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苏沐秋那时候正在外面交货，卖出了不知道第多少把山寨猎寻，一边在心里向张佳乐道歉一边自我安慰道反正系统自动命名是不会有重复的。他还是喜欢收现金，点钱的当口接到电话，把钞票一卷塞到兜里就朝客户挥了挥手。周爸爸当然其实并不是真的在问他有没有空，直接给了他一个地址。苏沐秋按图索骥找过去，是一间律所。

他心中一凛，随即就看到前台女郎迎上来。

“您一定是苏先生了，周律在等您。”

周先生有一间和家里客厅差不多大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宽大的椅子里和气地向他招招手，并没起身。苏沐秋恭恭敬敬过去，桌子上摆着本厚厚的文件，周先生指尖指指对面的椅子：“坐。”又点点桌子：“看。”

苏沐秋上一次看正经合同，还是在原初那个位面打算跟嘉世签约的时候。眼前这东西远比那一份复杂，他惴惴翻了一遍，除了合同一方是周泽楷（及其监护人），另一方是轮回俱乐部之外什么都没看明白。抬眼看看周先生，对方红光满面的脸上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说：“再看。”

于是只好再看。第二遍总算稍微明白了一点门道，合上合同，闭上眼睛又回忆了一下，才点点头。

“轮回非常看好小周啊。”

“嗯。”周先生说，“一开始泽楷要去训练营我没同意，是他妈妈说跟相同兴趣的同龄人在一起有助于发展社交能力。呵呵，他跟小男生在一起能发展什么社交能力，不被杯葛就不错了。不过看起来倒是真的有点天赋，如果这年纪就能确定未来十年想做的事，其实也不错。”

“您……不反对？”

周先生笑得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看起来真是亲切极了。苏沐秋却无端有点发冷，在椅子里换了个坐姿。“苏小弟没有上过大学吧。”

“没有。”

“上过大学你就会知道，无论是什么高大上的学校，里面混蛋、冷血动物和色情狂的比例都绝对不会低于整个人类的平均数——因为职业所限，我对人类平均数的估计显而易见还是偏高的。总之，泽楷的情况你也知道，哪怕在学校里呆一辈子，也不见得就有多让人放心。”周先生说，“夏天带他出国去看医生，也没什么用。我跟泽楷妈妈原本已经做好照顾他一辈子的打算了，假如他真的现在就找到一份既喜欢又能赚钱的工作，我有什么好反对的？跟一辈子无法融入社会相比，这选项也很不错么。”

“可是小周跟我说——”

小周跟他说，夏天出国是考上S高的奖励，去参观心仪的大学。小周之前还跟他说父母吵架了，所以才好长一段时间没上网。“对不起，恕我冒昧，您和小周妈妈之间……小周之前说您二位因为他吵了一架，很担心呢。”

“啊。算是吵过。”周先生今天头一回露出点窘迫神情，一闪而过，换个人可能根本注意不到，“关于泽楷的治疗方案。但她是对的，没什么用，后来为了补偿泽楷，干脆就改成游学散心了。——我们不谈这个，现在已经没问题了，泽楷也知道的。”

苏沐秋还有点茫然，“但您不是要求他至少要考上T大？”

“考一份录取通知书的原因是这个世界上难免会有人乱搞职业歧视和学历歧视。”周先生重新变得笑容可掬，“放弃T大去从事心爱的职业，和考不上大学去从事力所能及的职业，是有天壤之别的。当然未来的发展现在谁都不能就确定，所以这基本是一份对赌协议，轮回希望到实际签约的时候泽楷水平尽可能的高，我希望到实际签约的时候薪水和战队实力尽可能的好，中间一堆里程碑条款不必细说，我想知道的是，泽楷如果成为职业选手的话，能到什么程度，你有数吗？”

“训练营怎么说的？”

“训练营不重要。我把你当做第三方专家。”周先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泽楷给我看过一段视频，他说那是你。”

“……啊。”苏沐秋果断回答，“由我来判断的话，小周将会打遍天下无敌手，现在我看到的枪系没有一个能打得过完全成熟的他。”

“轮回呢？”周先生说，“我们当然也不希望到了泽楷成年的那一天，联盟或者战队已经没了，对吧。”

苏沐秋觉得有点奇怪，这种判断怎么轮得到自己一个不学无术小青年来下？但是看周先生的表情，又分明在等待他的回答。他想起记忆中那个成年的周泽楷，冷静果决的判断力和耀眼到无法直视的华丽技巧，那绝对是在一个高水平联赛中经过长年磨砺而得来的。荣耀联盟绝不可能在周泽楷成年之前就式微，它还可以延续好多年。

“我觉得……”苏沐秋谨慎地说，“我觉得，不用担心这一点。”

“有把握？”

其实他还是更希望小周去嘉世。但留在S市，得到父母的支持，当然也很好。

“有把握。”

周先生一拍桌子，朗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真的很有感染力，苏沐秋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渐渐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周先生笑着说：“那你作为一个十几家战队想要联系你的高手，为什么自己不去当职业选手呢？是因为……”

笑声突然止息。周先生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是因为苏沐秋这个名字，其实是个死人吗？”

啪的一声，又一叠纸张被扔到桌面上。苏沐秋没有掉转目光去多看一眼，他知道自己刚才不由自主的瑟缩已经暴露了答案。房间里一时充满沉默的威压，苏沐秋坐直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握成拳头，再张开。

“请允许我给您讲一个故事。”

“啊哈，我们这一行所谓的故事——”

年长者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青年抬起头来的眼神。仿佛离开炉火已久的钢铁，黯淡但坚定，有这样眼神的人不会允许被人打断，也不会改变自己想要说的话。

“一个故事。”

“……好。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