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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宠姬

Synopsis

《圣河往事》第一部:镜中繁花(卷一)


 

卡维丝曾经猜测,国王那像是浇在皮革上的热油一样滑而厚重,又像是雷声一般低沉震耳的声音,在私下里会是什么样的。后来她知道了,没有区别,只是更让人悸动,不管多少次听到,仍然像是热油一样浇在她心上,又像是雷霆在她的胸腔中震动。

不知国王是何时到来,她惊慌得都语无伦次了:“王后在祈祷……和伊提大人……我、我等着侍奉她,如果她需要的话……陛、陛下——”尽管惊慌,她仍然没有忘记稍微提高音量,提醒小神殿里的人国王来了。随后她意识到,隔着厚厚的石墙,她们听不见她的声音,正如国王听不见里面的对话——不是所有人都有她这样敏锐的听力。

于是她又悄悄松了口气。

她的惊慌失措却取悦了国王,国王伸手拍拍她的脸,笑着说:“你怕我,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她在心里说。因为你的手指的触碰让我颤抖,你的眼睛、声音和笑容让我心痛,因为我曾那么热切地梦到你,那么无望地渴望着你……她看着他,多么希望自己能用眼神诉说,说自己害怕不能控制对他的爱慕,说自己害怕不能再压抑这份感情,说自己更害怕激情之后的冷落和悲伤……但是她不能,卡维丝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她只能低下头,带着点不自觉的颤抖,小声说:“因为、因为我胆子小……”

国王哈哈大笑,笑得头上脸上的金环和金链子都跟着抖动起来,他笑着揉了揉卡维丝的头发,又用最温和的声音说:“不要怕,小宠儿。”

他对她眨了眨眼睛,这次,卡维丝看的清清楚楚,国王对她眨了眨右眼。——宫廷中私下里悄悄传说的,国王和人调情时的示意。

 

很多年之后,卡维丝回想往事,圣泉宫中的那个泛滥季,如果那时自己屈从心底的欲望,哪怕只有几天,甚至一夜,委身于国王,是不是之后的一切就会完全不同。

然而往事里没有“如果”,泛滥季即将结束之时,宫中众人都察觉到了国王对她若有若无的殷勤,她却始终不肯正视和回应。

“如果我不是足够了解你,我都要怀疑你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了。”瑟迦特这样说,“但是你是知道的吧,我们的陛下多么没有耐心,那些小把戏对他可没什么用。”

那是泛滥季的最后一夜,欢快的假日已经因为太长时间的纵情享乐,显得有那么点空虚和令人厌倦,就像一件已经穿过的礼服,无论多么华丽精致,总觉得已经开始褪色了似的。

这一夜,坐在国王身边的是伊涅忒夫人,萨胡拉阁下的妻子。这位阁下来自上圣河流域某个小城邦,失去城主之位后向圣河王朝寻求庇护。好在他仍保留下来一些产业,又娶了伊涅忒夫人,得以在宫廷中领一份闲差打发时光。

众所周知,这位阁下一半时间在喝酒,另一半时间在昏睡,显然不可能满足他那生机勃勃的迷人妻子,于是时不时的,国王就来代劳了。

国王与伊涅忒夫人的关系,很是惹人非议,因为宫中都传说伊涅忒夫人的母亲是先王哈维坦五世的情人,因此她很有可能是国王同父异母的姐姐。

在古王朝,王族盛行血亲通婚,但从第一圣河王朝开始,渐渐禁止了这种行为。然而在男女之情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国王的欲望和意志足以凌驾一切习俗禁令,伊涅忒夫人不仅得到了国王的宠爱,还将这份虽不强烈却也算得上引人注目的宠爱保持了下来,在国王众多来去匆匆的情人中,也算是一个异数。

于是人们不可避免地探究这位夫人究竟有何出色之处,以至于能长久抓住国王心的一角。有一种说法是因为她与国王血缘关系的猜疑,带来难以抗拒的刺激和持久的吸引;还有人说因为某种秘药,当年她的母亲就用来迷惑了哈维坦五世,而后又传给了她。

对于后一种说法,伊涅忒夫人嗤之以鼻,“胡说八道!”她曾开玩笑地说,“这年头还叫不叫人好好享受欢爱了?但凡一个略出色的爷们爱上谁,就要说人家下了药。”这玩笑话倒也有点影子,若是国王宠爱了某个姿容略普通些的女子,或是某位权贵闹出不甚般配的绯闻,大家就都要传说里头有谁下了什么秘药。也有工于心计的神妓、交际花或性奴放出谣言,说自己拥有迷惑人的秘药,吸引好奇心重的人去一探究竟,当然,那也都只是噱头而已。

卡维丝觉得,若说真有什么秘药,那秘药就在伊涅忒夫人的眼睛中和神情里。这位夫人不是特别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傲慢的妩媚,长长的漆黑的眼睛,眼角挑起,似笑非笑的嘴,像涂着朱砂的弓,随时要射出无形的笑意的箭,而那箭镞却淬着骄傲的毒素,隐藏着某种坚强甚至冷酷的决心。

或许传言并非皆虚妄,在她脸上,卡维丝隐约看出乌那斯三世的影子。又或许正是这一点隐约的影子,让国王对她始终保持着某种兴趣与热情。

“当然,她的丈夫也很管用,这位阁下平日既能装聋作哑,关键时候又肯认账。”瑟迦特说。伊涅忒夫人和萨胡拉阁下在泛滥季末才来到圣泉宫,大家都说她去处理国王的宠爱带来的“不可避免的后果”去了。但既然她一回来,就把那对双胞胎姐妹花踢出了国王的寝宫,种种流言也就只在私下里传说而已。

尽管身边坐着伊涅忒夫人,国王却一直在和王后交谈,两人的脸色都很认真,却并不沉重,就像一对夫妇在宾客环绕的宴会上无意中聊起某件比较重要的家务事。伊涅忒夫人安静地靠在国王身边,时时留意为国王斟酒,也把王后的酒杯续满,倒让他们身后的奴隶无事可做了。卡维丝注意到,每当这位夫人为王后斟酒的时候,王后都对她微笑示意。

“好吧,她们都是聪明人,”瑟迦特继续放肆地品评伊涅忒夫人,还捎上王后,“想必这位夫人很明白,她永远无法真正介入他们之中。尽管王后已经老了,还这么胖了;尽管国王已经不再爱她。但她仍然是他唯一真正爱过的女人。”

瑟迦特轻飘飘的话语,却像是看不见的锋利的刀,轻轻划过卡维丝的心口,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去妒忌任何人,但是妒忌之神伊玛却是最不讲道理的神明。

“啊哈,”看到她微微变了脸色,瑟迦特诧异地挑起眉毛,“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你愿意,你今晚就能够躺到国王的卧榻上——当然,”她脸上慢慢浮起一抹又像是了解,又像是嘲弄的笑意,“如果你要的是他的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年纪还小,进宫也晚,没有见到当年的王后。”瑟迦特继续说,“我父亲说,她曾经是整个圣河流域最美丽、最高贵的女人,老国王所有的儿子都想要得到她,任何稍微有点野心的男人也都想要得到她。而我们的国王,当年只能仰望她。——这样的回忆是不可战胜的,但也是危险的。王后很聪明,她是我所见过的女人中最聪明的一个,她得到过国王的爱,却不曾被这份爱迷惑。”

在圣河王朝漫长的历史中,也有过只对王后忠诚的痴情的国王,以及恪守道德、节制性欲的贤明君主,但这是极少数的例外。大多数国王,他们的性欲越强烈、占有的女人越多、流传的绯闻越离谱,就越是他们非同凡人的力量的体现,不仅国王本人对此坚信不疑,整个宫廷,乃至圣河流域,也都这样认为。

乌那斯三世的不同之处,是迄今为止他的情史几乎都转瞬即逝,有些女人得宠时间稍微长一点,得到的赏赐略微多一些,能够保证在失宠之后仍然生活无忧;还有些女人出身高贵,她们的家族也能分到一些国王的恩惠:某位家族成员的任命、某种物产的特许运输和贩卖权、甚至一两块小小的封地,仅此而已。任何一个女人,一旦国王的关注与热情从她身上移开,她就会立刻从人们的视线和热议中消失,无一例外。

有人觉得这是国王仍然爱着王后的证明,但宫中大多数人则认为,这是因为乌那斯三世个性强悍、冷酷无情,并深谙统治之道。

又或者,如瑟迦特所言,只是因为那个能抓住国王心的女人,还没有出现。

“诗人说过,没有人能够挣脱哈梭尔女神美丽的手指。我们都知道一定会有一个女人把他抓住,我只是好奇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而在她之前,你们所有人,都不过是他的小点心而已。”

她冷静态度下的轻蔑和嘲弄刺伤了卡维丝,她忍不住反唇相讥;“我倒觉得你就是那个可以抓住国王的女人,不是吗?”

“如果我有你这么漂亮的话,大概我可以。”瑟迦特并不在意她话里的讽刺,反而眯起眼睛,看着国王和王后。她清瘦冷静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种老练的估量的表情,就像她的父亲浏览一份文书或合同一样,“但那也会是非常艰难的过程。——至于你,像你这么脆弱的女孩子,绝对做不到,只有足够坚强的女人,才能够胜任国王的情妇。”

“我当然不能做国王的情妇,”卡维丝像是在和谁争辩一样,激动地说,“我不会做任何伤害王后的事!”

“你以为你是谁?拒绝国王?伤害王后?”瑟迦特发出一声冷笑,“如果国王要睡你,你就得给他睡。而且你放心好了,王后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她忽然又对她推心置腹起来:“傻孩子,你到底要犯傻到什么程度呢?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都说他的床上功夫好得不得了,你就当做了一场好梦,有何不可呢?如果你够机灵的话,没准还能给你哥哥捞到不错的职位和不错的新娘。就算你不喜欢被他睡也没有关系,很快就会过去的。哪怕你不小心怀了孩子,如果你不想去神庙,我们也有的是法子来解决。”

有那么一刻,卡维丝想要捂住耳朵尖叫起来,叫瑟迦特住口,叫一切都消失,所有这些装作不在意的打量和评估,这些窃窃的议论和嘲弄,甚至国王眼睛里的柔情,王后嘴角的微笑……所有这些都在漫不经心却又冷酷无情地敲碎她的小世界,她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护的安全而平静的小世界……但她不敢尖叫,她甚至不敢表露情绪,只是低下头,极力忍住眼泪,“他们不知道这一切有多残忍吗?他们不知道这会造成怎样的伤害吗?”她几乎是绝望地想,“透特在上啊,就没有一个人,哪怕一个人,有那么一点心肝吗?!”

 

一阵突然的骚动,伴随着案几掀倒、陶器破碎的声音,还有女孩子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只见一个男人拉扯着一个年轻女孩,大声喝骂着冲到国王面前,女孩子甚至没有戴假发和头巾,衣衫不整,满脸惊惶,泪痕斑驳,而看到她的脸,卡维丝和瑟迦特都惊呆了。

是美梅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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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e 【回复】 2016-12-26 22:41:07

咦,国王真的在和她调情哎,之前的两次眨眼我还以为只是错觉。以及果然只有心理强大的女人才能胜任国王的情妇吧,Hiahia。尤其是这个国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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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说:

    很早之前,我就在想,如果把我们耳熟能详的一段历史,移植到另一个时空背景下,重新演绎,会是多么棒的事儿啊。
    比如将秦淮八艳的故事,移植到一个类似衰亡前的古罗马世界;
    或者将印加帝国的灭亡,移植到一个类似古印度的神话世界……
    诸如此类。
    后来,看到盖伊·加夫里尔·凯的那一系列我称之为“时空位移”的小说,简直大生知己之感。
    何况凯还写的那么精彩!(除了他坚持要自己写中国古诗这一点之外……)
    久而久之,忍了又忍,我还是动笔了。
    就是这样。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