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作战

 

准备WAA海选作品的那几个星期，也许是琴嗯有生以来过得最紧张、忙碌而又充实的日子。

其时已经开始有海选作品放出了，琴嗯很理智地选择不去看，众人也很默契地选择不在她面前提。但有的时候，她还是会患得患失，觉得从大家的脸色眼神里看出了什么端倪：是不是参选作品都精彩绝伦？相形之下她所做的只是小儿科；或者华语世界里特效变妆水准堪忧，她入围已经不成问题。又回想之前追的那十五季英语版WAA，海选作品的水准究竟如何？却不无沮丧地发现，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那几帧画面，根本匀不出内存清晰地回忆起任何一次海选的具体情形。

好在这样的情形只是极少数时候，大多数时间，琴嗯还是精神饱满元气十足的。

“咱家小琴就这点好，心大。”琴爸欣慰地说。

他和琴妈十分珍惜这难得和已经成年的独生女儿朝夕相处的机会。每天早上，琴妈早早起来做早餐，琴爸则掐着时间上楼喊琴嗯起床。赖床是琴嗯从小到大的毛病，所以琴爸总是气势十足地大踏步上楼来，刷刷刷拉开窗帘，拎着琴嗯的睡衣领子把她拖出空调被。

“yIHu'！ loQ mang！”琴爸用克林贡语吆喝，意思是“起床了我的小战士。”

“Qo'! vav! loQ nI'qu' Qong … ”从小到大，“不要！爸爸！让我再多睡一会儿”大概是琴嗯说得最熟的克林贡语了。

琴妈爱心早餐的香气总是在这时蹿上楼来，配合琴爸的克林贡语攻势，琴嗯一败涂地地乖乖起床，迅速地刷牙洗脸，然后冲下楼吃早饭。

她仍然恪守晚上六点以后不再进食的习惯，所以到早上总是饥肠辘辘，而琴妈的早餐又是那么美味，带着无比熟悉的家的味道。“爸，妈，我搬回来和你们住好不好？”有一次，塞了满嘴的百香果面包和烟熏三文鱼，琴嗯忍不住这样说。

琴爸琴妈对视一眼，琴妈说：“不管什么时候，爸妈家永远欢迎你。”

琴爸则说：“刚成年离家，是会有一阵子非常想家的。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就是婉转地拒绝了。

琴嗯有点不好意思：“啊，爸妈别往心里去，我就是这么一说，我才不会回来当灯泡呢。”

琴妈隔着桌子，伸手过去揉乱琴嗯的头发：“我们真幸运，有小琴这样的女儿。”

“那是，”琴嗯得意地说，“而且我还会是华语WAA第一季的冠军，爸妈就等着把尾巴翘到天上去吧。”

“哦，小琴的目标已经变成冠军了。——我记得刚开始是说入围就可以了不是吗？”

“既然要做，那就做到最好。”琴嗯握拳。

父母配合的给她鼓掌。

早餐后，琴嗯换衣裳，化妆。——这是她的另一个小坚持，只要这一天需要见父母之外的人，哪怕是最亲密的朋友，她也要选好衣裳，化个淡妆，绝不肯睡衣素面示人。

“又不是美颜那样无须任何装扮的美人。”她嘀咕。这也是美颜最让她羡慕的地方，再出色的美人，不上妆的时候，总会有几分平淡和没精神。但美颜真的是那种自带美颜效果的女孩，十次见她，有九次是如假包换的素颜，却仍然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这是基因的胜利，也是年轻的优势。”琴妈这样说，“美妈生美女，很抱歉，小琴，妈妈只能帮你到这个程度了。”

“还嫌我不够美？”琴嗯睁大眼睛，“妈妈你就不担心吗？你知道有多少男孩子在追我？”

“你就吹吧。”琴妈捏她的脸，母女俩笑作一团。

与父母的融洽相处，让琴嗯心情愉快。和一切创作一样，特效化妆作品，大量的时间都花在看不见的地方，设计推敲、建模、反复修改、各种调整，琴嗯通常是整个上午都在工作室里慢工出细活，手边一大杯咖啡，豆浆代替牛奶，代糖提供甜味。琴嗯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既视糖奶为洪水猛兽，又永远不能抵抗甜品的诱惑，只好在这些细节上克扣。

琴妈是顶级茶艺师，琴嗯却喜欢咖啡胜过茶，这让琴妈很是遗憾。

有时候克劳斯会给她提供一些指导，他在创意和客户心理把握上是无可争议的顶尖专业人士，在具体操作上却不是那么擅长。但是没有关系，阿米莉亚阿姨的公司里有各种各样的专业人士，琴嗯随时可以找到任何领域的外援。而且像克劳斯这样别扭臭脸的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对老板的教女和蔼可亲。很快的，琴嗯参加华语WAA，也成为阿米莉亚阿姨公司里的一个热议话题。

要到这时，琴嗯才发觉这档节目的人气究竟有多高。

午餐是琴妈最精心准备的一顿，因为琴嗯的小伙伴们会来蹭饭，从小到大，琴嗯在同学和朋友中的人气，有一半来自琴妈的手艺加成。

下午是上妆和拍摄时间，对琴嗯固然是最紧张的时候，作为模特的小山和美颜也很难熬。按照规定，上妆只能由琴嗯一人完成，因此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尽管现在的特效化妆品，防水防脱都做的相当好，但上妆后一举一动仍需要格外小心。

美颜性子静，又经常有demon陪伴，还不是问题。小山就实在是有点为难他了，为了安抚他，琴妈不断地提供各种好吃的，都贴心地做成那种一口一个的尺寸，琴嗯又特意给他买了一幅巨大的三维拼图，好让他消磨时间。

“这还只是几帧片子，两个模特，一个场景，都这么麻烦。那些真正做片子的人，得协调多少事儿啊。”琴嗯一边擦汗，一边感叹。

“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克劳斯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到我们的拍摄现场来看看，和平时期，那就是最接近战场的地方了。”

“你们还只是拍广告，要是拍剧集或者电影，那不得疯？”

“不然为什么要把全球电影基地放在火星，不完成工作跑都没处跑，所以大家只能齐心合力疯狂赶工。”

“据说在古早的时候，电影制作是万众歆羡的工作，全社会最聪明最优秀最美丽的人都在这个行当里。”

“反正大崩溃之后百不存一，当然随便后人美化啦。”

“不管古今，人是不会变的，会选择这个行当的，从来都不是最聪明组优秀最美丽的人，而是最虚荣最自恋最自以为是的人。”

“你这是一竿子打死了一整个行当的人。”

“你这是大崩溃之前的老黄历了，那时候创作是少数人的特权，容得下肆意妄为、自以为是，现在你要玩个性，就要甘居地下，所有的影视节目，都是投资巨大的生意，全套科学管理，实事求是，一五一十。”

“这还能算创作吗？”小山总是最天真的一个。

“怎么不算？从家用摄影机诞生之日起，到精神贡献值开始推行，一直有人担心影视沦为全民节目，大众参与，再没有大明星和大制作的生路。结果怎样，看够了业余创作者的蹩脚表现，大家更追捧专业人士，明星崇拜比任何一个世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普通人觉得自己也能一朝成名、万众瞩目的幻觉越强烈，人们投注在真正的焦点人物身上的关注就越强烈。”

琴嗯暗自庆幸，有这一群投契的朋友，最紧张辛苦的时刻，大家说说笑笑，争论几句又叹息几声，时间飞快地就过去了。

做到后来，琴嗯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创意相当不错，最好的一点是对模特的演技几乎没有任何要求。海选作品禁止使用专业模特，连表演专业的学生和有演出经验的地下艺人都不允许。肢体形态可以用后期软件调整，但人类的表情眼神是再高明的软件也无法完美修正的。

好在小山从头至尾都是一具木偶，只要他不搞怪不笑场，安分地做一截木头就OK。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琴嗯太知道如何对付小山了，先派他一堆力气活儿，再拖延一下上妆的时间，等到拍摄时他的精神头就过去了，一蔫下来，就乖乖听从摆布。

美颜的镜头感不太好，美则美矣，镜头下总觉得哪里有点呆。但也没有关系，多半时候她都是一具尸体，只要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就好。而在画稿和木偶的想象中，她是一个小女孩，略有些呆呆的小脸，反而格外惹人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