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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说：来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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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白庶来说，那个动作完全是本能反应，等同于模拟机上反复训练成百上千个小时后，在比赛场里下意识的应对举动。一霎之后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神经居然绷到极点，又贪恋那点温暖不愿放手，生怕杨聪会翻脸甩开他似的，稍微用上了点力气。
杨聪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也没动弹，带了点纵容的心思任由白庶紧握着手，一边分神想着自己其实也没正经谈过什么恋爱，根本不知道安抚大型犬的手段能不能套用在安抚恋爱对象上。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究竟用了什么措辞来定义白庶身份的杨聪大大不由有点小小的焦虑，直到数分钟后他脑子里忽然“咯噔”一声反应过来，自觉脸颊开始烧。幸好这时目的地已经到了，白庶在司机小哥拉起手刹的同时松开手。杨聪动了动被握得太久有些发麻的手指，飞快收拾好情绪，跟司机小哥进行了最后几句“辛苦辛苦”、“劳烦给打五颗星啊”、“一定一定”的寒暄，带着白庶钻出小两厢的后座。
那里是一个城内水道码头对面，夜里没有行船，对岸空荡荡的，星点光芒揉碎一样撒在墨色水面上，岸边垂柳枝条在夜风中交缠翻飞，白絮轻柔如雪。农家院落般的饭馆藏在栅栏后树荫下，灯光和烤制食物的香气透过缝隙传过来。
重新立于广阔天地间实在是件愉快的事，杨聪用力伸伸胳膊，活动了下肩颈，抬起的手背上印着淡红的指痕，他看了眼，挑挑眉。
“喂，我们这行靠手吃饭的，下次可别这么用力了，我又不会跑。”
白庶没说话，脸上写着一丝愧疚，但顽固地抿着嘴唇拒绝说出道歉的词语。
“好了，没有怪你。走吧。”
杨聪迈开腿走了几步，身后人却并没有跟上来的动静。他回头一看，白庶还站在原地，隔着一条车道的距离，眼睛在不甚明亮的路灯下看上去像身后那片夜色中的河，墨黑色，带着闪动的水光。
“……队长，回去吧。”
“唔？这家烤串很好吃的，家里可只有泡面喔。”
“没关系……回去吧。”
白庶想自己其实非常任性，而他的队长，可能是天下最温柔宽容的人，只是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走了回来，嘴角有浅淡的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更犯上的事情你也不是没干过，当时多理直气壮……啊不对，别看你现在表现得很委屈的样子，实际上还是理直气壮的。”
这个动作杨聪似乎很喜欢，白庶从来不确定这是长兄对幼弟的关爱还是对长毛动物的偏好还是其他，不管哪种毕竟是亲昵的，而且只对他如此——这份亲昵似乎已经远离他一阵子了。
白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插进头发的手指已经离开了，喜欢的人在咫尺之遥，早就处在最亲密距离的范畴，要将之归零拥抱亲吻都只是一伸手的事，他却没有动。
有些笑容太坦荡，太容易惑人，就难免瞻前顾后。
幸而杨聪并不想探看谁的心思，他只是很自然地拉起白庶的手。
“走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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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家去其实并不远，也就沿着河边走，过一座桥，再走一条几百米长的小街。街道不宽，两侧还满满停着车，把路面挤兑得更加狭窄，充满生活气息的超市、果蔬店、面包房、小吃店和洗衣房等等零落遍布街边，瓦数不高的路灯早就被掩盖在行道树浓密的树冠阴影中，只在地上投下昏黄暧昧的光晕。
一路走过来，杨聪一直牵着白庶的手，不松不紧，不是特别缠绵的姿势，很自然地握着，指头很稳，手心干燥。
白庶感谢夜色和树荫遮盖了他的忐忑。昨夜到今夜，还不满24小时，是不是变化得太快了些？像一个正准备规划中长期围城战略，以求徐徐图之的军队，包围圈都还没展开，就被似乎已经龟缩于城中的守军一记反攻打得猝不及防。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懂杨聪，或者更妄自菲薄地想，自己也许是因为年轻，才会被年长的人抛掷于掌中。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很高兴，心里感觉到甜蜜。他甚至想着路再长一点，光再远一点，行人再少一点该多好，如果能一直这么走下去，甜蜜里的那点因为不确定而带来的苦涩就永远不会明显。
但他毕竟不是少年时了，当杨聪在超市门口放开手时，白庶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失落感。他主动提着购物篮，作为称职的后辈跟在杨聪身后，转过一个个货架，看他挑选青菜、鸡蛋、牛奶和午餐火腿，一边挑选一边表示待会儿前辈我让你见识什么叫荣耀圈经典宵夜黯然销魂面。选完后都走到收银台边上了，杨聪“啊”了一声，又带他折回去买盥洗用品。
杨聪的细致体现在生活上时使得他完全不像个打电竞的宅男，他问白庶惯用的刷毛软硬，牙膏功效香型，问了两句又觉得自己过于啰嗦，就叫他自己去选。白庶巡视着琳琅满目的牙膏，眼光忍不住瞟向隔壁那个摆着花花绿绿小盒子的货架，喉头紧了紧，想到杨聪正在身后，又一阵脸热心跳，赶紧看也不看地拿了离手边最近的那只牙膏丢进篮子。
“选好了，队长我们走吧。”
他不敢正眼看杨聪，也就没看到他家队长脸上浮出一点似笑非笑。
这么会儿工夫收银台前已经排起了队，杨聪伸手拿过购物篮：“我来结账，你去外面等我。”
白庶如蒙大赦地点头，忙不迭跑到门外去了。被凉风一吹，脸上的热度消下来，心跳也平复了。他叹了口气，心说刚才一瞬间冒出的念头，如果队长知道了自己怕不要被打死。紧接着那些纷乱朦胧又旖旎的肖想却重新浮上来，刚刚消退的热度和心跳猛地反扑，甚至比之前提升了一个强度。白庶懊恼地呻吟了一声，双手抱头蹲在马路牙子上，脸颊简直烫手，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似乎清晰可闻。
可能真的会被打死，不过那也无所谓。
在身心剧变的青春期，他对喜欢的人都没有过如此这般的肖想。而好几年后，作为一个社会人，他却对身份更微妙敏感，感情尚不明朗的前辈，动了一个成熟男性会有的欲念。
白庶觉得自己大概不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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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那点路是怎么跟在杨聪身后走完的，白庶自己有点浑浑噩噩。当然他还记得自己是个后辈，购物袋得由他拎着。也幸好店里没有大购物袋了，分装了两个小的，名正言顺占据了两只手，省得他还要纠结于“要不要继续和队长手拉手”和应付随之而来的各种心潮澎湃。
杨聪家门牌号是301，门牌是专门定做的，301的数字下刻着三零一的队徽，白庶看着那个门牌，终于又有了“要去队长的家”的实感。
去队里报到之后白庶没有再来过杨聪家，踏进门的那瞬间竟有种亲切又陌生的怀念感，被擅自命名为“NICE”的毛绒大狗玩偶依然温顺地趴在沙发上，有机玻璃做的黑眼珠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柔的光，看上去极其友善，只是不像真正的狗狗一样用热情的行动来表达。家政定时来整理过房间了，一点都不脏乱，只需要开窗透透气。白庶在门厅蹬掉鞋子，都不用杨聪招呼，径自走进厨房，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该放冰箱的放冰箱，待会要吃的码在料理台，自己的盥洗用品放在一边，还没忘记把购物袋叠成小小的三角。杨聪去开了窗户，靠在厨房门口看他忙忙碌碌，噗嗤了声。
“我倒像是客人了。”
白庶的动作不明显地顿了一霎，下一秒又流畅地掩饰过去，嘿嘿笑着说：“队长亲自下厨嘛，我当然要先劳动。”
“什么下厨？就煮个面。”杨聪一边去门后拿围裙一边伸手赶人，“去把外套脱了，这堆东西拿卫生间去。还是你要先洗个澡？”
“不用！”白庶说，自觉语气夸张了点，赶紧又说，“我陪队长。”
杨聪看了他一眼：“也行，但不要你动手——先去把外套脱了。”
白庶用最快的速度把牙具毛巾和自己的外套归置到位，中途在卫生间发了几秒花痴，又花了几秒对着镜子警告自己不敢太嚣张，然后才回到厨房门口，站在杨聪刚才的位置，看“他的”队长，在“亲自”为他下厨。
因为太日常了，反而显得非常不真实。职业选手们倒不是生活白痴，但他们通常也不大在日常生活方面投入过多精力，毕竟白庶刚回国借住在这里的那几天，杨聪也只在厨房烧过水而已。可是日常带来的满足感出乎意料，甚至让人生出错觉，仿佛这场景从来不是第一次，也永远不会是最后一次。
而且那个挽起袖子系着围裙的人真的很好看，身条挺拔，动作有条不紊，跟在赛场上操作一样细致洗练。白庶把头靠在门框上，恍惚记起很久以前，在一个顶层小公寓里，他也站在厨房门口，隔着一步半距离，看厨房里那个人忙碌的样子。那时是夏天傍晚，一场雨刚刚减退些许热浪，与他同龄的男孩子们打开所有窗户，在起居室大呼小叫地玩宾果游戏，而他宁愿站在闷热的地方，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那天的晚餐是西班牙海鲜饭，满满一大锅子，非常美味，所有人心满意足地表示此生无憾。他们不知道回宿舍的路上会遭遇突如其来的暴雨而被淋成一群落汤鸡，也不知道那是离别，要后来才知道感伤。
年轻人的视线杨聪感觉得到，既然白庶不说话，他也不开口。似不经意地一瞥间，看得到那目光极其专注，又极其飘忽，既在注视他，又像注视着他身后某个遥远的过去。
杨聪搅了搅锅里的面，撕开油包粉包和酸菜包撒进去，水面上的泡沫陡然翻腾，即使是人造的，也格外诱人的香味弥散开来。
很难不动心啊。杨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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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个设立在著名美食城市的微型时尚新媒体公司举办过一次小小的泡面大赛，虽然参赛者人数寥寥但气氛从头high到尾，别出心裁的参赛选手往泡面里加上了黄瓜、胡萝卜、脆皮肠、金枪鱼、海苔末、鹌鹑蛋、瑞典牛肉丸甚至圣女果。
但公认与拯救世界的神物泡面最搭配的加料，还是应属鸡蛋火腿青菜三件套，与各种口味皆相宜，堪称泡面界的B.L.T组合。
杨聪端出来的就是这么一碗，酸辣汤头，面上盖着烫过的小青菜、两块厚煎火腿片和半个溏心蛋，形成一个理论上的完美三角。白庶尝了两口，惊觉杨聪手艺不错，每种食材的火候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怎么样？”
“好吃。队长传授一下秘笈。”
“哪有什么秘笈。”杨聪也坐下来吃自己那份，“熟能生巧。况且这目前是我唯一做得好的食物……啊，慢点吃。”
可是太好吃了啊，白庶含含糊糊地嗯了声，就算没有饥饿作为调料，这也是他在深夜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杨聪看着他，爱操心的毛病又开始发作。得到正面反馈是件好事，吃太烫的食物就并不是什么好事了。
“我忽然才发现……”杨聪说，故意拖长了尾音。白庶抬头看他，嘴里还叼着筷子，显得有点懵懂，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杨聪不由弯了下嘴角，才接着说，“你用筷子很熟练嘛。”
白庶愣了愣：“我又不是出生在国外的，十岁才出国呢。”
“跟我表弟差不多啊。喔，那小子是你的粉丝，你在英国退役时可伤心了，后来说我对他隐瞒重要消息要跟我闹绝交，72小时后才恢复友好往来。不过我嘱咐他了，追星可以，不能滥用我的名号。没骚扰你吧？”
白庶想起推上某个点赞狂，华裔，晒过与“超酷的大表哥”的合影，就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是谁了。没跟我聊过，但在我每条消息下都点赞。”
“点赞啊，没错，就是他。总之这小子一向四体不勤，前两天给我发消息，说学会了红烧排骨，终于胜我一筹了——话说你们在伦敦从哪儿搞老抽和八角？”
“唐人街总能买到的，就是贵。”
“你会吗？红烧排骨。”
“不会。正经做饭的话，我只会做海鲜饭。”
“哎唷，你这个略高级啊。跟谁学的？”
不自然的沉默忽然降临，白庶脸上的笑凝固了一下，又迅速扩大，垂下眼睛搅着碗里的面条：“……上学时一个老师有时候会做，跟他学的。”
“是吗？挺好。”杨聪不知道那句话哪里没对，也只能佯装没有发现反常，“快吃吧，要凉了。”
吃完一碗面也花不了更长的时间。白庶坚持由自己来洗碗，杨聪拦了一下没成功也就任由他了。等杨聪洗完澡出来，看到厨房整理得干干净净，不由鼓了个掌，然后把人也赶去浴室。
结果他回完一圈邮件，核实了下周训练方案，顺手订了第二天的火车票甚至刷了好一会儿社交网站和论坛后，才发现白庶还没从浴室出来，也听不见水声。
Ps：“泡面大赛”确有其事……其实也并没有特别猎奇，详情见此。
20
杨聪思忖了一下，在敲门叫人和随他去吧两个选项里选了前者，可刚走到浴室前还没抬起手，门就被打开了。
白庶明显吓了一跳，整个人一抖：“队……队长……”
杨聪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闭了闭眼才定住神。又看到对面这家伙已经好好梳洗过了，神色除了受到点惊吓倒没别的不妥，自己那件胸口绣了只熊的法兰绒睡衣穿在他身上还算合适，伸手捋了捋头发也只摸到一点微薄水汽，便满意地点点头。
“队长是不是在把我当宠物狗看待啊？”
白庶本来只想开个玩笑，可能稍微掺杂了那么一丁点半真半假的抱怨，没想到杨聪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非常令人困扰的问题。
“我没有。”
那语气不是应对玩笑话的，也不是带着愤怒的否认，杨聪就只是回答了一个问题，因为被问得太出乎意料，就答得格外认真诚恳。
白庶反倒不知如何回答了，嚅嗫了句“队长”后听到杨聪继续说：
“我也没有只把你当队员看待。”说到这里他停住思考了一下，抿了抿唇，又摇摇头，“我期待你成为的角色或许太多了一点，已经超出了一个队长对你应有的期待。”
白庶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的队长，心跳渐渐开始加速。他自觉自己中文与土生土长的国人平均水平相比还稍微好一点，虽然偶尔也困惑于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字那些精妙的表达方式。不过纵使语言模棱两可，有些无法言说的涌动的暗流却能带来更明晰的几乎可以预测的方向。在对同类的感性领域进行辨识这件事上，人类直觉通常足够正确敏锐，行为和语言不过是那层需要捅破的窗户纸。白庶觉得自己没有会错意，但拿不准自己应该采取的策略，究竟是冒险还是等待一个笃定的答案。
就在刚才，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为什么最近总会想起老师的事，为什么在队长面前提到老师会特别难受——比在报纸社交版上看到老师结婚的消息时更加难受，即使当时他把自己关在宿舍哭了一场。两个身影重叠起来时白庶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队长是老师的替代吗？下一秒他又否定了。不，队长就是队长，喜欢他可以有太多理由，也可以什么理由都不要。
他想起当初选择骑士做职业角色的理由，特别单纯，仅仅看中这个词所代表的那类形象——足够强大到能够守护他人的勇者——来作为青春期缺憾在精神上的补偿。而他现在想要守护的人比他更像一个骑士，诚实谦逊英勇公正，为了荣誉一直在自我牺牲，比他年长，比他更强，更懂得自我控制，更藏得住秘密。
他曾经莽撞行事过，于是不敢轻易再次冒险。莽撞的后果再也不想经历一次，那么疏离不安的一段时间，哪怕没有影响任何公事，对对方也是伤害和负担。如果心有杂念，如何在赛场上取得胜利？那不对。他们毕竟是为了追逐胜利才会相遇的。
但是杨聪截住了话头，干脆利落转身，像要逃开暧昧不明的气氛似的径自走到放电脑的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两张账号卡，正是他俩最开始练习新战术时搞来的那两个小号。
“不要站在那里了，来PK，1V1。”
杨聪很少见地没有笑容。
“来赢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