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轮回的常规赛战绩落后，季后赛第一场要作为客队到访H市。除了旅行所带来的疲惫和作息调整之外，客队最大的劣势是不知道主队会选择什么样的地图。这也是最体现一支战队战术储备深度的地方，在不同地图上如何组织战术应对。轮回毫无悬念地完败，擂台赛上一枪穿云半血攻擂到一叶之秋，战绩变成了0-3；团队赛上被选图克制，近战们几乎没有展开的余地就被层层叠叠的波动阵和炮火限制，唯一的亮点就是周泽楷在大部分时间里成功牵制住了沐雨橙风，把她和一叶之秋割裂开来。但这还远不足以对强大的斗神形成什么威胁，一叶之秋带着另外三位队友轻松摆平了其他几个人，一个人头都没丢就拿下了比赛。周泽楷在赛后大感沮丧，罕见的在赛后记者会上始终低着头。记者的问题几乎都被前辈们代他回答了，第一次冲进季后赛感觉如何，对比赛有什么期待，下一场打算怎么做。周泽楷一边默默听着对答一边设想要是身边坐着的是苏沐秋会是怎样，在桌子下绞紧了手指。记者会照例是败队比胜队先出场，他们退场时和嘉世一行擦肩而过，苏沐橙朝他友善地笑了笑。那个笑容其实和苏沐秋并没多么相似，毕竟男女有别，但周泽楷忽然就忍不住鼻子一酸，报以微笑的时候眼睛里闪了闪泪光。

有人在客队休息室等他。

“打得挺好的啊，小周。”

叶修的队服外套没有好好拉上拉链，脚上穿的居然还是双人字拖，懒洋洋地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墙上的电视一边是正在直播的记者会，一边是回放的比赛录像。

“眼光很准。差点就让你成功了嘛。”

“谢谢前辈。”周泽楷说，“差得远。”

旁边的队友面面相觑。只有他们俩确切明白这对话的所指：假如周泽楷今天能在有效牵制住沐雨橙风的同时，再有效压制住刘皓的暗无天日，轮回就有机会扭转局面。但这要求对一名新人来说过于勉强，叶修微微恍惚了一下，他的确知道有一个神枪手能够做到这一点，但不是眼前的后辈。

“总之，加油，我期待你们在主场的表现。”

他踩着拖鞋悠然离去，轮回的众位直到现在才得以出声，纷纷失笑摇头。

“真有他的，居然放话期待对手的表现。”

“唔，但他好像就是这样的吧。只关心比赛里有什么新东西呈现，情商是什么？不存在的。”

“也挺好啊。”

“这么说话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可能也只有他了吧。”

“废话，因为会这么说话的就只有他。”

大家拿了东西嘀嘀咕咕的向外走，都是头一回打进季后赛，意味着是头一回一起在这个季节来到H市，虽然季后赛让人空前紧张，也还是想抓紧时间一起游个湖。唯一没有兴趣的是周泽楷，但方明华拉了他一把，他也就跟着大家去了。

反正从H市到S市也只是短短一段路程，游完湖回酒店睡一晚，明天一早再坐火车回S市，也还能复完盘再去食堂吃午饭。周泽楷其实也并不是多么计较这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他只是并不喜欢那种笃定再没机会过来的气氛。轮回的季后赛之旅并不必然结束在下一场，但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这样想。

“阵容有缺陷。”就连方明华都说，“是有点太勉强了。而且前辈们差不多都要退了，留点纪念吧。”

他们在深夜的西湖边，选了一棵开得正盛的杏花树下合影留念。轮回那时候已经很注意PR的运作，专门有一位摄影师一直跟他们一起活动，照片拍得非常漂亮。回酒店的时候原图已经分享到了每个人的手机上，摄影师告诉他们说修好图会再给他们一份。照片上周泽楷站在中间，几乎还是少年的身形，比其他人都要修长单薄，队服外套穿在身上有点空空荡荡，外套拉链只拉了一半，胸前的子弹链坠在闪光灯下闪出微光。他表情严肃的盯着镜头，下巴微微扬起，这个姿态因为颀长优雅的颈项线条而额外多出一份傲慢，照片在社交平台上贴出来之后招致大量粉丝尖叫，后来奠定了他各种广告硬照的风格基础。他自己也很喜欢这张照片，不是因为表情，而是因为子弹的闪光。在QQ上跟苏沐秋分享，果然那边的称赞也马上就来了。

“好帅！”

“子弹。”

“是啊是啊，开了闪光灯就特别明显。好看！”苏沐秋大肆堆砌溢美之词，“回来记得把原图给我一份，我要打印出来放在照片墙上。”

“那么多人。”

“那么多人怎么了，我一眼就只能看到小周。”苏沐秋说，“不过这是怎么了？忽然拍集体照，他们是打算要退役了？”

周泽楷盯着对话框，陷入沉默。方明华比他先察觉也就算了，苏沐秋根本不在队里，居然也能立刻意识到这其中的含义。他觉得自己有点太迟钝了，但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在游戏里的周泽楷是极其敏锐的，他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对手的战术意图，并迅速找出最快的反制方法。虽然这些方法并不一定总是能被执行，但周泽楷知道它们在多大程度上是有效的。但脱离荣耀那个次元之后，真实的世界并不像游戏那样总是有个规则，更不想游戏那样总是有系统来对每一个行为来加以判定。他没法像游戏那样，看到一个动作就知道那是什么技能，在脑海里浮现出技能的名称和效果，顺便知道接下来最可能的是什么连接。真实的世界令人茫然，但一个茫然的人，是不能当好一支职业战队的队长的。

光是在战场上的敏锐犀利稳定强大还不够。操作角色的是人，影响人的因素从来不仅限于游戏内，即便对周泽楷本人也是如此。只不过他的生活顺遂而单纯，让他可以更加专注于游戏，更少受到来自三次元的影响罢了。

但可能对前辈们来说并非如此。

他转头看看在聊电话的方明华。这也是他的第一次季后赛，虽然刚才游玩的时候格外淡定，这时候也暴露出了强自压抑的兴奋，语速比平常快得多，不断地讲着比赛前后的各种琐事，大概只有热恋中的情侣才可能觉得这种事有趣。看来一时半会儿等不到跟他讨论的机会，周泽楷想了想，随便捡了方明华说的几个事，在QQ上讲给苏沐秋听。

“进场安检，大米布丁，要舔一口。”

苏沐秋的反应是：“咦，小周对嘉世体育馆的保安不满吗？实在不行可以投诉，不过他们也不容易吧，没什么大事的话，就不要跟他们计较了，布丁回来我再给你做。”

周泽楷看看隔壁床抱着电话笑成一团的方明华，觉得有点忧郁。

“不笑吗？”

“咳，”苏沐秋果断转移话题，“今天的比赛我看了，打得真不错，还差一点就有机会了。”

他也说“还差一点”，跟叶秋的判断一样。

“不，还差得远。”

“牵制住了沐雨橙风，就差压制暗无天日了，哪里远了？”苏沐秋佯装不满，“沐雨橙风可是哥一手打造的账号！至于那个魔剑士么，呵呵，跟你赌一件银装，你明年就可以同时压制住他了。”

“明年有机会？”周泽楷说，“都退役。”

“只要轮回能从训练营里找到足够的新人。”苏沐秋没提他一直埋伏在轮回公会用小号跟训练营的小孩们套磁的事儿，“新生代是可以配合你的。不过职业配备上应该是需要再调整下……其实你们才真的要是有个魔剑士就好了。”

后来真的有个魔剑士转会来到轮回的时候，周泽楷总会想起那个晚上自己一瞬间的豁然开朗。不过那时候他只是抱着手机猛点头，脑子里灵光乍现地闪过无数神枪手和魔剑士配合的画面。有点讨厌的是那个魔剑士的形象还都是暗无天日，以致他不得不爬起来打开电脑，小号登上游戏去找了个魔剑士盯着猛看了几眼。

“咦？小周对魔剑士感兴趣吗？”方明华终于结束了他的漫长电话，来到他身后，“今天被刘副队启发的？”

“我们，”周泽楷说，“也缺衔接。”

“是啊，训练营里的好苗子虽然不少，但都是近战居多，中远距离的仔细一想居然想不起来。”方明华说，“夏休得想想办法，现在的职业配备有点难。”

“嗯。”周泽楷说，“一起。”

“啊，”方明华瞄了他一眼，笑了，“小周的话，有更艰巨的任务。非你不可，所以泡训练营和挖人这种小事，就交给我们吧。”

到轮回两连败给嘉世出局，周泽楷的处子赛季正式宣告结束，PR部门和广告部门的负责人一起带着合约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周泽楷才知道那“非他不可的艰巨任务”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