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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会有点难熬。叶修在选手通道的尽头等他。

刚刚在颁奖礼上几乎失手摔落奖杯的荣耀教科书，气色看起来比昨天还要糟糕一点。他沉默地向前一步站出来，周泽楷于是停下步伐，轮回的队友们面面相觑一秒钟，朝叶神点点头，迅速走掉。

等他们走远了叶修才开口问：“他怎么样？”

“刚才，”周泽楷说，“走了。”

叶修轻轻“啊”了一声。两个人默然相对片刻，叶修才低声说：“抱歉。节哀……他对你很重要吧，你表哥。”

那不是什么难以看出来的事，昨天他的姿态和表情都表现得太过明显，路人拍的照片已经传得满网都是，轮回公关部现在大概正在加班。周泽楷点点头，给了个原因：“他教我荣耀。”看到叶修一瞬间的震惊表情，又补了一句：“夜泊枫桥。”

“……原来如此。”叶修说，“后事……请通知我。我也想来吊唁。”

周泽楷又点点头。这是他说出“夜泊枫桥”这个名字的原因，苏沐秋想必也会愿意看到叶修出现在他的葬礼上——不，他看不到了。

周泽楷低着头，让泪水滴落到地上。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苏沐秋看不到了。他不会再在家里迎接他，看到他回来就露出微笑；不会再跟他一起头挨头地看着比赛录像，对着屏幕指指点点；不会再做出一大桌子吃不完的菜，然后把剩菜囤在冰箱里一直吃到他下一次回来；也不会再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手脚并用地抱上来。不会再有人这么做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这样做了，苏沐秋本来就是造化从时光中偷给他的瑰宝，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了。

叶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张手帕，然后叹息着离开了。周泽楷独自去了医院，妈妈在等他，带他去太平间。灯光和温度一样冷冰冰的照在苏沐秋脸上，看上去表情倒是很宁静，周泽楷想起那时候他甚至对着自己笑个不停。他那时候想说什么？“哦，我已经亲过你了。”

那是什么意思？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苏沐秋的嘴唇，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妈妈在他身边忽然低低抽泣一声，扭头走到一边。周泽楷垂下眼睛，弯腰亲了一下那嘴唇，然后直起腰，把被单拉上去，盖住他的脸。

“妈妈。”他说，“走吧。”

他在那之后没有哭过，安静地料理着后事，父母陪伴着他。火化的那天周泽楷通知了叶修，只有他一位宾客，叶修来的时候多少吃了一惊。他跟周泽楷并肩看着工人推走遗体，忍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那个……没有别人来？”

“他是我表哥，”周泽楷说，“和男朋友。”

叶修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点了点头。周泽楷想了想，问他：“苏沐秋的墓，能看看吗？”

他没意识到自己说了远比平时多得多的话。叶修望向他的目光也就额外带了几分温和。

“好。”

H市本来就离S市很近。周泽楷第二天开车去H市，副驾上放着骨灰盒。叶修在南山公墓的入口等他，手里握了束花。两个人在H市夏天的艳阳下并肩默默走了好一会儿，墓的位置有点远，周泽楷不懂风水，不过从周边其他墓的装饰来看，大概是在最便宜的区域。

他想起第一次去到苏沐秋住的小屋子里，看到简陋房间时的震撼。那个人总是不自觉做太多菜，好像曾经吃不饱，生活用品总是控制在最低的数量上，第一天搬到他们后来住的屋子时，因为房间太大而失眠。

墓碑上的清秀少年在看着他微笑。这一个苏沐秋的年龄永远定格在18岁。为生计挣扎的少年，打过各种他能想象和不能想象的工，但仍然坦率独立又骄傲，笑容明亮得好像站在荣耀之巅。叶修弯腰放下花束，掏出手帕擦拭照片。周泽楷忍不住央求他：“说说他吧。”

说说我不知道的部分。

于是叶修和他席地坐在墓碑前，慢慢说着他们的往事。在叶修看来大概只是两个同样失去了最亲密友人的男人分担一下悲伤，但周泽楷不动声色地默默记忆着每一个细节。他们曾经住的地方，他们常去的网吧，他们在第一区常用的马甲和公会名。“沐雨橙风和君莫笑以前都是他的账号，可惜他没有看到它们一起在总决赛登场的样子。”

不，周泽楷默默地想，他看到了。

他向叶修道谢，自己又在H市逗留了几天，把带来的骨灰也葬在了南山公墓，叶修他们要去扫墓的必经之路上。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回到S市，回到那个他们曾经住在一起的家，翻出苏沐秋要他一定随身携带的“护身符”，打开电脑搜索那一串串数字。

果然是彩票的中奖号码。周泽楷面对结果网页无声地微笑，笑着笑着视线就被泪水模糊了。所以苏沐秋不但知道他会穿越回去找他，而且还担心他的经济能力。

“真……”

真傻，但他不愿意把那个字说出来。怎么能是傻呢，他明明是在全心全意全力为他着想，尽他所能为他多准备一条出路。周泽楷摸摸脖子上的子弹链坠，那是苏沐秋在他16岁生日送的礼物。后来他收到过无数以手枪或子弹为主题的礼物，但这是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那些各种用途的“子弹”，苏沐秋都帮他收到了一只大盒子里，那里面应该有——

他找出一只可以做链坠的子弹U盘，把过去N年的中奖号码都存了进去，然后和原本的链坠一起挂在脖子上。整理房间的工作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不知不觉花掉整个晚上。周泽楷一点也不想睡，在这个房间里独自入眠是多么可怕的事，他在起居室沙发上打盹到天亮，然后打电话给经纪人。

这房子当初是经纪人替他找到的，如今也要请她替他挂牌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