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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回到原点,凤凰涅槃

Synopsis

两届奥运冠军,虽然称不上史无前例,至少是现代奥运难以企及的高峰。广告、片约、时尚……跨界女王的通稿已经被无数双手奉至眼前。 她出席了日本皇室的婚礼,她认识了美国总统的公子,她的追求者们带着最热切的目光纷至沓来…… 她理应知进退,懂分寸。 如约成为皇族一员,他正式踏入顶级玩家的行列。赛场、灯光、欢呼声……正式远离了他,他可否怀恋? 目标在哪里?未来在哪里?他可否明确? 每个人似乎都已经圆满的生活下去,未来却不肯远离腥风血雨…… 因为运动员就是骨子里根植着竞技之魂,一日不死,一日不休。

冰场,她依然热爱冰场。

但显然很多人并不希望如此。

欣欣训练完,礼貌的和冰场员工一一鞠躬致谢,自己去冲澡。

她始终没办法融入这个冰场的氛围。每个人都这样礼貌而克制,疏远却又有求必应。她的执行教练佐藤是个看起来很强悍的女子,同时也带着奈绪子和刚选上来的一个小女孩。显然佐藤的精力都放在了奈绪子身上,在冰场上并不拿这位花瓶似的“老将”太当回事。

欣欣也很清楚自己外来者的身份,她不再像少年时代那样飞扬跳脱,这里也没有她熟悉的环境和语言供她撒欢。她太想念刘指导的怒吼,还有米什卡的溺爱。清殿下很忙,一如既往。她的训练却被一天天的耽搁下来,毫无进展。

 

年中的时候她宣布转投清殿下门下继续训练。这一举动被广大网友解读为“上赶着抱大腿的投敌叛国行为”。她在两届奥运冠军的辉煌巅峰站了还不足几个月,瞬间便被打入地狱。

 

“为什么还不退役?都两个冠军了,也不知道给后人让路。”

听见人家当了公主的老公,还不上赶着拜师?自己师父都不要了,带了她两个冠军呢!”

她以后算中国人日本人?简直不要脸!以后就是回国参赛也不能让她参加!”

 

至于那些熟谙圈内八卦的业内人士,此刻却都沉默下来。自从褚清黎和典子干净利落的解决掉了路德维希,拿走了滑联大半席位,业内已经无法预测这个“毛头小子”接下来的动向了。可褚清黎却张开双臂,将欧洲锦标赛办的有声有色。当然,最终的男女冠军自然是阿列克谢与雷娅的。业内总算松了一口气:最起码,褚清黎看上去已经放弃双人滑和冰舞领域了,也算是件人人有肉吃的好事。这一次突然官宣了古韵飞,总觉得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无法理性分析出一个有力的方向来,反而更令大家人心惶惶。毕竟,长谷川倒下只在一瞬间,路德维希也没挺过半年呢。

 

“是不是进到这个领域的人,最后都会变成疑神疑鬼的样子?”

“你不也是一样?”褚清黎躺在床上揉着太阳穴。他很累,并不是身体上的辛苦,而是疲乏。说真的他现在特别怀念不退役的生活,羡慕欣欣,还依然有着向上的动力。

欣欣在桌前点燃一只巴掌大的小蛋糕上的蜡烛,开了红酒。自己满满倒了一杯,再礼貌性的给褚清黎斟上一口。她一向知道,褚清黎从不在公开场合饮酒,而她自己竟依然不确定,是否已经进入了他的“私人领域”。“你喜欢雷娅吗?”她喝了一大口酒,莫名其妙的问。

 

雷娅甚至比欣欣年纪还要大,和小樱同龄。小樱也退了,雷娅竟还依然在战斗。她粗壮强悍的双腿一次次弹跳出完美的四周跳,无愧于德国战车的美名。小樱太纤细了,犹如她守护的名人系,犹如日本剪纸或是插花艺术,如此美丽如此易碎。如今的小樱收拾着残破的名人系,虽然近在咫尺,竟再也不互通消息了。

 

褚清黎长长的伸展着自己,懒懒的回答:“不喜欢,从没喜欢过。”就这样直白、简洁,惫懒,一如她认识的那个冷漠如猫的褚清黎。

“那奈绪子呢?”她又喝了一大口酒,高脚杯里的红滟就去了一半。是不是喝的太急切了?她也问自己。

他眯着眼,笑了:“她也不像你。”

该死!她已经20岁了,真不想面对一个直挺挺瘫在面前各种撒娇耍赖的大男人,还松了衣领。深吸一口气,她紧抓住桌子角,仿佛手一松,人就会被吸走似的,同时放下酒杯,决定慢慢喝。“退役生活怎么样?开始追求纯粹的艺术,感觉也不错吧?”

“我这个人,是不适合追求什么‘纯粹的艺术’的。我不清楚,也可能因为我从很小就被投身到这片冰场上了。我不清楚……你呢?”

 

欣欣竟然陷入了沉思。嗯,她呢?她如果没有被褚清黎卷入到这片冰场上,是会一路在师长的护送下平安长大的。她有条件追求纯粹的艺术吧?她可以任性驰骋出一片天地,也可以苦心钻研自己的技艺。她本有这样的机会的。她会用一生去追求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表演,然后谢幕,然后隐退。但何时可能迎来这样的表演?50岁?60岁?还是在他人的赞许声中落寞归去?“舞蹈是一门没有明确竞技目标的艺术。太迷茫了,太难了。”

褚清黎长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出来,感叹:“是啊!太难了。”

 

运动员已经习惯了设定一个目标,去追寻它,突破它。没有目标是可怕的,大多数人选择摊成球型教练,少部分人选择设立一个完全不同的目标继续做突破的事。而褚清黎……褚清黎已经把该做的都做过了,同时期。

怎么办?

接下来怎么办?

是要在众人的赞许声中落寞归去?还是哪一天被新的他赶下舞台,在众人的赞许声中落寞归去?

 

“让给我吧!舞台的中央,让我起舞。”

“你怎么学的跟日本人说话似的。”

“入乡随俗嘛!”欣欣小心的抿了一口酒,皱了眉。

 

她其实也有她的烦恼。因为冰场在日本,她的学业明显被耽搁了。和家里争执了几次,家里都不肯放手让她先暂停几年学业专心滑冰。对传统的家长来说,“拿到学士,甚至硕士博士证书”,远比奥运金牌强有力的多。半年滑冰半年上课的日子,太难熬了。

“不然转学去日本读书吧?你的成绩日本的学校应该也会收吧?”妈妈提出了超级不靠谱的建议。对家里来说,读什么学校什么专业都无所谓,拿到那张文凭才是关键。

 

“你日语好像还不太灵光?”床上细长的猫开始做瑜伽。

欣欣瞧着酒杯,杯子上映着更加细长的猫影。“学不会。”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不是语言上有障碍?为什么米什卡学什么语言都一学就会?”

“典子语言上也不错,英语、法语、德语都会,中文也听得懂一点。你可以跟她学啊。”

卡住了。这个人,在这个时候,提到典子?

 

“舞台的中央,怎么可能随便就让给你了呢?”这个人,停下来,调皮的盘起一条腿,用日语诚恳的对着欣欣说出这句话,并且微笑。

欣欣懵懵的,她想了想,大概自己至少要用几年的时间,首先学会听懂这句话了。

对方看起来倒是很大度,伸手示意欣欣拿过酒杯,并举杯祝福她:“生日快乐!找回你的阳光吧。”

欣欣还是懵懵的,她见对方只是举杯示意一下,并没有沾唇的意思,自己便一饮而尽,又再接回对方的酒杯,放回去桌上。

 

或许,今天不是谈事情的好时机。

“我……”她决定最后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赶紧离开。“我还是想回美国的冰场训练。那边,起码有汉娜照顾我。”

“汉娜是美国冰协裁判,她怎么会照顾一个日本籍教练麾下的中国籍运动员呢?”

他说的没错。除非她去国际俱乐部。但那等于公告天下她和教练不合。区区两个月便即出走,这个名声可也不怎么好听。

 

她张张口,还想再说句什么的时候,突然门开了。

典子走了进来。

日常的典子并不会太多皇室元素加身,她也多次呼吁给皇室成员更多空间,更多休闲放松的时机。所以她自己也就是“休闲装”而已。她进了门,卸了围巾,好像并不意外欣欣的存在,依然是那样温暖热情的打着招呼:“嗨!欣欣,好难得你来啊!真抱歉招待不周。今天外面有狗仔呢,没有受惊吓吗?”

 

褚清黎瞬间从慵懒态变身成受惊态,几乎是从床上弹射起来,忍不住骂了一句:“Shit!”

典子还是那样温柔恬淡,止住了褚清黎的暴起。先是四周查看了一圈,还好,窗帘紧闭,没什么可拍的缝隙。

欣欣早已慌乱不定,连连摇手解释:“我刚来一小会儿,什么都没……正好也该走了……”

典子挽住她,轻轻柔柔。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罩上,摘下自己的帽子给她端端正正戴好,再把门口的围巾严严实实的裹紧在她脸上。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典子对自己下过的手,欣欣现在真的要爱上她了。打扮好了欣欣,典子并没有停下来,她给自己斟上半杯红酒,深吸口气,脱掉了内搭上衣。

褚清黎又低声骂了一句:“ko no ya lo!”随即自己也将上衣甩掉了。

典子柔柔的笑了,上去一把抓开窗帘。刺眼的阳光将原本昏暗的房间照射的无比明媚。她抱着红酒,就着窗前,用力的吸吮着阳光的味道,就像日本广告里的主妇一样,自信而幸福的迎来晾好衣服的休闲时光。

褚清黎皱了眉,他在窗侧果然看到了对面楼里的几只“炮筒”,他不能任由典子被拍,上去用自己的睡衣将妻子裹紧。于是,他们就在窗前热吻起来。

欣欣隐匿在遥远的门前角落里,不怕被拍到,但感觉十分荒谬。因这世界总也不肯理会“真实”。

 

次日的网络上,热炒皇室是否很快将诞生新的继承人。同时又有声音质疑这样跟踪偷拍的行为,是否已经对他人的日常生活造成了干扰?即便是皇室也应该拥有个人隐私等等。

欣欣不在意这些,有没有个人隐私的清殿下和典子公主,都将为日本皇室诞下“万世一系”的继承人。而她,奈绪子,雷娅,甚至更小的新人,都只能更加小心恭谨的向他们汇报了。

她好想回美国啊!

 

眼看就到9月了,欣欣开赛的第一支曲迟迟定不下来。

媒体已经追着问了几轮,她只能保持着神秘的微笑回应早在计划中。

见了鬼的计划!

奈绪子的计划是有的,开赛直挑A级赛,打掉所有能参加的比赛,不图名次,赚取最多的积分。

新人的计划也是有的,刚刚升组,打B级赛,不温不火的往前走。

佐藤每每瞧着欣欣的脸,总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客套,令得欣欣十二万分的不自在。她也明白,对比这两个后辈,她曾经走过的路,未免太激进了些。

 

但她的眼睛里毕竟还放不下这两个后辈。并不是她傲慢,实在是她的对手太强大了。雷娅的四周跳越来越圆熟了,她开始展现出一个成熟运动员该有的魄力、魅力、以及表现力。事实上,她们这些运动员,作为表演者来说,都实在是太稚嫩了。要到了雷娅这样的年纪,才开始摸到了一点点表演的门路,开始将高质量的跳跃融入其中——这是褚清黎一派一贯的坚持,无谓的跳跃只能展现一个运动员的强大的肢体力量和技巧,却对感染力毫无帮助,更对观众毫无触动。雷娅是典型的靠技术力支撑着走过了青少年发展期,慢慢成熟起来的对手,比起欣欣或者小樱这样靠个人魅力去征服现场的选手来说,雷娅一旦开始懂得“施展魅力”这件事,将是非常可怕的存在。

 

但毕竟她的年纪上来了。在赛场也稳定的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意即在裁判眼中形成了固有的格局,想要更高的突破是很难的。她和欣欣站在一起,不自觉的,欣欣的光彩自然便掩住了她。

但另一个浑身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少年,是欣欣无法掩盖的。甚至,是欣欣有些敬畏的。

 

皮耶塔终于要和欣欣同场竞技了。再怎么阻止都好,今年总还是要碰面了。

佐藤没有过问欣欣的比赛选择,等她们坐下来核对行程时,她意外的发现这位两届冠军竟左躲右闪的在季末才不得不碰撞皮耶塔一次。

执行教练掩饰不住讥讽的口吻,打叠着精神和她说英语:“听说去年要不是临时出台了政策,皮耶塔就能打奥运会了呢。是个劲敌呢。”

欣欣没脾气,她为了奥运赌上了一切,什么后路都没有留,置之死地而后生,当然,现在手上什么牌都没了。

路德维希倒了,名人系名存实亡,国家队对她积怨太深,刘教授手里从来没有培养过欣欣自己的后辈,而皮耶塔,是从9岁起就瞄准过她脚踝的人——是褚清黎的人。

 

欣欣那天鼓起勇气敲了褚清黎的门,就没想过全身而退。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诚然,她两块金牌在手,三份代言加身,但依然不能抵消独自一人旅居异国、面对的全是敌人的孤独害怕。她和米什卡视频聊天,开玩笑说自己简直是“昭君出塞羊入虎口呀!”米什卡当场怼回去:“您别逗,您那最多也就是狼入虎口,咬一咬,有赌未为输呢。”她想反击,对方哪容她开口:“再说了,昭君出塞可是嫁了两代君主,困难是有滴,丫鬟也是有滴。您这么孤胆英雄似的就打算入主……”米什卡发现自己的玩笑开大了的时候,主动停了下来。

但欣欣从来不介意他和自己说什么,深浅都没事,他们是师徒,是闺蜜,是彼此交换暗夜繁花盛景的慰藉。欣欣告诉他:“你说吧没关系的,我依然会去见他,他是我的教练呀!”

 

所以她查好褚清黎回国的行程,客气的联络了他的助理,在他应该出席宴会前的早上悄然而至。

她的挂名教练还没起床。

助理把他从床里挖出来,简单和他对了行程。得到他准许后便退去了。经过欣欣身边时,助理难得的,微微鞠了一躬,似乎终于认识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她这个人存在一样,而不是像从前一样视之为空气。

那只赖床的猫,并不避讳,悠悠的自顾起床洗漱。欣欣也就倚桌等他,顺手拆开了带来的小蛋糕,插好蜡烛,一面自顾哼起生日歌。

褚清黎穿着睡衣半睡半醒,忍不住笑喷出来:“你又过生日?”

“嗯哼。”欣欣轻声应着,并不敢瞧他。她需要解决的事情太多,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好。要不,先打个招呼?说什么好呢?说“嗨!”太诡异了,他们明明都已经开始聊天了。说“我有事找你。”太示弱了,她从未尝试在褚清黎面前这样暴露自己的弱点。即使是撒娇,也是筑起内心的防线。说“典子出门跑步去了?”她就是在作死。但凡摸得到皇室秘闻边边沿沿的,哪个不知道他们两个从未真正共筑爱巢,从未。婚前,褚清黎在东京没有固定居所,婚后御赐了一间公寓,作为典子的陪嫁。但典子几乎很少离开皇居过来居住。加上清殿下事务繁忙,两人真正做到了“聚少离多”。八卦狗仔们自然要追着新晋红翻天的皇室成员拼了命的挖新闻。

 

那么欣欣应该说什么?她的社交才能每每在褚清黎面前失效,此刻果然又卡壳了。

褚清黎挑了支唱片,房间里开始传出动物狂欢节前奏。

“哇!黑胶啊!古董啊!”战胜社交压制的,果然只能是真心热爱的东西吧?

褚清黎依然两眼迷蒙,倒头将自己闷回了床上:“明明下午才有活动,为什么要叫我早起?”

欣欣后撤半步,观察:“你是不是胖了?”

对方赶忙将衣襟下摆拉好,调了下手机。音响里的音乐跳转到天鹅之死片段。“黑胶就是个摆设,那是个音响——你这个赛季用这段。”

“为什么?”

“不服从教练的安排?”他活动起脖子,眯着眼笑。

“你是不是可以在各种活动之余多回冰场转转?”欣欣由衷的建议,隔空戳了戳他的肚皮。

对方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的,运动员退役的最大关隘之一,发胖,显然是比其他问题更迫切的摆在这位以形象立身的偶像面前的。但他又不想就此缴械,反将了欣欣一军:“佐藤说你最近四周都没什么进展?”

她除了告状还会什么?”她撇嘴。

“会教你啊。佐藤的一线经验很丰富的,你别总跟她较劲。”

她瞧不起我呢。欣欣在心里说,她还认定了我打不过皮耶塔呢。她又没有说出口。这也许是她的倔强,只想向他展示自己的美丽与强大,而不是软弱无助的那一面。因他是她的导师,更是她的灵魂归依。

 

她始终没有问出皮耶塔的事,可是比赛毕竟还是要打的。

训练结束的时候,她在更衣室听到佐藤打电话抱怨:“她可以选择退役的啊!而且何苦跑到我这里?她没有教练吗?”

佐藤明欺负她不懂日语,可不知道她最近唯一的功课就是疯狂补习日语。欣欣没能听懂她全部囫囵吞枣的口音,但已经能从只言片语和那付口气里读出佐藤的怨气。可又能怎么样?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等佐藤放下电话,她依旧埋着头,收拾好自己的运动背包,对她的执行教练恭谨的鞠躬道别。

佐藤的态度倒是软化下来,拦住欣欣告诉她:“你明天过来,咱们讨论下你的选曲。”

“谢谢您!”欣欣鞠躬,用生硬的日语回应。

佐藤犹豫了下,又说:“清桑,清殿下,认为你目前的训练太集中在跳跃上了,可以多在滑行上下点功夫了,另外选曲定了,多熟悉熟悉。”

欣欣点头,没再说什么,依然态度恭谨,道谢而去。

她还不清楚褚清黎接下来给她的安排是什么,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她什么都没有,孤身一人,闯入这个陌生的世界,任人鱼肉。赛场上,门帘起出,那道光明的尽头,竟然还是褚清黎。

 

B级赛的赛场,人烟寥寥。本来以她的人气,足以支撑起任意一场比赛的爆满,但决定太仓促了,粉丝赌赛事仿佛赌球一样,赌到了最后一分钟,绝大部分人折戟而归。那些注定要来看比赛的人,仿佛中了头彩,人人跑去买了最大号的玩偶,只等着最终的那一幕表演。

欣欣没有对手。在B级赛的赛场,她和她的小后辈们差距太大了。佐藤和她对行程时,对她赛季初竟从B级赛启动充满了鄙夷。欣欣就当她是在可惜自己刚生组的小将井上桜庭。

 

短节目,天鹅之死。又是一段花滑俗套热卖曲。近年来大家嫌弃它太俗套,反而场上见得少了。

热场时,小樱和每一个路过的小朋友热情的打着招呼,嘘寒问暖。尽管来比赛的大多是首次升组的半大孩子,看到有主场官员主动招呼自然是一面心里暖暖的,一面紧张感油然而生。

欣欣眯眯笑着,做着准备活动蹦跳着走过来,和小樱主动招呼:“嗨~樱!要不要这么绝?都是小朋友呢。”

小樱扭一回腰身,瞬间从严谨的日本官员变成黏人的妖精,搂住欣欣的腰不放松:“你也是小朋友?”

欣欣嫌弃的掰她的手:“你别瞧不起我们年纪大的好不好?我们也有权参赛的。”

“是!”小樱意犹未尽的撒手,依然舍不得的在她腰里掐了一把,“年纪大怎么了?说不准还能参加奥运会呢是不是?”

欣欣装作不在意的不理她,想着自己竟然被小樱的气势压制了,简直赛场人生奇耻大辱!再想平复心情简直难上加难。回头看小樱又跑去祸害别的小朋友了,她一时竟不知道对她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中国队的小队员们和她几乎完全没有交集,当年的“三朵金花”时代还未开始便即因为古韵飞的脱颖而出飞速的结束了。现在的伊美佳不屑于参加B级赛事,只把中心放在了世锦赛和四大洲赛上。至于小果果,连国内的媒体都不怎么看好她。

男队员就更稀缺了,峤子明快成男单独苗了。欣欣知道队里对他呵护的很,不像双人,摔打摔打时常不怕,峤子明不行,他太金贵了,摔坏了,中国男单起码两个奥运周期再也出不来人了。可也因此,他的每一场表演总不如别人拼尽全力,显得保守无聊。

欣欣还是喜欢阿列克谢,他真的很好的继承了褚清黎的衣钵,闪耀在赛场的每一个角落。人人都说,这个奥运周期,依然会是他的天下。

 

毫无悬念的,欣欣拿走了短节目的头名。虽然她并没有发挥出任何可以值得称道的水准。太仓促了。欣欣是靠着多年的经验、实力、人气和“我是古韵飞”硬生生抢走了这个头名。

她自己也有些愤怒,回到酒店,先把自己砸向床板以示发泄。

她从来没这样匆忙上阵过。为了备战奥运,她用了整整一年,不,是四年时间去争取、研讨、复盘每一个细节。但现在,整套动作她只划了半个月,前后五遍!如果不是她的实力和人气足够强大,临场经验足够丰富,只要摔倒在场上——摔倒在B级赛的场上,她就完了。

门口咚咚的敲门声打扰了她的哭泣。她尽量克制礼貌的请服务生走开,自己并不需要客房服务,也不想下楼就餐。

敲门声没有停下来。

 

欣欣愤怒的起身,拉开门,顶着一脸哭花的浓妆尽力克制着一字一顿的吼:“对不起先生,请不要现在打扰我可以吗?”

门外那个高大白皙的男人愣住了,隔了有三五秒钟才反应过来,掏尽全身每一处口袋,掏出洁白的手帕来递给对方。那显然是礼服上用来做装饰的丝质别巾,并不真的要拿来在宴会上擦嘴的。但欣欣似乎脑子也短路了,就愣愣的接过来,开始擦眼角的妆。丝质手帕,用起来真的挺舒服的,但其实并不如卸妆棉好使……她心里吐槽。

对面这个人,她已经认出来了是曾经一起参加过褚清黎婚礼的詹姆斯。对于这位贵公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其实她既意料之外,略一思考又显然情理之中。他曾在皇室婚礼上表达过对花滑事业的热爱——当然是这块蛋糕很好吃的意思,又频频对她献殷勤,意图连路过的侍应生都看得出来。老实说,阿列克谢甚至已经明确的表达过吃醋的意思。

当然欣欣还算清醒,不论是阿列克谢还是詹姆斯,对她来说,都不过是她第三个奥运周期的助力而已。她需要,嗯,也不需要。

 

詹姆斯愣愣的等她把一条手帕都擦黑,嫌弃的丢回给自己。便跟着她进了房间,看她自顾去洗手间洗了脸。“哇!”他拍掌大笑,“古小姐还是不打扮的时候最漂亮了!”

欣欣勉强笑了,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来追随古小姐的比赛。”詹姆斯绅士的鞠躬,认真的回答。因为太认真了,自己都忍不住笑场。

欣欣求他再也别这么酸了,让他好好的敞开说话吧。詹姆斯才肯坐下来慢慢的告诉欣欣:“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欣欣和她的花滑事业。”

“你不要说‘和’了,挑一个说行不行?”

“你。”詹姆斯的眼睛直直的看进欣欣的眼睛里,毫无动摇。

欣欣自问还真的做不到这一点。“那你的诚意呢?”她真的是被他眼睛里的深情迷惑了好久才喘上一口气,回上话。

对方笑了,释然,好像孤独的海钓成功者亟需炫耀却找不到同伴。“你不去楼下用餐,错过了我的诚意。”说起来,简直委屈的要命。

没什么,B级赛而已,这么早就展现“诚意”也并不是什么好的想法。欣欣需要收拾下自己的心情,首先要认真的考虑起明天的决赛。“明天还来看比赛吗?”

“看的。”

“那么什么都不要做是不是比较好呢?我是个运动员,要专注自己的比赛和训练。你只是偶尔来看比赛的,嗯,比较特殊一点的观众,凭什么我就一定要接受你的诚意呢?”

詹姆斯几乎要乐开花了,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有道理,我的女王,那么我会充分的展现出一个骑士应有的耐心和任性。”他夸张的鞠了躬,退去了。

 

欣欣对詹姆斯如此丰沛的表演型人格体现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可她现在太弱小了,弱小的好像八年前的自己。她需要詹姆斯为她重新搭建起如同八年前的褚清黎那样的训练体系,她需要将满地破碎的晶瓷重新收拾起,再烧制成一座精美的艺术品。

她不禁好奇,当年那个时代,褚清黎靠什么杀出重围?又靠什么站稳脚跟?凭什么她现在如此逼仄,而当年的褚清黎却如鱼得水?还是说……正因为他当年那样如鱼得水,导致如今他必须令她如此逼仄?

 

长节目,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李芳曾经的扛鼎之作,虽然这从来不是她的卫冕作品,但没人否认,帕狂是李芳跳过的最完美的作品。

“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存在过一个李芳。”褚清黎一面放着帕狂,一面自己在冰上轻摇慢舞。佐藤听不懂他的话,他便尽情的边舞边聊:“你是无法战胜一个已经退役的神的。除非你破掉她的神话。”

帕狂,不过如此。

世界上不存在只有唯一真神才能起舞的乐。

或者,至少在这个时代,古韵飞才是唯一的真神。

她毫无悬念的拿到了冠军。

 

有人说古韵飞在这篇“致敬之作”中,无限回溯往复的乐句剪辑方式,辉煌华美的篇章,刻意的大量炫技,都在强调其身价地位,显得不够淡定从容。争胜之心未免太过明显。手握两奥金,居然还如此斤斤计较,是否太过不给后人留地步?而且看状态明显没有恢复过来,就连B级赛也只是堪堪夺冠而已,这样状态,如何迎战接下来的重要赛事?

但粉丝们显然更愿意接受另外的解释:他们的偶像,他们的神,因为奥运后频频的活动早已被搞的身心俱疲,还能参战简直是在给粉丝们发福利。夫复何求啊?李芳是谁?没听说过!啊居然能成为飞神的灵感来源真是她的荣耀呢!

欣欣自己呢?她只知道,这套花样炫技的作品是褚清黎对她的警告,是她技术至今依然没有打磨至臻完美的明证。

 

“天鹅之死哦?”酒会上,笑意吟吟的詹姆斯又凑了上来。

欣欣努力做出可爱的样子,歪头问他:“你觉得呢?”

“死亡伴随着新生。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同样也含有死亡的主题,回顾,死亡,重生,全新并且更高级的你。很好,很美。只是你的年龄真的不太合适驾驭这样的主题。你太甜美了我亲爱的。”

“哦?”

40岁以下的舞蹈演员都无法正确诠释出天鹅之死的美,同样帕狂是拉赫玛尼诺夫已近60岁时的创作。我自问还无法领略这两部作品全部的美感,但起码,我还比你大上10几岁呢。”

欣欣脸上的笑意始终保持的礼貌清晰,她努力让自己点点头,但还是冲口而出:“资料准备的不错。”

 

褚清黎在不远处一直观察着她,她知道。她也不想理会。她更想知道从她眼前走过去的那位贵妇人是谁。年纪不大,30出头的样子,也许不到?她对欧洲人的年龄判断始终把握不准。头发淡金,严谨的盘在脑后,细微处却见编着几处小辫子,仿佛在倔强的回顾她的少女生涯。圆滚滚的腰身撑在高级礼服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但挺拔的肩颈彰显着她曾经良好而严苛的训练痕迹。她觉得好面熟啊!但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她的目光追随着贵妇人走到褚清黎面前,看他们两个对面站着,间距半米,小心谨慎的礼貌交谈。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小小的没用的细节。她看见贵妇人抬起了头,轻轻柔柔的,笑的像一朵西伯利亚雪原上的鸢尾,柔美灿烂。

那一瞬间,欣欣认出了她:叶卡特琳娜。从资料片里,她无数次的见过15岁的她。优雅、疏离、决绝……

回想她自己的15岁还在矫情小樱要不要排名在自己前面参加奥运会。

讽刺。

绝大的讽刺。

那时候的褚清黎竟还有耐性教诲她,而不是蔑视她那样的浅薄无聊。

看着他们浅笑轻言,也不知在聊往事如歌,还是皇室新婚。欣欣的心瞬间一阵刺痛。

 

詹姆斯挡住她眼前,强迫她收回目光:“嘿!这儿呢。”

欣欣勉强笑了,但没有放弃抓紧机会探问:“今天又不是什么要紧的茶会,居然汇聚了这么多风云人物,外界知道了一定要吓坏的。”

詹姆斯顺着她的目光瞄了一眼叶卡特琳娜,毫不在意。“哦,你说谢尔盖耶夫夫人?她是来玩的,她跟我姐姐关系很好,很多年的朋友了。实际上,是因为我希望来支持你的比赛,我姐姐感到非常好奇,谢尔盖耶夫夫人认为她们两个有权利从侧面了解一下她们未来的逛街伙伴,所以就一起跟来了。”詹姆斯真心爱怜的附身点了一下欣欣的鼻子尖,跟着才发现他似乎是丧失了绅士的理智。

欣欣没有责怪他,依然用鼻子挤出一颗笑容,礼貌的告辞:“那,我是不是应该去和未来的逛街搭子打个招呼呢?”

 

谢尔盖耶夫夫人讲英语的时候总带着大舌音小舌音,欣欣只能算是勉强听懂。她夸赞欣欣的舞步漂亮华丽,又表示今后希望和她多多见面一起逛街。欣欣客气的回应着,不知道应该确定的回复哪些话才对。她想歌颂,不是夸赞,是歌颂对方在场上那最后的绝唱。但看看眼前这位勉力维持形象的夫人,她不敢把握对方是否愿意听见自己少年成名后多年杳无音信的现实。她想夸赞夫人的现况,却对名为“叶卡特琳娜”的少女现状一无所知。她又想提起“詹姆斯的姐姐”,但撇眼看见褚清黎,这句话竟噎在喉咙里,怎样都无法冲出口。

夫人向清殿下道了别。

“喀秋莎!”褚清黎轻声叫住了她,仔细措辞才说,“欣欣在场上很靠得住,以后你们多交流经验吧!”夫人便又向欣欣伸出了手,两个人郑重的握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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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e 【回复】 2020-07-19 11:15:57

哈哈哈对粉丝的心情揣摩的好到位!赞两届奥运冠军,三个代言在身,道路仍旧逼仄的欣欣,对应今日的清殿下,当日的褚清黎,他当时的道路又如何。真是如同镜像的两人。

bearben 【回复】 2019-06-24 11:07:47

喀秋莎?^^

洛宸 回复 bearben 【回复】 2019-07-09 19:08:53

小名啦(✿◡‿◡)

全部留言()
  • 作品:新星(第二卷)
  • 状态:完结
  • 类型:原创-小说
  • tag:
  • 发布时间:2019-06-17 19:06:15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