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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舰上，隔天乘舰载直升机转回临沂舰，日子回复到习惯的模样。狭小舱室、刻板日程，在甲板上放眼望去永远的碧海蓝天，每一天区别于前一天的，只有食堂菜色和训练科目，以及身体上不同的酸痛部位。几天之后，刚刚经历过的血腥战斗就在脑海中渐行渐远，逐渐隔膜，变成介于梦境与现实的2.5次元世界。

只有报告被打回来修改，要求补充和解释某些细节的时候，真实感才会重新浮现，但都是支离破碎的：某一瞬间的触感，某个要紧关头闪现的决定，枪响后掠过耳畔的炽热气流，一声队友的呼唤。即便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他们也难免如此。人的意识会拒绝相信那些尖锐而惨痛的事实，自动把它们埋藏在潜意识下。有时它们会冒出一点犄角来，变个形态进入梦境，更多的时候，连在梦境中都不会出现。

庄羽还算泰然，他是通讯兵，直接短兵相接的战斗本来就比较少一点。陆琛偶尔会想起割开别人喉咙时的手感，多数是在吃饭的时候，下意识反一下胃，然后抱怨大师傅牛肉炖的不够烂。佟莉时不时地会在训练间隙闲聊的时候提起女记者，担心她过得好不好，然而并不能和她联系。她最近一闲下来嘴里总是嚼着块软糖，不用问都知道必然是来自石头的高粱饴。陆琛提醒她保护牙齿，其他什么也没说。顾顺李懂依旧超然，狙击组又在单独训练，有天陆琛去帮杨锐改报告，看到顾顺提交的训练计划，光是看着都觉得实在非人，看来这家伙已经开始暗自为猎人学校做准备。但是李懂竟然也跟上了那个非人的训练计划，队友们对此多少有点意外。徐宏每天跟队员谈心，旁敲侧击查探精神状态，直到确定每个人看起来都吃得好睡得香。杨锐乐见其成，队员们的训练成绩大致是他在纸面工作中焦头烂额之余的最大安慰。全队只有他隐约了解上次行动之后的连番手尾，很多人因为那个晚上而多干了很多活，其中还有一些人因为那个晚上丢掉了干活的机会。不过不管是谁安排了那次处心积虑的遭遇战，他希望看到的后果并没有出现：两个大国守住了默契，假装那个晚上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切的损失，都算到了“扎卡组织”头上。

不过据说萧湘写了份长长长长的检查，未来几年内好像是不可能升迁了。

罗星的消息在那之后到来。那天临沂舰驱逐走几艘海盗小艇，蛟龙们刚刚解除战备，就接到宋小茹的舰内呼叫，通知蛟一全体到作战室集合。队员们还以为是有新任务，飞速跑到作战室一看，大屏幕上好像有个人在朝他们笑。镜头晃动，焦点逐渐对上，在那之前李懂就已经认出，那是罗星。

而且罗星在朝他们挥手。

虽然穿着病号服，隔着密封舱，手臂只抬起来了一点点并且移动方式异常笨拙，但那真的是在挥手。

佟莉首先哇的叫出声来，接下来是庄羽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就近一把抱住了身边的陆琛，两个人连蹦带跳了好几下。石头看了佟莉好几眼也没敢抱上去，只好伸手跟旁边的徐宏对了对拳头。杨锐笑得眼睛都睁不开，顾顺紧紧盯着那只艰难移动的手默默握紧拳头。李懂没有察觉这一切，他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气息哽咽，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惊觉自己视线模糊，这才赶紧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他们刚刚解除战备，脸上还带着油彩，这一把下来颜色到处都是，加上用力抿紧的嘴唇，看起来竟然像是有点生气。

“卫星连线，注意时间。”宋小茹说，“两分钟。麦没有接进去，不过他听得见你们说话。镜头在那里。”

顾顺伸手搭上李懂的肩膀，把他推到最前面。李懂歪过头又抹了一把脸，深呼吸两下，才开口招呼：“罗星。”

他要等一等，才想起来罗星的回答传不过来，于是自顾自说下去：“恭喜你手术成功。我们都很高兴。我……我开始跟着顾顺做狙击手的训练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等你写的教科书。”

他平时说话本来是听不出来口音的，这时候气息纷乱，咬字荒腔走板，带出来点方言的尾巴：“要是我当上教官还等不到你的书，就……就……”

“就亲自去催稿，帮你赶快写出来！”庄羽扑过来搂住李懂的肩膀，用力摇晃一下，“加油啊星哥！”

镜头里的罗星向他们咧开嘴，蛟龙们多少都有点读唇的本事，知道他在说“没问题”，然后那只手又慢慢收起其他四根手指，竖起拇指。动作非常慢，一望而知费尽了力气，但是终于还是成功了。镜头里和镜头外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根拇指，一直到它完成动作才舒出一口气，情不自禁笑得合不拢嘴。

真好。

时间不多，队友们依次简短祝福，两分钟很快过去。罗星在术后恢复不错，但也承担不住长时间通话，医生很快切断画面，接管了连线。这回众人就毫不客气一拥而上，噼里啪啦地砸出各种问题。八个体力、精力和反应速度都处在世人巅峰的特种兵，不管不顾发问的时候简直难以抵挡，幸好医生显然对此经验丰富，完全没被问题打乱节奏，游刃有余一一分说。罗星这例手术据说是全球第一例，进行的时候是全程线上直播的，罗星虽然没有在镜头里露脸，但全世界的神经科大夫大概都已经看过了他的脊椎截面。三名国内顶尖的神外主刀轮番站了二十个钟头，注射搭建支架，移植干细胞，术后精心护理，据说还中西结合，从药物到理疗再到微电流针灸无所不用其极，每一样都有专人专门立项当做科研任务，这才有了如今能够缓慢移动的双手。

“复健的路还很漫长，但总算有了个好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