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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没有代言的赛季

Synopsis

两届奥运冠军,虽然称不上史无前例,至少是现代奥运难以企及的高峰。广告、片约、时尚……跨界女王的通稿已经被无数双手奉至眼前。 她出席了日本皇室的婚礼,她认识了美国总统的公子,她的追求者们带着最热切的目光纷至沓来…… 她理应知进退,懂分寸。 如约成为皇族一员,他正式踏入顶级玩家的行列。赛场、灯光、欢呼声……正式远离了他,他可否怀恋? 目标在哪里?未来在哪里?他可否明确? 每个人似乎都已经圆满的生活下去,未来却不肯远离腥风血雨…… 因为运动员就是骨子里根植着竞技之魂,一日不死,一日不休。

“喀秋莎,不是,谢尔盖耶夫夫人……”欣欣受够了俄国人的名字了,“……的丈夫是做什么的?石油大亨吗?还是世界级的大毒枭?”她睁着大大的毛绒绒的小鹿一般的眼睛问对面的詹姆斯,看起来就像在问“今天的甜品是不是太甜了要不要叫厨师出来谢罪?”一样单纯可人。

詹姆斯怔怔的瞧着她,被她逗的咖啡差点喷出去。只能认真的给这个小可爱普及一些常识:“谢尔盖耶夫夫人,我认为你和她混熟了以后也最好不要乱叫她的小名。我姐姐是叫她喀秋莎的。你是我姐姐吗?不,你不是。所以你最好叫她夫人,或者E女士。”

“好吧,”欣欣才不犟这个嘴,“夫人她……很温柔啊。一直都对我很客气。”

“噗……”这一回詹姆斯是真的把咖啡喷出去了。“她?谢尔……她?温柔?就算是我姐姐也从来没这么讲过啊。”

 

夫人的宅邸位于莫斯科郊外一处相当清净雅致的堪称“旷野”的地方。敦敦实实的原木结构,显然不是模块化的量产货,走过门厅即能看到的长条木板,也认不懂是云杉雪松,反正每一条都几乎铺满整个房间的长度,毫无接缝。转过普通待客的大厅,几道门里,是不算很大的小宴会厅,摆得下五六张十人圆桌。有了大厅的经验,欣欣特意留了神,果然,这宴会厅里的地毯,竟找不到半点拼缝,是完整织成的一块毯。脚踩上去,陷进去又弹出来,软绵绵的,和自己家的化纤地毯完全不是一回事。欣欣有一种立刻甩了鞋子,光脚在上面奔跑的冲动。

 

谢尔盖耶夫夫人,其实只是一个封号,但也并非承袭自她的娘家。她娘家好像是姓萨霍夫还是萨哈洛夫的?欣欣是搞不清楚了。她只知道,那是圣彼得堡一个连自己的城堡都卖掉了的男爵一家,为了女儿继续留在社交场上,千里迢迢来到了俄罗斯学习生活。

“我到底生活在什么年代?”她朝詹姆斯吐槽,“又是城堡又是男爵,还社交场上卖女儿?”

詹姆斯耸了耸肩膀:“有什么区别嘛!我这么说你比较好理解。”没错,看起来他就是认定欣欣是个有着公主王子梦的小女孩了。

夫人其实并没有结婚,她的封号来自于她生的一个儿子……“嗯,情妇。”欣欣瞬间抓到了精髓。不管给她这座宅邸的人是谁,都是可以和詹姆斯的父亲平起平坐的人,而在这样的国家里,显然他能给夫人的更多更多……

 

“夫人……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欣欣在路过大片孤寂的白桦林时,忍不住在车窗上哈出一股白气,看水汽们飞速的四散逃开去。

她这个人冷冰冰的,除了养她那几头大猫宠物之外没觉出有什么爱好……我说逛街也是开玩笑,她常和我姐姐把品牌叫到家里去,当季的衣服鞋子挑一遍,喜欢的留下不要的拿走。说真的,你们女生的想法我真的搞不懂,又说逛街是乐趣啦并不是为了买衣服啦,又说逛街买衣服好烦没时间,还是在家里最方便了。到底是要怎样?”

欣欣“噗嗤”笑了,“不是要怎样,你别当真。”她望着车窗外的茫茫白色,突然心情越来越好起来。夫人,E女士,她可爱的喀秋莎哟!她也是才刚刚想起来,这是个和褚清黎同龄的运动员,曾经和历史上很多很多花滑运动员同样跳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那个小女孩。

“俄国女人的名字,不是都要叫什么什么娃、什么什么娜的吗?”就算是叶卡特琳娜这么霸气的名字,也还是“什么什么娜”。

“你说阴阳词性吗?”詹姆斯耸肩,“这件事没人敢问,谁知道呢?可能……夫人喜欢?”

还是夫人的爱人喜欢呢?欣欣很想嘴欠来着,幸好忍住了。

 

夫人走进私人待客厅的时候,欣欣和詹姆斯已经在陪同人员的陪同下等待了20多分钟。但欣欣不急,她甚至庆幸,这样可以有时间欣赏夫人的收藏。藏品不算丰盛,以古典学派的油画为主,欣欣没什么研究,实话说除了梵高和塞尚之外,就只有画鸡蛋的达芬奇是在课上学过才知道的了——甚至到底画鸡蛋的叫达芬奇还是高尔基她都有点模糊。所以这些画作对她来说,画家是一概认不出的,但起码应该是真的吧?她想。但所有的都是真品吗?难道连一副赝品都没有吗?她又好奇。

夫人走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凑在其中一副印象派画作面前仔细端详。“坐吧。”夫人邀请他们,并没有对她的收藏做出什么解读。欣欣反正也不懂,正好也就不问了。

 

他们坐下来,喝着加了蜂蜜的热红茶,身子也暖起来了。欣欣等着夫人开口,她可不敢在这种地方贸贸然自己打破这冻土层一样深厚的沉默。詹姆斯不管,他吆喝着请陪同人员为他多添一份蜂蜜,因为“这里的野蜂蜜真的太美味了!谢谢您。顺便说一句,您的眼睛真是蓝的美极了,皮斯特娅库娃太太。”那位叫皮斯特娅库娃太太的陪同人员,一位敦敦实实的中年妇人,便眉花眼笑的赶过来给他添上一勺子蜂蜜,细细的不让一滴流到外面。

夫人便开了口:“你们是一起过来的?”

“当然咯!您上次在东京见过欣欣的。”詹姆斯极力推荐着。

夫人点点头,没有过于热情,只是表示:“以后就是我们姐妹多多交流的时候了。”

这显然远远超出了詹姆斯的预期,他掩不住惊喜的神情,不断向欣欣送上“看我!看我!”的眼神。欣欣尽量保持着微笑,回忆着第一次遇到詹姆斯时他是怎样一个绅士。

 

夫人的大猫,其实是几头孟加拉虎,其中一头白色的尤其漂亮的不像话。欣欣仗着胆子摸了其中“最温顺的一头”的鬃毛,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炸开了——从此自己也是摸过老虎的人了!詹姆斯对老虎没兴趣,自己去马场骑马去了。欣欣便和夫人各自努力用生硬的英语聊了起来。

“为什么和詹姆斯一起?”夫人从来不绕弯子。

欣欣一怔,下意识的回复:“他说他的姐姐和您关系很好,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又怎么样呢?”

“呃……”是啊,又怎么样呢?

“阿列克谢很伤心,这次明斯克站他对你的选择非常遗憾。”夫人看起来也很遗憾。

“夫人,”欣欣分辨,“我可从来没和阿列克谢谈过恋爱。是的,他很可爱很成熟而且很有前途,但……”但我喜欢他如同喜欢我自己。欣欣越是接近阿列克谢,越是了解他的性格,越是明白这个人和自己有多像。她甚至有点可怜阿列克谢,她也清楚的感知到对方也挺可怜她。这种暧昧的氛围让她十分反感。

 

但夫人回应她说:“阿列克谢是很好很好的孩子,我待他如同我自己的儿子。你知道,我自己的儿子我其实是很难有机会多照顾的,他和我也并不亲密。倒不如阿列克谢,他的艺术天赋是非常俄罗斯的,这一点我很骄傲。明年他退役后会正式进军流行歌坛,我希望到时候你们可以并肩走在一起,做新一代的贝克汉姆夫妇。”

“哈?他做维多利亚,我做贝克汉姆吗?”欣欣想象了一下优雅颀长的阿列克谢像早年的辣妹一样在镜头前扭动……差一点笑喷出来。

夫人也是难得的被她逗笑了,但脸上瞬间恢复了平静。实际上,夫人考虑到的不是直接复制贝夫妇模式,而是希望利用手中的时尚资源,将他们两个难得的人气王往时尚和音乐界分别推进。“这是对你们多年服务的奖赏,也是褚拓展事业版图的第一步。”夫人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他真的,很信任你们两个。”

可是我为什么要信任他?欣欣内心的倔强升腾起来。“夫人你为什么要信任清殿下?”这是个好大胆的提问。夫人竟被她问到怔住一瞬。欣欣没有收敛,持续再问:“您也说阿列克谢的艺术感觉非常好,他的滑行其实远超褚清黎对不对?您看得出的。就像……就像动画片一样,流畅、华丽,好像身边一定会有鸟儿凭空飞起,围绕他歌唱的那种。他是个天才啊!为什么要他明年退役?还有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退役的?他没有跟我打过招呼啊。难道就只是通知我一声,嘿,你从今天起不用上冰了,开始转型拍杂志?”后面那句“我日他大爷!”的粗话总算是收住了没飙出来。

 

夫人看起来很惊讶,她得到的消息是这个孩子非常努力非常认真的贯彻了褚清黎的教导,一步一个脚印的以并不惊人的天资走过了两个奥运周期,是未来他们整个商业版图中最坚实的中流砥柱。但,显然她的信息在中间传输时出现了很严重的失误。她现在需要重新评估和欣欣合作的可能性了。“我以为你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起来你还没有。”

“我没有。”欣欣回应,“我还有比赛要打。我自己的代言要求我必须打完这届奥运。”

“可以谈。”

“没的谈。詹姆斯也希望我完成这一次的奥运。”

“顺便再拿一块金牌吗?你觉得可能吗?”

“褚清黎做到了。”

“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你不一定能做到。”

“也不一定做不到。”

“詹姆斯不是典子。”

“容我说一句废话,夫人,在花滑的历史上,向来只有美国和俄罗斯做主,还轮不到日本。难道夫人真的甘心多挤进一个人来插嘴吗?”

夫人再次停顿了数秒,然后她说:“我喜欢不服管束的孩子,我的姑娘。”又说,“你真像原来的我。”

 

詹姆斯挽着欣欣告别的时候,夫人挥着手,再次难得的露出了一层微笑。这让詹姆斯受宠若惊,几次差点绊倒在石头缝里,要不是挽着欣欣的手臂,只怕就要五体投地拜倒在夫人厚重的羊毛靴下。欣欣拉住他,礼貌的微笑着,尽快道别。

回程的飞机上,詹姆斯依然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连连因自己的发挥失常向欣欣道歉。欣欣可以理解,谢尔盖耶夫夫人有一股凛然的风骨,令稍稍靠近她的人都难免产生一些自保的意识,无论外在的行动或是内在的思考都会产生些许扭曲变形。包括欣欣自己,一旦远离夫人的宅邸,登上詹姆斯的飞机,她好像立刻就清醒了似的,对于之前在夫人的“猫舍”旁大放厥词感到一阵阵脊背发凉。但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况且她也不认为自己说的不对,褚清黎的确是在渗透自己的势力,谋求花滑世界的“多样化”。但她不知道原来他也同时在扩张版图,朝向花滑之外的世界大举迈进。那本该是她更加陌生的世界,偏偏恰巧,其中一棵枝丫是她熟悉的领域。她征求了詹姆斯的许可,在飞机上征用了詹姆斯的办公室开始电话处理她的个人事务。

 

欣欣的乐器品牌又馋着脸回来请求欣欣继续担任他们的代言人了,并为此不惜“提升”自己的品牌形象和受众群体,鉴于这差不多算是欣欣在国内的“基本盘”,她当然不能意气用事,这种时候大吼什么“你们早干什么去了?”她的“智囊团”力主她“不但要签,而且要签八到十年”,牢牢绑定。他们不停的告诉欣欣:像这种老牌乐器厂商其实是乐见其成的,毕竟欣欣这样的体育明星,就算是退役了,进娱乐圈也好,做生意也好,口碑和知名度总是向上的。可有一件事是欣欣刚刚才知晓的,乐器厂商在上一次和欣欣解约后另行签约了一位人气小歌后,年少成名,炙手可热。如今合同期未满,怎么可能轻易撤掉换人?欣欣合约已然签订,却有一年多无法拍摄广告,形同雪藏。再看合约细节,又要求她必须打完至少一届奥运会,成绩不可掉出前三,否则视同违约……如此苛刻的条款,到底是什么样的“智囊团”帮她签下?欣欣赫然发觉,自己对于战友的选择未免太轻率了!

现在,她没有了最大的一份广告曝光和收益,反而背上了“奥运会成绩掉出前三就违约”的莫名其妙的绑缚……她在飞机上对着电话里大发雷霆,但又有什么用呢?是她太年轻还是她的对手太狡猾了呢?

詹姆斯认为,欣欣应该立刻解散她的公司,撕毁不合理合约,重新组建新的团队。“官司的事你不用烦,我有人来帮你。”詹姆斯握住欣欣的手,深情的看进她的眼睛,坚定的给她信心。欣欣很烦,她做不了决断,她甚至不知道是谁在利用她的“智囊团”,她只能说“谢谢!”然后,自己去想办法。

 

明斯克站的比赛其实也并不是很顺利,欣欣跌跌撞撞才拿到冠军,佐藤以照看奈绪子的名义没有陪着她身边等看成绩。这样也好,欣欣和佐藤其实都松了一口气。而她的挂名教练,那时挂着标准的微笑在冰场的挡板外等着她,拥抱她,陪着她,与她一同振臂欢呼,拍她的肩膀鼓励她,陪同她下场……再也没有理过她。

阿列克谢试图来逗她开心,她瞧见了几台摄像机,躲开了。可在gala上,她却主动滑到场边,向着VIP席的詹姆斯疯狂飞吻。几乎全场内的群舞选手都在看向阿列克谢,全场的焦点都在那个没落的、独自滑开一边的修长身影上。欣欣咬着牙完成自我了断的路——她不要阿列克谢这样的天才被她拽下深渊。

 

欣欣坐在詹姆斯的飞机里看向舷窗外的时候,下意识的拒绝了对方的吻。她还在自我反思:她爱阿列克谢吗?从来没有。阿列克谢爱过她吗?从来没有。她清楚的感觉得到。就像同一个孤儿院的两个孤儿兄妹吧?她想。她和阿列克谢将会永远永远彼此支持下去,但永远走在平行线上,跨不上相爱的交叉路。这是悲哀吗?还是幸运?

可她爱詹姆斯吗?她已经很努力了。除了在谢尔盖耶夫夫人那里大家都显得有点失态之外,詹姆斯其实没有什么特别不合格的地方。甚至比阿列克谢还要高大威猛,还要精神抖擞,还要成熟懂事……她还要什么?

她又不是小女孩了。

她为什么总是在拒绝?

 

甚至因此烦躁的在中国杯上被拍到和教练清殿下争执。

虽然只是短短几十秒而已,饭拍视频还是快速流了出来。

他们在吵什么?网络上开始了无穷无尽的猜测。当事双方并不承认“争执”,认为“技术探讨”是很平常的事情,每天都在冰场上发生。可依然沉浸在奥运会那一刻“祝福高光”的网友们,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放过这一对冰场CP

是决裂吧?

是谈判吧?

你们能不能不要想得那么肮脏?纯美的爱情,结束的一刻也是很美好的呀!

别让我压中,一定是谁掌握了谁的脏料!

 

想象力插上了翅膀,有时长得像独角兽,有时就像撒旦了。在典子温柔的目光注视下,欣欣知道自己还有太多不得不做得再稳重一点的地方。再稳重一点,更稳重一点……

可典子却为她斟上一杯毛峰,连声道歉:“我也是刚刚听说中国茶是分季节的,并没有找到合适的茶品,真是对不起!”

欣欣忙忙的接过茶来,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是很会喝茶。”她最后说,“日本的抹茶点心我也很喜欢的。”她赶紧又补了一句。

“哦,点心。”典子嘴角随意的勾起一抹笑,没有再接下去。

欣欣想了想,她清楚典子的个性,没什么必要和她绕圈子。“詹姆斯跟我很难合得来。但似乎也没什么合不来的地方。我很想请教你和清桑相处的方式。”

 

典子不紧不慢的,她似乎永远这么不紧不慢的。终于,她摆好了茶,小食,精美的盘盘碗碗,坐下来,再示意欣欣坐下来,这才悠悠的开了口:“没有什么合不来的地方,说明你们都在朝着共同的方向努力。但欣欣,你为什么要选一个从一开始就合不来的人呢?阿列克谢哪里不好呢?”

他是我永远并肩前行的兄弟姐妹。欣欣想。

“当然,我看得出,你和阿列克谢之间确实没有什么恋爱的火花产生,就算是我们再怎么努力都好,就算勉强你们谈恋爱也是不道德的。”

没必要,我很喜欢阿列克谢,真的。欣欣想。

“可我依然认为,这和你继续选择詹姆斯是同样的道理,没有道德。欣欣,放自己一马吧。把精力暂时都投入到训练上。虽然也过去几年了,但我知道你其实对男人没那么在意的。”典子举起玻璃杯,优雅的喝茶。即便是叶片茶,她也可以喝得优雅同时随性。可欣欣瞧见她瞥自己的眼神,冷冽又嘲弄的眼神,了然于胸的眼神。她们这种自诩为神的家伙怎么可能理解,她们身为人的卑微?

 

很奇怪的,和典子谈过后的当晚便是她的短节目大战,她竟出奇的平静。她看向挡板外,佐藤带着奈绪子选择了长野站没有来,她很舒心。今天有雷娅,她不怕的。她和雷娅正面碰了几年了,从没怕过。这位被称作德国战车的常青树这一季的短节目选曲是德语R&B,还是当红歌星的大红抒情单曲。本来乐感和细腻的表现力不是雷娅的长项,但节奏布鲁斯巧妙的规避了很多问题,又放大了很多雷娅的优势。虽然,在欣欣看来,这样一首抒发爱情里的小美好和小心情的歌曲,本来搭配德语已经蛮硬朗了,再由雷娅演绎出来,那简直是“英姿勃发”,力量十足,总之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对了。但雷娅依旧发挥她强悍的跳跃优势,每一个4周都牢牢的钉住在冰面上,没有失误。

是的,她没有失误,也就拿到了全部加分。甚至和绝大部分艺术分。这没什么可争执的,有时候,强悍本身就是一种表现力。

 

欣欣紧随着雷娅上场,她含着上半身,轻柔柔的飘过大半场,等待着场边雷娅分数打出来,没有像以往一样转移全场观众的视线到自己身上。直至全场为雷娅欢呼,她也在场中心为雷娅鼓掌。等镜头转向她,全场安静下来,人们似乎才注意到,下一个环节,该到两奥冠的表演,而他们一直没有给予她应有的对待。

欣欣仿佛是完全的放弃这些虚浮外事了。她展开双臂,似乎振奋,又似乎竭力,她还记得如何“出其不意”的起跳,如何落冰更稳更美不漏破绽。这些“教练还不是教练”时教授过的技巧,她耐烦着一一展现开来,逐渐枯萎。这一曲,她的训练时间几乎为零,但她的经验足以支撑她抓紧每一场赛前集训,每一场gala前的排演,和每一次等待大巴车来临的片刻时光。她从曾经的社交女王,变成了孤独的、将死的天鹅,悄然离开狂欢的派对,寻求僻静处的一份升华。

当她“死”在冰上,评论文章开始探讨她的心理年龄有没有60岁。一向以毒舌话多快嘴不饶人闻名的主播,罕见的惜句如金:“成熟的表演,嗯,很成熟,很美。”

 

她在赛后采访上表示,从未将雷娅视之为对手,更多的是看做姐妹朋友。这番表达上尽力低调谦逊的声口,经过媒体的渲染,不足2小时便迅速发酵成“古韵飞目中无人”的实锤。吃晚饭的时候,欣欣随手翻了下社交网站,给雷娅夹了一筷子烤鸭卷饼:“这个好吃。别理网上那些有的没的。”

雷娅噗嗤笑了:“怎么好像应该我劝你呢?”

“咱俩谁跟谁?”欣欣毫不在意。

她是真的不在意。她要烦的事情多着呢。法国的战报已经出来了,皮耶塔毫无意外的拿到了冠军,比亚军的成绩高出了近50分。这已经不是压倒性优势了,是碾压,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走在路上,不经意的踩死一只蚂蚁那种级别的无视和压制。欣欣和雷娅一起看了她的表演,雷娅由衷的赞叹着:“神啊!”欣欣则在心里想,是呢,她大概真的是你们欧洲古老的神吧?

雷娅其实如同她在场上的风格一样,直筒筒的。她很清楚欣欣的存在,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当目睹了小樱的坠落、汉娜的离场,她自知以自己这直筒筒的脾气也没办法和她们一较长短。倒是欣欣和她一直相好,不管她们自己的成绩起起落落,不管外面的媒体怎么说,欣欣一直坚定的和雷娅做闺蜜,她当然知道雷娅的脾气,更知道雷娅的实力。也正是如此,她对雷娅没有戒心,甚至赛前真心实意的向褚清黎“推销”雷娅。

 

“今年的冠军,必须是雷娅的吧?她都23岁了,不能再等了。”

“怎么你竟然不考虑一下自己吗?不像你啊?”褚清黎大惊之下,难免有些疑惑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欣欣倒是挺认真的,“哦你随便说,我无所谓。但是汉娜真的等不起了。到奥运,她就25岁了吧?不对,26岁了!我还没见过哪个26岁的女单还敢像现在这么敢打敢拼的呢。”

“你呢?”他在挑衅。

“我才20岁。”她选择了回避。

“雷娅从来就没有冠军。”他倒是很直接,“但她会比你们每个人都留在这里更久。”

“她训练得不够刻苦吗?”

你管那么多?”

不管?不管还行!“至少,让我知道自己在哪儿!”欣欣如同困兽发出毫无价值的嘶鸣。

他们就在人来人往的冰场通道侧。他们只能低声交换彼此的不满。褚清黎侧身让过过路的俄罗斯人,承受他们目光的审视,还要继续给欣欣施压:“你一直在这儿,聚光灯下,不会变的。夫人应该跟你谈的很清楚了吧?”

“你们两个到底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什么时候达成的?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问过阿列克谢吗?”欣欣飙着不满,脑袋里飞快的转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等一下!你别告诉我……哦不不不,阿列克谢几岁来着?”但她看到褚清黎并没有露出警告的眼神,反而懵懵的,再仔细数了数手指,阿列克谢也有22岁了,而夫人当年夺冠后闪退才167岁而已。加之俄罗斯人有虚报年龄的通病,实际上那时候的喀秋莎有没有15岁都是个问题。到现在……时间对不上。就算她和褚清黎少年相遇,情投意合,也实在没有机会酝酿出这么优秀一个大儿子。

褚清黎瞧着她嘴巴默念,手指又扳起来一曲一伸的数着,就知道她打什么鬼主意呢。这孩子怎么说呢?机灵是机灵的,也是她生存到如今的护身符,但过度的机灵就不是机灵了,是混乱的源头。褚清黎只能强压住想揍人的冲动,在又让过一波乌兹别克斯坦的队员之后,他开始低吼:“别胡思乱想有的没的,打好你自己的比赛,今年拿上冠军回来见我!”

“为什么?”她低吼回去。冠军?他不要皮耶塔了?皮耶塔如日中天,她这时候拿冠军不是授人以柄?“皮耶塔哪里不好?”她有话直说,才不像典子。

“她哪里都好。”他也是很直白。

那就很清楚了。她哪里都好,但欣欣需要一个华丽的收尾,以备她转战时尚行业的传奇继续。“我不要。”她实在是太倔强了。或者说,她未免太小瞧这个行业的传统和保守了。她明明那么清醒的看见一片广阔的未来,却故我的坚守着这块尺亩大的冰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20岁出头的她当真的已经厌倦了继续前行,老、老了?

 

充满浪漫的死亡意象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再一次响起时,欣欣有些茫然了。所以到底什么是死亡?是这样浪漫的吗?是可以这样浪漫的吗?并不是日本人那种转瞬即逝的绚烂绽放,这是一种隽永,淡淡的,影影绰绰,却包含着激烈同时又从容的矛盾情绪,宏大明亮又该死的温柔甜美……这是俄国人才有的情绪,是俄国人的艺术啊——欣欣旋转,立定,搓起的冰花在她眼前闪现过谢尔盖耶夫夫人轻柔浅淡的笑容……

这是谢尔盖耶夫夫人挑选的曲子!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结局。

她哪里有喀秋莎的凛冽?即使间隔了20年,那种来自西伯利亚深处的森冷但生机勃勃的气息,还是会每每逼迫她后退,再后退。

全身都冻僵了。她已经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温度和柔韧。能完成动作就好吧?咬着牙挺下来吧。她一次次的搓起冰花,好像那是寒夜里旷野中的唯一能够生起的火,可以温暖她似的。

她错了。冰花里全是夫人柔若无骨的身姿,15岁的安妮,过早的走进成人的世界的,懂事、无辜、顺从的孩子。

欣欣被这样强大的力量包围着,不知所措。她没有摔倒,但早已黯然失色。

 

她的粉丝疯狂的在社交媒体刷着她迷茫的眼神和僵直的动作,称其为“本世纪最伟大的死亡赞歌”,并对评委给出的分数给予尽可能多的口水。这些已经不再是欣欣可以掌控的事情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似乎就失去了对世界的控制权,她只是自己,飘零无依。她拿到了分站赛的冠军,但她只想大哭一场。

前方一个月,就是赛季末的总决赛了。在那里有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皮耶塔。她千方百计躲开她,躲了一个奥运会,躲了再一个赛季,早晚也是躲不开的。但此时,她双手环抱着冰冷的自己,看着场上依然固守着中正平和的雷娅,她知道,她不能赢下去了。如果想继续她的战斗,她再也不能赢下去了。

 

她拦住马上要出门的典子,只说了一句话:“我要见夫人。谢尔盖耶夫夫人。”

她看到典子的脸上绽放出了混合诧异、疑惑、震惊的表情。

她想,也许,她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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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e 【回复】 2020-07-19 11:39:41

哈哈哈,迷茫的眼神和僵直的动作也可以在粉丝眼里美化成伟大的死亡赞歌~

洛宸 回复 Rene 【回复】 2020-07-21 18:24:01

有时候觉得自己太损了,有时候又觉得太好性儿了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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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新星(第二卷)
  • 状态:完结
  • 类型:原创-小说
  • tag:
  • 发布时间:2019-07-08 19:4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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