣背后已经潮了一片。

这个生日自然是在兵荒马乱中度过，倒也省去了她在公司内外的交际之苦。等到事情平息已是48小时后。
安娜虽在办公室内放有换洗衣服，熬了两夜却也觉得精力不济，必须回家趴一趴了。
她拒绝了同事开车送她回家的好意，也没使用导航系统，一个人开上了高速。
也许是太困了，中途睡着了两秒，她惊醒时发现前方一片黑暗，赶紧用力把车刹踩到最底。
轮胎发出清晰的摩擦声，车终于停住时，离高速最右的护栏只有几厘米。
她之前明明是在最靠左的车道开的——
安娜吓出了一声冷汗，闭上眼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她在眼帘内侧，看见一片黑暗，随之，绿色的字体一排排浮现。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往何处去……

安娜猛然睁开眼。
文字消失了，只在眼帘内侧，似乎还留着莹莹绿色光点。
她呆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
“我一定是太困了。”
她点开屏幕，语音输入了住处地址，发出指令。“自动驾驶模式。”

云轩的事情沸沸扬扬了一阵，逐渐平息。随着AI推出新的偶像，曾经的负面，甚至曾经红极一时的偶像渐渐被遗忘。

部门给安娜补过了生日，也邀请了临近几个部门的人，安娜看见技术部的头那硕大的身材，猛然记起之前诺心的话。
生日会分享的不是蛋糕，而是最近热起来的网红冰激凌，切成了手指可拿的大小，颜色娇嫩可爱。
安娜不吃甜品，意思意思的在碟子上放了几块，走到技术部的人身边。
“王朝那游戏，最近运营的还好吧？”
对方抬头，见是她，露出大大微笑。“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哦，你说秦时啊，挺好的。”
“……我听说，好像刺秦那里有虫，秦始皇杀不死？”
“怎会。博浪沙，项羽，陈胜吴广。各条线的首杀二杀三杀都早完成了。榜单早挤爆了。”
安娜敏感的发现对方漏掉的名字。“那，荆轲线呢？”
技术部负责人挠了挠头。“呃。这个我得回去具体问问。”
“不用了，让负责这条线的直接来找我吧。”安娜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补了个微笑。“你知道的，我们是防火墙，都只是为防患未然。”
她的语气充满“我们是一国”的和善，技术负责人看了她好一会，又低头盯着盘中的冰激凌，终于点了头。

“戴汶(wen)？你好。”
“门。”
埋首在桌面的程序员头也不抬的说。安娜回头看了眼她刚刚经过的门，有些疑惑，对方的意思是让她顺手关门？
“戴汶（men）。我的名字。”
负责荆轲线的程序员转过身。
他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格子衬衣，牛仔裤，整个人削瘦如同刀锋，长发看起来意外的干净。
除了最后一点，和楼里其他几百个程序员没有太大分别。
安娜立即将语气调到真诚抱歉那一档。“太对不起了，应该先问一下的。是我的错。”
对方的神色可见的缓和了一些。
“没事，本来也是多音字。”
安娜点了点头，想着如何将话题引导到她想的方向，对方已经递过来了一只形似防风墨镜的装备。
安娜犹豫的接过，对方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外的亮。
“你从来没进入过？”
“呃，我对游戏不太擅长，一般是云玩。”
“要进调试状态，必须这样进入。”
戴汶说着，指了指一边类似躺椅的装置。安娜这才注意到椅背上“Cogito”的Logo，不由暗叫了声惭愧。

“Cogito”，官方给出的名称是“智想”装置，但在中国却被玩家更多的叫做“思能”装置，是艾提凡国际在游戏方面一大创举，也是其在VR游戏时代称霸的基石。
其原理是将玩家的意识导入到游戏之中，使得游戏中的感受更加真切。第一代产品是在安娜大学时发布，当时还十分简陋，外形类似头盔，还是缺乏美感的那种。
其时两种游戏路线正在激战，一种是实景搭建型的，幕后推手是GameFlix（游飞）公司，轰动一时的大作包括《西部世界》、《夺宝奇兵》等。另一种就是艾提凡所推行的意识沉浸式游戏。
安娜对一切自带沉迷机制的东西天生警惕，对游戏也没太大兴趣，却也还记得班上男生各站一边，互相争吵，几乎上升到肉体攻击的盛况。

她犹豫了一下，捏紧了手上的思能装置。
“系统是如何设置的，我是说荆轲这条线？”
“成功几率很低。”
“很低。但不是零？”
对方点了点头。安娜深吸了一口气。

“这件事你可以关注一下。”

诺心上次跟她这么说时，她们还是室友。她沉迷于自己的兴趣，忽略了周围的人。
“调试版哦，系统本统，不会受伤，也不会死，对吧。”
她忐忑不安的样子，似乎让戴汶心情很好。
程序员微笑着点头，眼角下现出了些细纹。
“好，来吧！”
她杀气腾腾的踢掉高跟鞋，拢起裙摆坐到了躺椅上，戴上了思能眼镜，自觉满身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戴汶点点头，手指在控制屏幕上轻轻滑过。
意识具化为数字，通过接口，浸入程序。

“那么，公元前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