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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好头颅 谁当斫之

Synopsis

本书的主人公叫杨广,他是隋朝的第二个皇帝,在中国历史上以“隋炀帝”著称。 一般认为,他是个糟糕透顶的皇帝,事实上,在当时大家也都这么认为,因此他以“渎职罪”被叛死刑——他的部下认为他太糟糕,起来造反把他杀了。 但是将诸多史料连贯排比之后,却会发现有很多地方互相矛盾、情理不通。 那么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会看到什么呢? 给历史一面镜子,镜子里的杨广,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寻找这问题的答案,如同在迷雾中寻找真相,尽管,未必会有理想的结果,或许只能收获若干有意思的猜想而已,但,实在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自雁门之围以后,杨广的所作所为其实乏善可陈。

大业十二年末,他一溜烟地跑到江都,不管天下如何风云变幻,自管埋头当一只没心没肺的破罐子。

这阶段,关于他的记载开始蒙上了桃色,估计就是后来那些艳史的由来。据说他密令王世充挑选江淮美女,选中的就留下充实后宫,过一阵子送去洛阳,彼时运河航道已经不太平,船也常常失事,因而有不少美人丧生。

又说他每天只是和后宫佳人们一起喝酒,大家一起喝醉。大概,醉到没有知觉是他此时唯一还能够松口气的时候。

还说,他常常拄着拐杖在宫苑中四处游逛,贪恋地顾望美景,不到天黑透了不肯停息,仿佛已知自己来日无多,所以对一切都格外留恋。

诗倒是越写越好,有一首如同谶语般的诗作:“求归不得去,真成遭箇春。鸟声争劝酒,梅花笑杀人”,还有一首十分有名据说也是他这时写的(但著作权有些可疑):“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一面在脂粉堆里荒淫,一面文字越发脱去了铅华,有了点信手捻来的意思。倘若他没有死于江都之难,而是像陈后主似的吃吃喝喝度日告终,也许真的会成为一位大诗人。

国事,他已经完全无心于此了。

史书上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记载的都是各地的军情,以及杨广如何地不愿意知道真实的情况,甚至不惜把每个敢于在他面前提到真实情况的人都赶走,或者杀掉。

但是史书上又说,他跟萧后闲聊,安慰萧后,或者不如说是自我安慰:“最差的结果,我做陈后主,你做沈后……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又有一次,照着镜子忽然说:“好头颈,谁当斫之?”(这么好的一个脖子,会由谁来砍呢?)萧后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杨广笑答:“风水轮流转,富贵苦乐都是交替而来,也没什么。”

帝后的私房话究竟是如何传出去,又记载于史书,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只不过,如果这些近乎玩世不恭的话都是真的,那就表明,在那个时候,其实杨广还是很清楚局势的。

也许,这真是史上最清醒的一只破罐子。

 

迷楼在哪里?

    迷楼在哪里啊迷楼在哪里?

    这可真是个问题。

要说这迷楼可是天生的八卦题材,一提起来总让人忍不住联想起无数香艳的场面。据说,杨广有一次让数千佳丽在昭明文选楼迎候,车驾到时,抬头望去,只见微风徐徐,数千美人衣裙轻扬,胴体若隐若现,顿时意乱神迷。受此启发,便建了迷楼。

但煞风景的是,且不提记载这段文字的《大业拾遗记》出身就很可疑,就说文中提到的昭明文选楼本身也是个无法确证的所在,更何况从那座楼可能的几处遗址来看,那小小一座楼是不是能塞得下数千美人就更值得怀疑。

如果要追根究底,关于迷楼最详细的记载是出自《迷楼记》。这部小说(或称野史)号称是晚唐韩偓所作,但据考证更可能是宋朝写手的作品。

《迷楼记》里说,有个叫项升的匠人献上了一幅楼宇设计图纸(可怜啊,迷楼的设计师倒是编排得有名有姓的,运河的设计师却不知道是谁),于是数万工匠大兴土木,花干净国库之后,建成了一座天上绝无、人间仅有的奢华宫殿。为什么取名迷楼呢?因为这座宫殿“千门万户,复道连绵;幽房雅室,曲屋自通。步入迷楼,令人意夺神飞,不知所在”,就算是神仙进去了,也会在里面迷路。

迷楼落成之后,把个杨广给乐得哟,整整住了一个多月都不肯出来。而工程师何稠又来锦上添花:献上有特殊用途的机械装置两部,一曰“御女车”,一曰“如意车”,更让杨广沉迷得从早到晚地行乐。

不过迷楼的下场也挺惨:李世民攻下长安之后,见到迷楼,大怒道,这都是民脂民膏啊!烧了它!于是这座著名楼宇就这么灰飞烟灭。

不过且慢,为什么是李世民攻下长安的时候烧了迷楼?呃,那是因为《迷楼记》里面白纸黑字这么写着,且监工还是杨素。恐怕,只能是杨素的鬼魂了,因为杨素是大业二年死的,而传说中的迷楼是大业末年造的。至于通共在长安住了没一年的杨广,为什么把迷楼造在长安,那就更加连个解释都没有了。

后来的野史作者们也觉得没办法解释,所以他们延用了迷楼这个出色的情节,不过把建造地址改到扬州去了,这下子看起来合理了许多。

但是迷楼到底在哪里呢?

唐代诗人包何、李绅的诗中都提到迷楼在扬州,包何诗云:“闻说到扬州,吹箫忆旧游。人来多不见,莫是上迷楼。”李绅诗云:“今日市朝风俗变,不须开口问迷楼”,之后,宋人贺铸词云:“半醉倚迷楼,聊送斜阳三弄。豪纵。豪纵。一觉扬州春梦。”……还有很多。

总之,之前之后迷楼都是和扬州挂钩,唯一的例外就是《迷楼记》。

如此看来,迷楼在扬州的可能更大,当然前提是,迷楼确实存在过的话。

这后一点才是最让人狐疑的。

事实是,迷楼已经淹没在传说当中,迄今仍无确证。

 

江都之变

    谶语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玩意儿,尤其在乱世当中,前途扑朔迷离,人们感觉无所适从的时候,就会出现很多很多谶语。据说,解读谶语,就能够看清未来。当然前提是,能正确读懂的话。这通常都很不容易,因为谶语往往模棱两可,似乎包含了很多意思,又似乎啥也没说。

大业十二年,民间就流传着一首歌谣:“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

当时的人是这样解读的:“桃李子”,揭示出了一个姓李的人,指的是如日中天的首席反王李密(为什么不是姓陶的呢?这个……那个……大概因为没有著名反王姓陶吧);“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这句话说的是杨广三下扬州,就一去不回头啦;“勿浪语,谁道许”,这是个字谜,谜底是“密”,连上第一句话,那就是“李密”,所以他肯定就是真命天子没错。

历史证明,这种解读错误。

让我们来当一回事后诸葛亮,这首歌谣其实应该这样解读:“桃李子”,那就是笑到最后的BOSS李渊;“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没错就是指杨广去了扬州就回不来;“勿浪语,谁道许”,无疑这是最神秘莫测的一句,其实别的字都没用,真正重要的是最后这个“许”字,指的不是别人,正是杨广的终结者——许国公宇文化及!

可见,正确解读谶语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大业十四年三月,宇文化及率领思归的骁果杀杨广于江都宫。

但是整件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话说大业十二年十月末,张须陀战死,其后不久,李密占领了洛口仓。这么一来,杨广回东都的路就被掐断了。

史书上说,杨广看看既然已经没有希望回去了,就打算在江南长期定居。但是呢,以他下江南的坚定决心,和他在江南当破罐子的醉生梦死来看,说不定他自从离开洛阳就打着这么一个主意。

    杨广始终认为江南才是他的根据地,而且从感情上说,他也真心地迷恋这个留下了他青年时代烙印的地方。他能说流利的吴语,喜好南方的文学,曾经有学士编纂文集的时候不小心写了几句贬低江南的话,他就大发雷霆,他也喜欢江淮女子,正史中曾经提到名姓的后宫女子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江南人。

他提拔了很多江南人成为朝中的重臣,这些人当然很乐意他定居江南的主意,纷纷表示支持,因为这么一来,他们将会从朝中的弱势真正变为强势。

大业十三年十一月,杨广下令在南京兴建丹阳宫。

杨广想依长江,割据江南的企图,已经成了司马昭之心。他曾经半生努力要重现大一统的华夏帝国,此时却又完全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真是讽刺。

可惜,他的臣下并非全都是江南人,毕竟还是以北方人为大多数,而且最重要的是,作为近卫军主力的骁果大多是北方人。

骁果虽然是自愿从军的人,但是他们从军,无非为了给家人带来免税的实惠,或者荣耀,他们也不曾想到,也许将留在江南,永远不能再与家人见面了。

为了安定骁果的心,杨广甚至采纳了秘书长虞世基的主意,在江都搜罗女人寡妇,给骁果们“安家”。可是看起来也没起到多大的作用。骁果们依旧在私下里商量着逃走,偷偷地回家去。

这种状况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起了别样的念头。

这里有两个关键人物,其一是骁果司令长官司马德戡,其二是已故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儿子宇文智及。

骁果们偷偷策划着反叛,希望达成的结果也就是回到关中老家与家人团聚。这一行动计划到了野心勃勃的司马德戡和宇文智及那里,就上升成了一场政变。

司马德戡有一群赌友,包括宫廷管家元敏、城门看守长官唐奉义,太医院院长张恺等等等等。他们的职位不算高,却都管着一个小部门。这些人在赌桌上一来二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而一个政变计划也就在闲聊当中渐渐成形。

这里,史书没有解释的一件事是,为什么政变的名义首领会变成宇文化及?

猜测一:因为司马德戡及其赌友们的名片都不太拿得出手,在那个注重门第的年代,身为反王的如果有一张诸如“上柱国之子”之类的名片,那是大有益处的。所以,他们还需要一个人,或者不如说,他们还需要一张名片。

于是,他们找到了一位“上柱国之孙”,那就是已故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儿子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从小就是一个问题少年,打架斗殴,聚众闹事,斗鸡走狗,无所不为。造反这样的事,正对他的本性,一拍即合。宇文智及喊出的口号是:“我们不光要回家,我们还要干场大事业!”

所谓的大事业,当然就是加入到当时轰轰烈烈的逐鹿运动当中去。可是,既然宇文智及是这么野心勃勃,他又为什么把反王的位置拱手让给他大哥宇文化及呢?

猜测二:弑君总是不大好听的一件事,所以他们不仅需要一张名片,他们还需要一个幌子,关键是,必要的时候可以把这个幌子当作“主谋”推出去。当然喽,万一失败也还有个大号的替罪羊。

看来看去,能担当这个任务的,再没有比宇文化及更合适的人选了。因为,和凶勃的弟弟宇文智及不同,宇文化及是个不折不扣的猥琐男,准废物点心。推举他为首领,有以下好处:首先他有足够的家世用来印名片;其次他没什么主意,会很听话;最后,如果哪天他不听话,以他的水平,废了他也十分容易。

当然喽,鉴于宇文化及的胆子实在不够大,司马德戡和宇文智及他们一合计,直接告诉他,只怕就把他当场吓死了。所以,他们很体贴地决定等商量好一切,再告诉他。果然,当宇文化及得知自己已经莫明其妙地成了反王,吓得浑身哆嗦,汗流浃背。可见司马德戡他们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然而,反叛者们还面临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大多数骁果其实只想回家,并不想搀合什么逐鹿的大事业。

司马德戡琢磨了一阵子,想出一个诡计。

他把赌友太医院院长张恺,大内侍从官许弘仁找来,如此这般地教了他们这样一番话。两人依计,回去散布谣言,告诉骁果:“皇上想留在江南,知道你们这拨北方人不可靠,老想背叛他,所以他已经密令我们制造毒药,准备把你们全毒死,只留下南方人,这样他就高枕无忧啦。”

骁果们信以为真,一致决定跟随司马德戡他们把这个狠毒的皇帝干掉。

大业十四年三月十日夜里,司马德戡作为总指挥,发动了政变。

他的赌友们此时充分发挥了“县官不如现管”的作用,负责看守城门的唐奉义打开了所有的大门,数万叛军包围了宫城。而当杨广觉察外面有异响,而“正好”值班的裴虔通负责搪塞他:“草场失火了,大家救火呢。”

也就在司马德戡悄悄聚集骁果的同时,觉察到叛乱即将发生的江阳长张惠绍连夜飞马赶到江都,告诉了杨广的亲信,当时的总检察长裴蕴。紧迫中,两人尽力制定了一个合理的计划:请皇孙燕王杨倓和外戚萧钜等人一起进宫去通知杨广,而他们负责召集城外的军队,交由大将军来护儿指挥,立刻逮捕叛乱的宇文化及等人。

然而,当他们把计划告诉秘书长虞世基,书生气十足的虞世基却生怕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如果人家又不肯造反了,那么自作主张聚集军队的自己岂不倒成了靶子?在反复的犹豫中,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燕王杨倓的行动也很不顺利。他从宫墙一侧的水洞好不容易爬了进去,却被宦官有意无意地阻挡住。情急之下,杨倓装出一副大病的模样,说:“我忽然发作,病得就快死了,让我见爷爷奶奶一面,我就死而无憾了。”可惜,宦官还是迟迟不肯放行。

    终于,骁果攻入宫城,他们失去了最后的时机。

十一日清晨,五更时分,熟悉宫城地形的裴虔通率领骁果在西阁找到了杨广。

对于叛军而言,这当然是最大的好消息。此时,叛乱的“领导人”宇文化及终于露面了。他给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低着脑袋不住念叨:“罪过啊罪过啊……”一听说抓住了皇帝,他连忙摆手:“还留着他干什么?杀了杀了,赶紧杀了!”

已经被“晋封”为国务总理的司马德戡看看这位主子实在不中用,就自己去安排了一切。他先让人拉着杨广到宫门外示众,向骁果们展示这个了不起的“战果”。然后,命人把杨广带回寝殿,杀死他。

十二岁的赵王杨杲抱住父亲失声痛哭,裴虔通听得不耐烦,一刀把那个生错了人家的孩子给砍了。

鲜血溅上了杨广的衣服。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说:“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拿鸩酒来!”

鸩酒,是他早就预备好的。他早已知道这一天会到来,所以为自己准备好了死亡的方式。可惜,他没有想到,在混乱中,替他保管鸩酒的宫女早已逃得没影儿了。

叛乱者把他推倒在地上,举起了刀。

杨广又一次喝止了他们,他解下练巾交给行刑人,于是,被缢杀。

总算,他为自己保住了一点最后的尊严。

死时,五十岁。

他似乎从未关心过身后的荣辱。他预备了毒药,却没有为自己安排任何后事,没有挑选过墓地,没有修建过陵墓,甚至连棺木也没有。

萧后和宫人们拆下床板,做了一副简单的小棺材,草草地将他收殓。

从三十六岁登基,短短的十三年零八个月,杨广登上过前人所从未有的极盛顶峰,又从顶峰一下子摔落,直至粉身碎骨。

他几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可是又亲手将它毁掉。

在最后的日子里,他是否反思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们不得而知。据说,在最后与叛臣的对话里,他也曾承认:“我实负百姓。”

其实他一直都是清醒的。

 

古惑仔的忠义事

大业十四年三月,杨广死于江都之难。

数日之后,有一群曾受过杨广特别宠信的年轻侍卫,决定为杨广复仇。然而,关键时刻,他们被人出卖,反而遭到暗算,结果,这群年轻人全体战死,没有一个人投降。

这次事件的领导者叫沈光。

沈光这个人,在中国历史中原本只是昙花一现的人物,没有多少影响力。然而,自打被田中芳树写进《风翔万里》,顿时名气大了许多。他指间弹出的那支桃花,想必划过了不少人的记忆,或多或少地在心里留下些痕迹。

读《隋书·沈光传》,会看到一个武侠小说中才有的准完美形象:生性豪爽,快意恩仇,有一手冠绝天下的骑术,一身超群卓绝的武艺,还有不可思议的轻功。

据说,在他少年时代,有一次路过禅定寺,见门口一群和尚正在犯愁。原来庙门口的幡竿上系幡的绳子属于JS产品,断了。那幡竿十几丈高(大概相当于现在十几层楼高),没人爬得上去。沈光说:“这有何难?拿绳子来。”于是用嘴咬住绳子一头,蹭蹭蹭就上了竿顶。这也罢了,系好绳子之后,少年心性的沈光又露了一手:他没有顺着竿子滑下来,而是双手双脚都放开,向下凌空直落。眼看就要表演脑袋撞地球,他忽然伸出手,用手掌着陆!还头朝下地走了几十步。周围看热闹的人下巴掉了一地。后来有人送他个外号“肉飞仙”,应该是“有肉身的飞仙”的意思吧。

那个时候,沈光还是一个街头古惑仔。

他的家世其实不差,虽然不能往名片印个“上柱国”什么什么的,但也不是完全的无名之辈。他的父亲沈君道是个有名的文人,曾经做过陈王朝的吏部侍郎,但是很显然,沈君道跳槽选BOSS的水平实在比不上前面提过的郭衍等等人。陈亡之后,沈君道投到太子杨勇门下当门客,杨勇倒台之后,他再跳槽又跳到了汉王杨谅的门下,杨谅谋反,沈君道彻底失业,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只好替人捉刀写写文书什么糊口。

虽然出身书香门第,沈光的志向却不在书本上,他喜欢结交江湖人物,镇日和京城一帮问题少年混在一起,凭他的身手,当然粉丝一堆一堆,俨然就是个一呼百应的古惑仔头儿。

其实沈光内心里不满足于市井厮混,他读过书,向往成就一番事业。可以想像,如果他没有在机缘巧合间成为大内高手,他也一定会在隋末的洪流中投身到某个BOSS旗下,以他的资质,说不定就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大将。

然而,历史给了沈光另外一个机会。

大业九年,杨广为了二度征辽而招募骁果,沈光决定从军。临行前,他对送行的朋友们说:“不能建功立业,就宁可死在高句丽。”

抱着这样的决心,沈光在辽东奋战。攻城时他攀上十五丈高的冲梯,连砍了十几个对手之后,被击中掉下冲梯。一般人当然这样就玩完了,但是沈光顺手抓住梯子上的一截绳子,纵身又上了城头。

这一幕被远处观战的杨广看在眼里,对这个神勇的年轻人大为惊叹,便把他找来。沈光毕竟是读过书的,举止谈吐也很合杨广的意,于是当场就封他做了朝请大夫,这是个荣誉称号,从五品,对于初次封的官品相当高了。不久,改封了比较实际的官职:折冲郎将,差不多一个营长吧。不过他这个营长是待在皇帝身边的,当然地位又不一样。

沈光具备一切能让杨广看重的条件:

他是一个英勇善战的年轻人,从杨广写的诗《白马篇》就可以看得出来,杨广就喜欢这样的。

他又不是单纯的武夫,虽然不爱读书,但毕竟读过,所以气质上也会有所不同。

遇到他是杨广在极其郁闷的征辽过程中少数能让他愉快的事之一。

他是一个普通兵士,是杨广亲自发现和提拔起来的,杨广信任这样的人。

还有,可能也算是一个原因:他是江南人。

所以,他成为杨广的亲信,亲信到什么程度呢?杨广常常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给他,或者把自己跟前的食物给他。

为了这份解衣推食之情,沈光誓死效忠杨广。

但是江都之难中,沈光以及另外一群特别被杨广看重的年轻侍卫都被人找借口支使开了,所以没有能够挽救局势。

沈光所能做的,只有复仇。

有历史学家谈到这段经过的时候,分析当时参加复仇行动的主要人物,例如沈光,例如大将麦铁杖的儿子麦孟才,以及钱杰等人,都是江南人,因此史学家认为,这是杨广一朝南北方人士积怨的总爆发,换句话说,还是杨广急于跳出关中,所以带来了朝中以地域分割的派系矛盾越来越深,最终导致了江都之难。

这么说当然很有道理。

但是具体到麦孟才、沈光的这次复仇行动,也未必那么绝对。因为沈光虽然是江南人,但是他的父亲自从陈亡就到了大兴,从沈光的年纪推算,他很可能出生在大兴,也在大兴长大,他对江南有多少认同呢?很难讲。而麦孟才的老爸麦铁杖也在隋王朝为官多年,麦孟才的江南情结能有多少呢?很让人怀疑。

那么,为什么他们不惜生命也要为杨广复仇呢?

相比江南人,也许他们的出身更有关系。

杨广一朝受到器重的江南人很多,有的始终效忠杨广,也有的眼见形势不对就跳槽投奔别人,比如后来出卖沈光他们的陈谦就是陈后主的孙子,地道江南人。是否尽忠,跟是不是江南人没有什么绝对的关系。

有绝对关系的是人的品性。沈光是从小厮混于江湖的人,江湖最重义气。麦孟才的老爸麦铁杖也是草莽出身,当年发迹之前是当强盗的,所以麦孟才相比那些大贵族出身的二世祖们,应该有更多的义气吧。

仗义每多屠狗辈。

麦孟才说:“我们受过那样的大恩,却不能够复仇,还要向那个叛徒低头,那还配活着吗?”

这是他们最真实的心情。

然而事未成,先走漏了消息,史书上说,宇文化及一听说沈光要来杀他,吓得哧溜就跑了。沈光觉察事变,甚至来不及穿上盔甲,就冲了出去,被对手团团包围。他斩杀了数十人,没人敢再接近他,只得放箭。沈光没有穿盔甲,所以遇害。

死时,二十八岁。

消息传出,江湖中人一片哀声。

 

 

宇文化及其人

本来不想写这个人,因为实在太猥琐。

但是这个人物本身虽然不怎么样,对历史而言倒是很重要,这点和沈光正好相反。在大业十三年李密攻下洛口,掐断了杨广北归的路之后,可以很负责任地猜测,杨广确实打算割据江南。如果他果真这么做了,那刚刚统一的华夏就又回到了永嘉,开始另一段南北分裂的混乱时期。

当然喽,我们都知道他没干成,而阻止他的,从名义上说,倒正是猥琐男宇文化及。

一千多年来,宇文化及一直被当成是杀死杨广的首席凶手,《隋书》也毫不含糊地将他列于乱臣贼子榜首,诸多野史更是把他写成阴险的枭雄,其实,他冤枉得很。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准废物点心,叛逆这么刺激的事情还真不是他想得出来的。事实上江都之难的策划者是司马德戡、他弟弟宇文智及以及盼望回家的骁果们。至于他呢,就是那些真正的策划者抬出来当椽子的。

宇文化及这个人,不折不扣的一个纨绔子弟,当年胡作非为得太过头,被人告了,大怒的杨广本来打算一刀砍了他的。都给他换了囚衣,打散了头发,做准备砍头状了,杨广又因为他女儿南阳公主嫁给宇文士及的缘故(估计是宇文述求着儿媳妇出面讨情),放了宇文化及,只是下令让宇文述把这个混帐儿子关在家里好好看着。一直到三下江南,宇文述临终时哀求杨广放了他的长子,杨广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末年尤其是不可控制,心一软就放了宇文化及,还封了他官做。

结果不久,宇文化及就作为名义领导人,策动了江都之变。

说实在的,宇文化及这兵变领导人当得真窝囊,可怜他那脆弱的神经在事变过程中受尽惊吓,据说他当时紧张得直哆嗦,嘴里不停念叨:“罪过啊罪过啊……”

不过事变成功,享福他倒是不落人后,别的不说,先把杨广的后宫全面接手。盔甲行李啥啥的都让手下去背,自己舒舒服服地“率军”北归。

这么个货色,当然也就甭指望他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其实呢,一开始他的“远大理想”也就不过是回老家关中去,只是他作为深受重恩的人,却杀了皇帝这笔血债,不容于世。尤其当时在洛阳的皇泰主杨侗那是肯定很想剥他的皮、拆他的骨。于是不惜招降当时的头号反王李密,借刀杀人。李密为了自己的名声更上一层楼,居然也就接受了招降,去火拼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手下的这支军队那是相当强啊,骁果的战斗力本来就强于府兵,这十万人马又是皇帝的亲卫军,相比李密的瓦岗军,如果指挥得当,那是只强不弱。当然喽,得指挥得当。正所谓将熊熊一窝,在宇文化及这准废物点心的指挥下,骁果理所当然地败了。其实李密赢得也不轻松,这一战严重削弱了瓦岗的力量,可见骁果还是很有实力的。

兵败之后,宇文化及更加猥琐,成天喝得醉醺醺,埋怨他弟弟宇文智及:“看看你出的好主意!现在落到这个现场!”酒醒之后,宇文化及回过味来:“早晚都要死的,临死前我得当回皇帝过过瘾!”于是毒杀了他此前立的伪帝杨浩,宣布自立为帝。

这是宇文化及最后的疯狂。

不久,窦建德用计活捉了人神共愤的此人,并且以“弑君”的罪行将他明正典刑。

结果,杨广死于他无比宠信的臣子之手,却由一个反王替他报了仇。

 

后事

大业十四年八月,江都太守陈稜将他葬在江都宫西面的吴公台下。

或许,我们该把这一年称为大唐武德元年了。

那是一个新纪元的开始。

隋末的动荡给华夏造成了空前的创伤,在持续了几年的战乱之后,唐王朝稳健而又不失朝气的奠基者们接过了满目疮痍的帝国。他们继承了隋王朝的制度,加以改进,并且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致命的错误……那是另外一段传奇了。

随后,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和上百年的休养生息,盛世终于再度降临大一统的华夏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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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说:

    诸位读者也是。
    我对杨广生平的解读,借鉴了很多历史学家的看法,但是也有不少是我自己的主张。这一方面,因为我只是票友,不是专职历史学家,所以我往小书里加入一部分自己的猜测,而不必过分考虑严谨性。这是要说明的。
    不过,我所有的猜测都基于正史的记载,所以,虽然是八卦,然而自认为是比较负责任的八卦,这也是要说明的。
    最后,如果这本小书不能给诸位读者带来一点儿新鲜玩意儿,至少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