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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李懂才知道什么叫“还很漫长”。

那时他们已经结束了这次护航任务，回到基地休整了一段时间。有天早上顾顺没有出现，杨锐解释说他去参加特大的狙击手选拔比赛，要一周后才会回来。结果一周后也没回来，杨锐又解释说他在选拔比赛中胜出——那简直是一定的——直接去猎人学校了。少量个人物品被送了回来，其中一封信，说是指名要给李懂的。里面是满满几张纸的训练计划，还是一看就很非人，但顾顺特别强调“我认为你做得到”。计划是手写在A4打印纸上的，顾顺的笔迹难称工整，但是非常认真，一笔一划异常用力，止于顿挫，从不出锋。这倒确实像是他的风格，一切能够控制的都要置于控制之下。李懂仔细阅读了顾顺写给他的这份计划，跟之前顾顺本人的训练确实有所不同，根据李懂的特点作出了不少细微的调整，总体来说并不是一个加强或弱化版，而是量身定制。这大概要算是一个狙击手能给予搭档的最好礼物了，李懂珍惜地把这份计划从头到尾手抄了一份，然后把原件封存起来。不过他也没机会照此实践，因为转天就有命令下来，新的任务来了。

并不是蛟龙小队的整体任务，这次只抽调了李懂和陆琛。杨锐点名叫了他俩去中队长办公室，阳光照在窗前的办公桌旁，李懂觉得自己并没看错，队长脸上确实带着点哭笑不得的神气。

“新任务。今年秋天要大阅兵你们知道吧？各个兵种和战区的特种兵要抽调起来，组建一个特种兵方阵。思想和业务不用说，身高肩高肩宽腿长什么的都有要求，正负不能超过一厘米。我们这边一看石头徐宏太高，其他人不够，就只有陆琛符合，已经给你报上去了，三天后大队集合，去帝都报到。原本是快轮到安排你休假回家看看的，只好再推迟了。”

陆琛利落地一敬礼。“是。”

李懂眨眨眼睛。他应该也在“不够”之列。

“李懂你呢，两个事儿。一还是大阅兵，安保方面需要大量狙击手保证安全，蛟龙这边要出一队，你是其中之一。到时候跟其他部队的狙击手切磋交流，注意学习，但是，也要注意有机会就要为蛟龙增光添彩。——这个到时大队会有集合动员，我就不多说了。在那之前，另外一个事儿……”

他明显地踌躇了一下。李懂心里一紧。

“他们在给罗星拍一个纪录片，具体内容我不大懂，大概是医学的奇迹什么的。借调你去配合，为期一个月，明天出发。狙击手的任务等待通知，到时直接在帝都报到。”

“是！”

于是李懂就一个人飞去帝都，包里带着一本书，还有那份顾顺拟给他的训练计划。

他的行李不多，肩上的背囊堪称轻若无物——与出任务时的背包相比，什么重量都不是个事儿。路上读完了带着的书，罗星之前读过的那一本，《时间简史》。从基地图书室借出来的，有点陈旧的薄薄一本。邻座是个陆军的哥们儿，一直好奇地偷瞄书页，李懂几乎立刻察觉，顶着他的目光读了半本，抬头一笑，递了过去。

“诶，”对方闹了个大红脸，“你发现了啊。”

李懂又是一笑，露出一点兔牙。跟陌生人相处时他往往显得不善言辞，其实只是惜言如金。陆军哥们儿摆摆手：“你继续你继续，抱歉打扰了啊，我就是觉得真是高大上，随便瞄一下。”

李懂于是也看看他。观察员的专业就是测距，一眼望过去，对方的身高肩宽肩高腿长大致心里有数，跟陆琛确实在正负一厘米之间，说不定也是个回去报到然后集合去集训方阵的——想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介意这回事，回过神来，又点点头：“好。”

他翻完那本书，大致知道了罗星之前说的“以为自己懂了，其实还是没懂”是什么意思。一个新的世界图景模模糊糊地在脑海里快要浮现出来，但只有这里一点那里一点，看不清全貌，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子。李懂有点好奇科学家们的思路，不知道他们是基于什么样的动力去探幽发微，又是基于什么样的信任去相信自己发现的就是真相。他合上书，盯着封面的照片。和上次看到的不同，是同一个人的另一张照片。霍金在轮椅上度过了50年，当初罗星阅读这本书——不，当初罗星选择这本书的时候，也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吗？

李懂想起两个月前那次短短的视频连线。回到基地之后，时不时地也会听到一点消息，但是连线不曾再有。消息都是好消息，大概是因为坏消息根本不会传出来——总之就是罗星在复健了，罗星在复健，罗星还在复健。李懂不知道一些脊髓神经从无到有的重建出来并帮助大脑重新控制肢体会是个什么样的过程，但他可以想象那有多艰难。但“复健”这个词听起来很棒，让人联想到各种动作，好像非常积极，绝不是坐在轮椅上就能完成的。

没多久之后他就知道他错了。

下了飞机有人来接他，不是军人，一个绑马尾的白衬衫女孩，开一辆脏兮兮的SUV。一路就不是奔着进城的方向去的，绕着伟大的帝都城兜了半个圈儿，奔了北边山里。李懂几乎怀疑对方弄错了，不得不开口重新确认了一回。姑娘有趣地看他一眼，点点头：“没错。接的就是你。”

正好红灯，她掏出手机，翻出一张图片朝他一亮。屏幕上是帧截图，码流很低的视频连线上截下来的，画面上一张黑不溜秋的花猫脸，因为紧紧抿着嘴显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李懂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飞快朝后视镜里照了一眼自己。脸上确定无疑是干净的，不过能从这张照片认出本尊，眼前这位也不是常人。

“我们就是跟人脸打交道的。”姑娘说，“纪录片由我负责，接下来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