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 第七棒

火烧得正旺，以天地为炉，以暮色为薪，却没有什么温度；只是白茫茫的一片，同四野的雪色熔在一处，好似一张在风中颠扑的纸，徐徐地舒展开来。
鼓噪的喊杀声正渐渐褪去，如归潮卷砂，虽有波澜，却渐显冷清。
只有一个声音例外。
三军阵前，那男子扔在不住地嘶吼着、咆哮着、悲泣着；他疯了也似地舞枪，他的枪法天下无双，但他今夜却注定要失败。
他的面前空无一人。
迎战的武士已全部倒在他的枪下，甚至连友军都不敢靠近。
除了一个他无法击倒的对手。
那个对手是火——他眼前的火，他心中的火，以及点燃了这乱世的全天下的火！
纵然枪法通神，人又怎能胜得过火？
我不禁暗自喟叹。
“又左卫门这家伙，还是这么的死脑筋啊……他要是就这么一头扎进火堆里去可怎么办啊……”
粗鲁得有些滑稽的语声适时地想起，切断了我的思绪，我只好侧身以应。
“主上不必担心，又左大人不是如此无谋之辈。”我说。
“这个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也不敢一个人跑到府中城下劝降啊……”秀吉策马趋近我身侧，咧嘴一笑，转而又道：“只不过，差点逼得我跟此生唯一的挚友拼命，这样的人，即便是已经烧成了灰烬，我也不敢掉以轻心呢。”
“主上说得极是，我这便命人去劝阻又左大人。”我躬身应到。
秀吉很是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而后摆手道：“还是算了吧，现在派人过去，那就是在草菅人命啊……”说罢他停顿片刻，才又道：“我也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舞枪了，就让他闹个痛快吧。”
“遵命。”我只得俯首称是，默然退开。
秀吉对此似乎并未在意，只顾怔怔地望着远处的火光，双唇嚅嚅翕动。
“夏梦无常一世名,杜鹃凄鸣上云霄……吗？还真是贴切啊……可是公主呵……你自己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烈烈朔风将他的语声吹过耳畔，没有分毫怜悯，却也听不出一丝憾恨。
良久，良久……
直至阵前的男子终于力尽。
他手驻长枪，跪伏于地，嘶哑的语声锯开冬夜的寒风，一声一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念着，诵告着。
“枪之又左前田利家，特来拜领首级……枪之又左前田利家，特来拜领首级……前田利家……特来……拜领首级……”
“利长，去扶你父亲回营。”我见此情形，便招手唤过他的儿子，轻声嘱咐道。
“是。”那年轻人顿声回应道。他的语声坚定有力，带着几分焦急，几分忧虑，却绝无半分羞惭。
“老爹，看来你的时代，确实是应该结束了呢。”
望着这年轻人策马飞驰的身影，我在心中暗暗地想着，不自觉地又将视线投向了那个，我赌上了一切的男子。
他那瘦弱的身形陷在厚铠重甲之中，如僵死的松石般一动不动，唯有胯下的战马不安地扫尾，荡开四周那令人窒息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