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文艺二]义工

【第十站】【参赛文】

【普通文艺二】【Chrys】

义工

当我第一次见到张斌的时候，他躺在那张两米长的单人病床上，看起来却像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似的瘦小。我无法不注意到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枯瘦手臂上突出的青色静脉和青灰色的皮肤，手臂上埋着的应该是镇痛棒。

他仿佛注意到了我的眼神，“年轻人，你能讲个苏联的笑话吗？”苏联的笑话？这是什么样的开场白啊。而且为什么是苏联呢？苏联已经消失了三十年了，现在只有那个叫俄罗斯的国家算是正当的继承者。我楞了一下，这打乱了我原本准备好的自我介绍。

我轻轻咳嗽一声，借此开口道：“我是志愿者林逸可，今天第一次来，您可以叫我小可。”

“王宁那小丫头是不是又在背后偷偷跟你说，不管张工跟你说什么，你只要顺着他说就可以了？”他冲我眨眨眼睛，看的出来老爷子心情不错。

我想起刚来的时候去跟安宁中心的负责人王宁主任报到时她说的话，“张斌是原中科院上海技术物理研究所高级工程师，北大毕业，精通英语，俄语和德语。2007年“嫦娥一号”绕月探测卫星上搭载的星载激光测高仪就是由他参与研究的……”原来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安宁中心住的都是癌症晚期放弃积极治疗的病人。入住条件必须满足两项：被医生诊断为生命终结期3到6个月的临终病人；以及本人和家人要理解安宁疗护的理念并同意配合护理方式。

“那么，你现在可以讲一个苏联的笑话了吗？”

“啊，必须是苏联的吗？”我瞠目结舌，苏联解体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此时，我的智脑娜娜已经把十个苏联笑话列表显示在我的视线内。我扫了一眼，挑了我认为最好笑的一个念了出来：“米哈伊尔同志视察农场，看到一群猪膘肥体壮，觉得这是社会主义养猪的典范，一时兴起站在猪中间照了张像。待到报纸准备发表时，编辑为照片的标题犯了难——‘戈尔巴乔夫同志和猪在一起’，不好；‘猪和戈尔巴乔夫同志在一起’，也不好；……报纸出版后，照片下的说明文字是——‘左起第三位是戈尔巴乔夫同志。’”念到最后，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张工也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皱眉吸气。“米哈伊尔同志总是出现在笑话中，充分证明了人民对他的热爱。”

接下来的时间里，张工像位普通的老爷子，拉着我陪他听了几段邢丽华的越剧，又聊了一下最近的事件视界望远镜拍摄的黑洞照片。

“黑洞不是连光都无法逃逸吗？为什么还能拍到照片呢？”我随口问到。

“嗯，没错。但是黑洞是有边界的。”

“啊，我知道了——视界。”我突然想起我那贫瘠的天文学知识来。

“对啊，视界外面光还是可以逃逸的。你知道眼睛为什么能看到物体吗？”

“是物体上反射的光线射入眼睛，我们就能看到物体了。”

“对，这里有两个要点：一个是入射的光线强度要够，还有一个就是光的入射角度要大。不然我们就只能看到一个点。望远镜就是运用了这两个要点，加强了光强和增大了光的角度。”张工艰难的调整了一下坐姿，看着我微笑着说，“我考考你，望远镜是谁发明的？”

“是——，伽利略？”我心虚的说。

“没错，是伽利略。不过他发明的望远镜是可见光望远镜。而可见光因为波长太短，容易被大气散射。所以现在研究宇宙的望远镜通常采用反射红外微波的望远镜，也叫做射电望远镜。这次拍摄黑洞的事件视界望远镜就是射电望远镜。”

“那个照片真的好像蜂窝煤啊。我朋友圈都被刷屏了。”

“哈哈哈哈，大家对天文学有兴趣是件好事啊……”张工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下午的天光渐渐减弱，我打了个招呼站起来，按动按钮，帮张工把床头降低下去。四月的风从窗户里猛烈的吹进来，暖气片上的窗台上放了盆茉莉，长出新叶片的枝条被吹得微微摇晃。

“你知道，这个季节就应该吃塘鳢鱼吗？”

“塘鲤鱼？好吃吗？我不喜欢吃河鱼，总觉得有土腥气。”

“错了错了，你一定没吃过现在太湖的菜花塘鳢鱼。运气好的时候，一肚子鱼籽。红烧最好了。鱼肉加葱姜煎到微黄，喷口料酒，加酱油和盐糖勾个芡，保证你吃两碗饭。”

“还有现在上市的小马铃薯，表皮煎得焦黄，撒上盐就可以当饭吃。”

我想起书包里还有中午没吃的鸡蛋三明治和可乐。下午过来的时间太赶了。地铁上又不允许吃东西。

我打定主意下次再来的时候要去太湖边打包几道菜过来。我希望做点什么，能多做点什么。也许，我还可以带个天文望远镜过来。

他的智能电脑固定在床侧，已经进入待机模式。紫红色的屏幕上一片闪烁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