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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秋睡到半夜醒过来一次，觉得全身连带床单都湿了，盖着被子源源不绝的冒汗，起来掀掉几件衣服再躺回去又觉得冷。折腾这一下睡意全无，只是口渴得厉害，他深深呼吸几下，跳起来一把抓起羽绒服裹在身上，穿过房间去烧了半壶水。等水开的几分钟里他一直在发抖，原地不断换腿站着，双腿骨头缝里都透出酸痛来。好不容易水开，等不及晾凉了再入口，杯子里兑了小半杯自来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喝到一半才觉得自己这么干实在好笑，还不如不烧开直接喝省事。喝完水再钻回被窝，缩在被窝里把湿透的睡衣脱掉扔出来，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个蚕蛹，自觉舒服了许多。在枕上酝酿了一会儿睡意，一翻身发现枕边的手机指示灯一直在闪着未读消息提示，犹豫了很久才掀开一点被子，伸出手去拿起手机。

果然是一条来自周爸爸的短信，上面写了时间地点，要他在两天后的下午去见一位卓医生。短信已经在手机里躺了两个小时——这么说起来，他也才昏睡了两个多小时而已，现在都还没到平常入睡的时间。

记忆里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睡得这么早过，苏沐秋回复了一句“收到”，把手机放回去的时候忍不住想，小周现在也差不多是该熄灯上床的时候吧，倒是难得同步了一回。

他毕竟年轻，身体自有调节和恢复的能力，沉沉一觉睡到天亮已经松快了许多。起来倒是没敢怠慢，衣服穿得厚厚的再关掉空调，一边心痛整晚的电费一边拿个小锅给自己煮粥喝。刚盛好粥正在吹凉的时候有人敲门，苏沐秋一边回想自己最近下了什么网购订单一边去开门，门外是个戴着鸭舌帽和黑框眼镜的年轻人。

“您好，”对方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是段老师家吗？我昨天打电话约好的。”

苏沐秋揉揉乱糟糟的头发，告诉对方他找错人了。那年轻人好像不信的样子上下打量他半天，又跟他确认过门牌号，这才恍然大悟一般道歉离去。苏沐秋端着粥碗正要关门，忽然福至心灵，猛地一把重新把门拉开，朝着正在等电梯的那家伙大喊了一句。

“喂，你就是那个私家侦探吧！”

对方的肩膀僵硬了一瞬间。电梯在这时抵达，叮一声打开。那人走进电梯，转过身来。

“看到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要继续吃药哦，苏小弟。”

电梯门关上。苏沐秋看看自己脚上的拖鞋，回到家里，推开窗户趴在窗台上等着，想了想又回身抄起一本电竞周刊卷起来。隔着好几层楼的高度看到那人走出楼门，对着杂志筒喊：“跟你客户说，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楼下的人没抬头，只是举起手挥了挥。倒是遛弯的邻居抬头望上来。苏沐秋缩回脑袋砰一声关上窗户，自己吐吐舌头，觉得病好像真的好了大半。

他还是好好休息了两天，大部分时间猫在被窝里，就连比赛都是在被窝里看的。中间推了两笔订单，又改了几笔的交易时间，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就没怎么下过床。捂了两天烧退干净精神恢复，这才好好洗了个澡，又洗了一通衣服，顺便还精神抖擞地大扫除了一番。一忙忙到深夜，手边暂时无事可做的时候才打开电脑，发呆了一会儿哑然失笑，知道自己还是紧张了。

别说精神科医生这么高大上的职业，他从小到大连正经医院都没进过呢。

第二天他早早出门，跑了几个网吧交接预定的武器，一上午就这样过去。心情越是逼近中午越是惴惴不安，到午餐时达到极致，要了听啤酒喝掉也没什么改善。他坐在那间除了便宜一无是处的小饭铺里，瞪着墙壁念念有词了半天，直到再不动身就该迟到了，才一拍桌子站起来。

“反正是老子自己掏钱。”

这气势鼓起来很不容易，他赶紧捞起背包上路。到了地方依然保持挺胸抬头的姿势，朝护士报上名字。那姑娘看起来不比他大多少，笑眯眯地把他带到诊室。苏沐秋其实已经觉得肩膀和脖子有点累，但还是身形笔直地走进去。

“您好，周先生介绍我来见卓医生。”

“请坐。”医生的声音低沉清澈，从容得好像完全无视了苏沐秋熊熊燃烧的气焰，“听说你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可以再讲一遍吗？”

那天苏沐秋离开诊室已经很晚。确切地说，他是在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很晚。

一整个下午他做了一堆自己完全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测试，躺在密闭的机器里回答了一些问题，再出来躺在躺椅上回答其他一些问题，中间大概还睡着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几点，只知道肚子饿。医生还坐在原本的位置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直到苏沐秋坐起身来才笑了笑。

“有意思。”医生最后的评价是，“放心，你没问题。”

他看起来好像完全不吃惊的样子。苏沐秋对此倒是非常吃惊，忍不住问：“您不觉得奇怪吗？”

“那超越了这个世界的维度，我不判断自己无从判断的事。”医生说，“就我能判断的部分，你是正常的，可能比这个世界上的多数人状态还要好一点。我会给老周打电话的——”

“对不起，打断您一下。”苏沐秋说，“我跟周先生说过，我自己付账单的。”

“哦，抱歉，我暂时开不出账单。”医生懒洋洋地说，“诊所还没开业，老周那家伙非要我帮忙。觉得欠人情的话，就还到他名下吧。”

他按铃叫护士进来，吩咐她“送苏先生出去”。苏沐秋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才意识到已经是深夜，不由得大吃一惊。

“我睡了这么久？”

“能睡是好事呢。”护士姑娘还是笑眯眯地说，“说明疗效好。”

她没说是什么疗效，苏沐秋也没问。这个点儿反正已经没有末班地铁了，他索性先去填饱肚子，然后打算找间相熟的网吧随便混一夜。他兜里有张敷衍塞责的假证，无法用于要扫芯片的场合，但面子上还算过得去。进了网吧开机器刷卡登录，一边看着上轮比赛的视频一边模拟着连招，到下半夜困了就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朦胧间好像梦见下午的事，自己躺在诊室的躺椅上，跟医生一问一答，回答的内容却是——

苏沐秋猛然惊醒，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对医生说的故事，和对周先生说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