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他在浴室傳來的水聲中醒來，不是被吵醒，就是自然醒而已。雖然他向來沒有睡不著的問題，不過昨天晚上他是睡得超好的。他起床，去廚房用大水壺燒開水。上週末翠山行做的手工堅果麵包還剩下一些，擱在冰箱裡，等會兒拿出來抹點黃油烤一烤，煎個蛋，再配杯牛奶咖啡就是很好的早餐。

爐子上開水都煮到半開了，浴室水聲仍然不斷，八津蠻這傢伙一大早就霸佔著浴室不出來，他大步走到門前用力拍門。

一會兒，水聲停了，穿著內褲、脖子上搭著毛巾的八津蠻開門出來，瞪他。

「媽的，你急著拉肚子啊？」

他閉著嘴沒吭氣一把推開八津蠻，進去浴室關上門，刷牙洗臉上廁所。等他出來的時候，八津蠻已經穿了沒扣釦子的襯衫，翹著二郎腿坐在桌子旁抽煙，音響放著輕柔的古典音樂，烤箱裡正烤著麵包。音響是八津蠻硬要放在這裡的那就不用說了，這傢伙翻他家的冰箱向來很自動。

「臭臉的，煎幾個蛋來。」八津蠻動動手指彈掉一截菸灰。

「你不會煎？」他板著臉反問。

八津蠻根本不理他，接著問：「水好像快開了，有喝的沒有？」

他沒繼續與八津蠻爭辯這些事該誰做，只閉著嘴去拿出咖啡的道具，準備做兩杯咖啡

「沒想到你居然還會這手，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他淋澆咖啡時，八津蠻望著他的舉動說，好像有那麼一點讚嘆的意思。

「我有必要啥事都向你報備嗎？」

「是沒必要，不過交了女朋友這種事總該說說。」八津蠻慢條斯理地說。

他瞄了八津蠻一眼，淡淡說：「我沒交女朋友。」

「哦？」很顯然一整個不相信的口吻。

他把兩杯熱騰騰的黑咖啡拿過去放在桌上。

「他是男的。」

八津蠻眨了兩次眼睛，好像有一點點吃驚，但也不是多訝異。

「原來如此。就是他嗎？上次那個？」

他點頭。

八津蠻勾起嘴角，笑：「難怪。無論如何，這是好事。」

他去廚房打開瓦斯爐的火，在煎鍋裡倒了點油，直接打了幾個蛋下去，用鏟子在煎鍋裡攪，翠山行教他灑點水或者牛奶，就能做出軟軟溼溼嫩嫩的英式煎蛋。

八津蠻拿了個盤子，打開烤箱，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很快速地把烤熱的麵包撥到盤子裡，又從冰箱裡把剩下小半瓶的牛奶拎出來一起帶到桌子上。

香烤手工堅果麵包、手工滴濾咖啡摻牛奶、撒了胡椒粉的英式煎蛋，這些內容應該可以組合成很有氣氛的早餐，不過享用的既然是兩個粗魯的大男人，沒幾分鐘就被很沒情調地掃光了。

「不錯，就是量太少了，好像沒飽。」八津蠻重新點了兩根菸，遞一根給他，然後咬著菸扣襯衫釦子，說：「我要走了。」

八津蠻一直沒再提結婚的事，他想了想，終於還是開口問：「你昨天說你要結婚了？」

走過去撈起長褲正在穿好的八津蠻回頭瞥他一眼，淡淡說：「我跟你說了？」

「什麼時候？」

「怎麼？你要來喝喜酒？」

看來八津蠻已經不記得說過要找他當伴郎的事，他閉上嘴，沒有主動問起這檔子事。總覺得八津蠻如果不是喝醉了，應該不會開口找他才對。畢竟在八津蠻所面對的另一個世界，他極有可能是個完全格格不入的突兀存在。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形式而已。」八津蠻平淡地說：「你不會喜歡那種場面的。不過如果你真想來，我叫人給你張喜帖好了，帶他一起來，免得你無聊。先說，不准給我包紅包，老子不缺錢。喂，走囉！」

八津蠻揚揚手，打開門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傳來那輛高級跑車發動駛離的聲音。

週六早上，他騎車去找翠山行，他們先前講好要去一家據說燒餅非常好吃的豆漿店吃早點。今天晚上他有場比賽，下午就得出發了。翠山行像往常那樣站在公寓門口等他，好像有一點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沒有問，雖然他並不是沒有察覺。

豆漿店生意超好，但好在大多數是外帶的，他們在店裡還找得到座位。點了兩份燒餅油條，翠山行要了熱混漿，他則要了加辣油的鹹豆漿。

等餐點的時候，翠山行把準備好帶在身邊的兩套環保不鏽鋼湯匙筷子拿出來，開口說：

「黃泉，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他稍稍有一點訝異。

「我工作的餐廳，老闆跟老闆娘打算收掉，搬到南部去，他們問我想不想頂下來。」翠山行說：「他們開出來的價錢不算太高，申請貸款的話應該可以負擔，老實說我有一點心動，可是……一旦把餐廳頂下來，就表示我的生活型態必須大轉變。我以前經營過小餐店，雖然形式不大一樣，可是我知道那種忙碌。」

原來翠山行之所以心事重重，是因為這個。不知道為何，他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想了想，問：「你是擔心太忙太累？」

翠山行望著他好半天，然後說：「我是怕以後沒時間去你那裡。」

一時之間，他說不出話來，只覺得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動。

「那不是問題，你不能來，我去找你也是一樣的。」

「可是我可能都走不開。」

「那我就在那裡幫忙也可以。」

翠山行睜大眼睛：「這不好吧？這樣好像我壓榨你。」

「哪有？」

「如果我要算薪水給你，你一定不肯接受。」翠山行思索著說，但是聽起來似乎也覺得他去幫忙這主意並不壞。

「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應該分得這麼清楚。」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會覺得過意不去。」

他們點的東西終於送過來，那香氣很讓人產生食慾。

「反正我也沒別的事好做。」

翠山行看著他，忽然放下手上的東西，很快地抱了他一下又放開。

「我好開心，因為你這麼樂意陪我一起。」翠山行說。那閃閃發亮的眼睛，說明了翠山行真的很高興很開心。他覺得最美麗的眼睛，也就是如此。

他不知道怎麼表達，但對他來說，如果那是翠山行的夢想，他能夠陪伴著去完成，是一種榮耀。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個沒有夢想的人，而今他有喜歡、在意的人，於是那個人的夢想，理所當然成為他的。他開始對這件事產生了期待。他不知道如何用言語述說，但是，在他心中，他很感謝，感謝著有如此美好的一個人，願意接納他的陪伴。

吃過早點，他們去近郊的小山，找了條步道走走。

「下個月，我那朋友要結婚。」他想了半天，最後還是說了。

「你說我見過的那個朋友嗎？」

他點頭。

「哦，真是恭喜欸。」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喝喜酒？」

「我嗎？好啊！什麼時候？希望是假日，不然我可能去不成。」

「我還不知道確定日期。」

「那等你知道再跟我說。」翠山行安靜了一會兒，輕聲問：「他知道嗎？你跟我。」

「知道。」他想著，也就是今天早上，他才告訴八津蠻的。

「嗯。」翠山行停了一會兒，說：「這樣比較好，比較健康。」

他看了看翠山行因為爬山而微微發紅、額角流汗的臉，不是很懂翠山行的意思。

「我喜歡這樣的簡簡單單、平平凡凡。」翠山行說。

他伸手，輕輕握住翠山行的手。多希望十年後、二十年後、到他變成一個白頭髮的老人時，他還能這樣牽著對方的手。

翠山行開口低聲說：「謝謝。」

他不懂翠山行為什麼道謝，但其實他心中也反覆說著同樣的話語。

謝謝你，與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