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他们手拉着手小跑出很远，苏沐秋才觉得自己崴到的脚真的有点疼——不，可能是周泽楷先发现这一点，因为先放慢脚步直至停下来的人是小周。

路上人还很少，他们拐进尚未开门的购物中心后巷，在那里拥抱在一起。怀里的人还在，温暖又真实，带着汗水的潮润，刚刚奔跑过的呼吸沉重甜美，肾上腺素在血液中缓慢退去，身体重新回复力气。苏沐秋不自觉地过分用力，整张脸埋在周泽楷外套肩膀上，直到眼眶中的湿意退去才抬起头来。

周泽楷担心地看着他，从这样近的距离看起来小周的睫毛真是长得好像二次元人物。苏沐秋垂下眼睛不太敢和他对视，视线一偏却又落到他的嘴唇上。惊魂未定的时候自制力特别薄弱，一瞬间已经有无数次想要就这样亲上去。苏沐秋紧紧握着拳头，紧到原本剪得短短的指甲都刺入掌心，这才喘息着退开一步，努力微笑了一下。

“谢谢你，小周。”

周泽楷抿着嘴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眼睛亮得惊人。苏沐秋保持着那个有点难看的微笑看着他，也慢慢摇了摇头。

“不只是因为刚才。”

不只是因为刚才。远远在那之前，远远比那还要多。谢谢你带给我荣耀，谢谢你帮我穿越时空逃脱危险。谢谢你让我还有努力的动力，谢谢你总是这样的美好，让我在天崩地裂的时候想起来，心里也还有一线明亮和安稳——

谢谢你给我留下来的理由。谢谢你……给我活下去的理由。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问：“小周你上学这么早？”

周泽楷点点头。“早自习。”

“啊。”苏沐秋摸摸脑袋，“糟糕。耽误你了。”

周泽楷露出一个失笑的表情，用力摇了摇头。

他没法向对方倾诉刚才看到他在卡车前奔跑时的心情。那太过复杂激荡，超过了他的表达能力——不，超过了语言的表达能力。有一瞬间他觉得一切都完了，头脑一片空白，等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冲了上去。直到现在周泽楷的手指还在发抖，他无比庆幸今天是周一，自己昨晚住在家里，并且临时起意跑步上学，这才需要一早出发前往学校。倘若换了另一天……不，倘若他晚了半分钟——

周泽楷盯着眼前的人，不舍得错开视线。茫茫人海里两个人要相遇需要多少偶然，要失散就应有尽有多少机会。第一次他把他找了回来，第二次他把他救了回来，周泽楷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或许就在下一分钟，一切皆有可能。他才只有十五岁，很多事情有心无力，但是他们之间的联系只有荣耀，那几乎是另一个次元。

在荣耀里的联系不一定可以辐射到现实世界，在荣耀里并肩作战的角色在现实中可能天各一方永不相见。他需要一点能够让自己感到确实而安稳的证明，他需要——

周泽楷伸手抓住了苏沐秋的衣领。

那个人露出诧异的神情，分开嘴唇好像正打算说点什么。周泽楷用力把他拉了过来，不比刚才在千钧一发时把他从车轮下拉走费劲。不过接下来的行为是陌生而新奇的：他凑上去，还记得避开鼻子，但是动作太猛，撞到了牙齿。

很痛，但接下来也还算得上是一个吻。

那是周泽楷第一次与人接吻。

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凭借本能吮吸着对方的嘴唇。柔软而湿润，有点凉，下巴蹭过去的时候感觉得到那人新长出来的淡淡须根。那是对方比自己年长的证明，但从亲吻间的反应来看——周泽楷满意地微微睁开眼睛瞄了苏沐秋一眼，对方还保持着睁大眼睛张开嘴的笨蛋表情，看到他睁眼才急促地眨了几下眼睛，凑得这样近两个人的眼睫毛几乎要打架，然后苏沐秋才终于有了点反应，轻轻探出舌尖，舔到他的嘴唇上。

周泽楷没想到单单这样就会让自己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好像有一根弦被这个动作用力拨动，震荡不休，周围的一切都暂时不复存在，只有眼前这个唇齿相依呼吸相闻的人。他被这样的感受吓住了，僵在那里一会儿，耳目逐渐回复聪明。苏沐秋已经退开了，好像在笑，不过笑得有点无奈。

“走吧，我送你去学校。——不，还是先去吃早饭吧。”

他带周泽楷去麦当当吃早餐，路上小周先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请假。请假理由倒也是真的，路上遇到车祸，已经交通堵塞，不过春秋笔法删去了自己其实并没坐在车上这一点。苏沐秋听他努力主谓宾齐全的跟人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笑。到了麦当当人满为患，他们点了外卖边走边吃，这在周泽楷来说是非常新鲜的行为，不过他刚才品尝过更新鲜的滋味，目光时不时就不由自主地瞄向身边人的嘴唇。苏沐秋暂时没察觉这一点，他的脚还是有点疼，努力维持着正常步态和周泽楷并肩行走，只是两个人的肩膀过不了多久就会碰撞到一起，即便特意拉开距离，也会不自觉地越靠越近。苏沐秋偶尔会扭头看看周围，薄雾中一片寂静，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目不斜视的人，看起来没有谁在注意两个过分悠闲的小年轻。他替周泽楷拿着热咖啡杯子，递了纸巾过去，说：“番茄酱沾脸上了。”

小周嗯了一声，接过纸巾，顺手又扳过他肩膀。苏沐秋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凑过来，一瞬间手足无措，不知道是应该迎上去还是逃开。不过小朋友似乎只是就着他的瞳仁当镜子，看了看之后就退开去擦嘴，一边擦一边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苏沐秋握着热乎乎的杯子磨了磨牙，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倒好像刚才那个明明是自己亲上来还紧张得同手同脚的木头是别人似的。

“小周啊……”最后他说，语气是深沉了点儿，小朋友的肩膀一下子就僵硬了，随即被下一句话消解，“你下周就满十六了吧。”

“嗯。”

“加油。”他们已经走到最后一个路口，苏沐秋停下脚步，他并不打算在学校门口出现，“等你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