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登录

          
          
          

17 狼人的琴師

Synopsis

一個知音與知己的故事。




    後來蒼又彈了完整的「流水」,以及一首「鷗鷺忘機」,後者襲滅天來從CD上聽過,但不記得曲名,是蒼告訴他的。在彈奏之前,蒼不但告訴他曲名,還講了曲子述說的故事,那是個關於信任的故事。說是有個漁夫,出海時海鷗總是繞著他盤旋,甚至飛到他的船上。漁夫從不傷害這些海鷗,他甚至能撫摸這些海鷗。後來,漁夫的父親聽說這事,便要漁夫抓幾隻海鷗回去,從此,海鷗只在高空飛翔,再也沒有降落在漁夫的船上。襲滅天來凝視蒼平淡而安穩的神情,有些懷疑蒼是否隱約感覺到什麼。

    ……對你而言,我是能夠輕易傷害你甚至奪走你生命的異類。

    可是蒼望向他的表情,很自然,也很自在。他拿不準蒼在想什麼。

    琴音籠罩在這一方之地,劃出遺世獨立的桃花源。彈琴者、聽琴者,便是完整的世界。

    在昏暗微明的山崖邊,蒼說,你可以摸摸看我的琴。於是襲滅天來盤腿坐下來,伸手輕輕撫摸架在蒼腿上的古琴。相較於那張古董琴,這張琴算很新很新,上過漆的木質摸起來感覺很細緻,微微地泛涼,卻又不是那種沉冷的冰。他用手指慢慢劃過琴身邊緣,這張琴跟那張古董琴不同型式。根據他陸續累積的粗淺古琴知識,怒滄琴的外觀似乎不屬於一般常見的琴式,而這張琴則是形式最簡單的「正合式」。上面的琴徽是某種高級石材雕刻而成,平整地嵌在琴身。他小心撫過最粗的琴絃,問:

    「這是絲絃?」

    「嗯。」

    「現在應該很少見吧?」

    「得特別訂製,很貴而且往往要等。不過,絲絃的音色是別種琴絃無法比擬的。」

    襲滅天來繼續以指腹輕劃過整根絃,夜風稍歇,周圍的空氣安穩下來。古琴有種謐靜的氣味,揉和著近在咫尺的蒼身上潔淨的人體氣味、蒼開口時茶水餘留的淡淡清香氣味,盈滿他的嗅覺。這世上很多東西都有模擬的替代品,但到了某種境界,最微小的差異也變得很清晰很明顯,所以,在某種意義上,有些東西就是無可取代。這世上有很多生命,卻沒有他的同類,有很多與他人形外表相仿的人類,卻只有……

    他抬起眼來望向蒼,而蒼正低垂著眼簾看著琴面。骨子裡的嗜血天性再怎麼躁動,他也不會傷害對方,因為,蒼是他的琴師。

    蒼抬起一隻手來,掩嘴打了個呵欠,他看到蒼的眼尾溢出一點點微亮的淚液,沾濕了眼緣的睫毛。他忽然想,他可以把蒼的樣子每一分毫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在這樣的光線下,身為人類的蒼應該看不清他可能複雜深沉的眼神。

    「你睏了?」

    「嗯,我很少晚睡。」蒼說,溫潤的聲音有些懶意。

    「……我們走吧!」

    「嗯。」蒼要他把琴袋拿過來,然後把古琴輕輕放進琴箱中,收好,然後把空了的寶特瓶塞在琴袋的外口袋裡。

    「下去還是你幫我背琴吧!」蒼說。

    襲滅天來輕哼一聲,把琴袋背起來,離開坪頂進入斜坡樹林往回走。下坡比上坡更難走,而且對蒼來說路實在太暗,拿手機照明也沒多大用處,所以蒼跟他跟得很緊,隔著琴袋,蒼就在他後面。安靜的樹林裡都是他們踩過落葉枯枝的聲音。通過比較難走的路段,蒼稍稍落後了一點,他往回跨了一步,朝後拽住蒼的手腕。

    「跟好。」他稍稍放慢了腳步。跟所有具有靈性的動物一樣,狼人對於培養出情誼的個體總是比較好一點,就算不是自己的同類。等來到比較好走的路段,他放開蒼的手。

    「來的時候忘了問,這裡都不會有蛇或是其他野獸出沒嗎?」蒼以閒聊的口吻問。

    就是有也要退避三舍,因為這裡有個比牠們更凶猛更具有殺傷力的物種。即使長久生活在人類的城市中,他化為狼形時仍然擁有尖牙利爪以及鋼鐵般強韌、充滿力量的軀體。一般動物對於危險的感覺比人類敏銳多了,人的感覺已經被太多太多複雜多樣的情感情緒覆蓋。當然,襲滅天來沒有回答。

    好不容易鑽出樹林,蒼站在車子旁邊輕輕拍掉身上沾到的葉片與細枝。襲滅天來用車鑰匙打開車門,把琴袋放在後座。上車之後,雖然覺得是多餘的,但襲滅天來還是說了句:

    「我不希望有任何其他人知道這地方。」

    蒼點點頭,淡淡說:「我明白。」

    襲滅天來發動車子,一下子亮起來的車燈燈光在幽黑的山區裡顯得很刺眼。

    「沒人跟你說話的話,你開車會不會想睡?」蒼問。

    「想睡你就睡好了,我才不需要你跟我聊天。」他暗忖,他應該還記得蒼家怎麼走,狼人的辨路能力與方向感可是相當優異的。

    「嗯。」聽他這麼說,蒼便毫不客氣地閉目養神去了。

    襲滅天來熟練地把車子掉頭,開往回程的路。車子緩緩駛出路面非常不平整的產業道路時,他往蒼瞥去,頭往旁邊靠的蒼從領口往上延伸的頸側毫無阻擋地呈現在他眼前,以狼牙的鋒銳,輕而易舉就能咬穿通過蒼頸部的大動脈。他移開視線。雖然如燭火搖曳著,凶殘的嗜血欲望不像初次浮現時那麼強烈,就好像被琴音洗滌過似的,留下還未脫淨的殘餘。

    蒼的呼吸漸漸變慢變長,車子開上平坦的山路時,襲滅天來開口,輕輕叫了聲蒼。沒有回應,這傢伙還真的睡著了。真是的!就這麼放心嗎?
    
    琴師與狼人。

    海鷗與漁夫。

    襲滅天來沉默地專心開車,順暢而迅速地一路下山。他的黑色休旅車像一尾回航的魚,敏捷地潛入燈火仍然輝煌的不夜城。


    ☆


    週六家庭日下午一點多,蒼一家人看了早場電影之後,在連鎖日式豬排專賣店吃午餐,這是經過全家投票決定的,少數服從多數。六個人一人一份定食,內容包括日式炸豬排或其他葷食炸物的主菜、生高麗菜絲、撒了芝麻的白飯、海菜豆腐味噌湯、醃漬小菜還有抹茶茶凍。

    「哥,你昨天很晚回來哦?」翠山行問。翠山行昨天因為看電視的關係十二點才睡,可是那時蒼都還沒到家。在他印象中,大哥好像從沒這麼晚歸過。

    「嗯。」蒼淡淡應道。他到家時已經超過半夜一點半,等他安頓好古琴、刷牙洗臉換好睡衣上床睡覺時好像已經快兩點了。為了不吵到家人,他今天早上才洗澡。早餐時他就有些愛睏,在電影院裡更是乾脆直接睡著。好在他睡覺一向很安靜,也不會吵到人。

    昨晚他剛坐上襲滅天來的車沒多久就睡著了,也不是睡得很沉,都還感覺得出車子轉彎、加減速、等紅燈什麼的。車子在他們家前面停下來時,他有感覺,可是還半陷在朦朧的睡夢裡,他聽到襲滅天來用低沉的聲音叫他。他花了一點時間讓自己醒過來,睡意深重地道了聲謝,然後帶了他的琴下車。等他掏鑰匙開門進屋之後,襲滅天來才駕車離開,大概是懷疑他會直接靠在門板上睡著。

    人與人之間都是緣份,相處時間的長短與彼此的熟悉度不見得成正比。雖然認識不久,也不是說很有熟悉感,但他不覺得襲滅天來生疏。似乎隱隱感受得到,雖然那個人經常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的樣子,但性格中有一種很難形容的純粹,一種很直接的本質。

    他敘述「鷗鷺忘機」這首曲子的故事時,覺得襲滅天來看他看得特別專注,月光太微弱,他看不清襲滅天來的表情。他一直很喜歡這首古曲,也很喜歡曲子描繪的故事。那時他似乎隱隱感覺到某種說不清的東西,猜想襲滅天來是不是以為他在影射什麼?他沒有這個意思,可是也不覺得需要多作解釋。

    襲滅天來帶他去的那個荒山野地是個很美、很有意境的地方,顯然不是一般人找得到的。如果天清月朗,在那裡彈琴一定更能體會天人合一的境界。襲滅天來……是個很不尋常的人,跟普通人很不一樣,可是他覺得可以信任這個人。這是一種相信?還是自信?或者是任性?昨夜他帶著這些思緒入睡,不急著想得出什麼結論。有些人事物,慢慢去體會才更接近真實。

    「大哥,腰內肉給我一塊好不好?」白雪飄望過來問。

    翠山行說:「腰內肉已經比你那份豬排份量要少了,你還要搶大哥的啊?」

    「沒關係。」蒼淡淡說著,把一塊腰內肉挾到白雪飄的盤子上。

    「我也要!」點咖哩豬排的九方墀說。

    「眼大肚小,你吃不完的啦!」翠山行說。

    蒼沒有說話,默默用筷子把兩塊肉分別挾給黃商子跟九方墀。腰內肉一份本來一共只有四塊,分掉三塊,就只剩一塊。翠山行覺得蒼這樣吃太少,於是把自己那份里脊蘆筍捲挾一個到蒼的盤子裡。吃著炸蝦的赤雲染看著食物在她的哥哥弟弟們的盤子上流通,十分習慣,他們家吃飯經常如此。她通常不參與,不然的話,兄弟們總會回報她更多更多,讓她吃都吃不完。身為家裡唯一的女孩子,經常得到特別優惠的待遇。

    午餐之後,翠山行他們打算去逛書店,蒼想睡個午覺補眠,於是自己搭車回家。轉了兩趟車,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三點多,蒼洗了把臉,換了衣服,窩到床上去睡個稍晚的午覺。他醒來時快五點,他待在房裡慢條斯理保養兩張寶貝古琴,不覺時間流走。六點左右,翠山行打電話回家,說他們想在外面吃晚餐。

    「冰箱冷凍庫有水餃,你看是要自己下水餃,還是等我們帶東西回去。」

    「我等你們帶東西回來好了,你們慢慢來,不用趕,晚點也沒關係。」正在保養琴絃的蒼完全不想動手下水餃。

    「那好吧!」

    「對了,我們家有沒有手電筒?」蒼問。

    「有啊!幹嘛?」

    「沒事,你回來再找給我。」蒼說,他本來想,如果沒有的話,叫翠山行順便買一支回來,他好放在琴袋裡,下次再去那種烏漆摸黑的地方可以用得著。

    「哦,沒問題。哥,你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

    「你看著辦吧!」

    「嗯,我知道了。」

    蒼掛了電話之後,去廚房煮水泡杯熱茶,然後拎著茶杯回房間,把茶杯放在書桌上,坐下來繼續悠哉悠哉地保養他的古琴。


    ☆


    那天夜裡,襲滅天來確定某個半夢遊狀態的琴師順利進屋而沒有掛在門上睡著之後,開車返家。他覺得很餓。十幾個小時沒進食是事實,不過這似乎也不能解釋他為什麼突然覺得異常飢餓,那種餓法,似乎不只是生理上的餓,更是精神上莫名突來的空。他不知道原因何在,在荒山裡聽著看著蒼彈琴時,他明明很喜歡那樣的情境那樣的感覺,他不懂為什麼才過了沒多大功夫,他的情緒卻陷入莫名其妙的煩躁與空洞。

    襲滅天來開車到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連鎖手扒雞速食店,玻璃櫃裡有現成烤好的三隻手扒雞,他全部買下,店員把手扒雞裝好,又抓了一把透明的塑膠手套要放進袋子時,他說:

    「不用手套,餐巾紙也不用。」

    瘦巴巴的男店員反應有點遲鈍地哦了一聲,然後把塞到一半的手套拉出來。

    襲滅天來帶著一大袋食物回家,一進門,他就把整個提袋越過鞋櫃與飯桌上空遠遠拋在客廳的茶几上,距離與準度比起人類的職業籃球選手不遑多讓。兩手空出來之後,他脫鞋脫襪,解開黑色襯衫釦子,微微粗暴地脫掉,揉成一團扔進玄關角落的置衣簍,又把褲子也迅速脫下來扔進去,在玄關就化成狼形,一秒鐘也不願意多等。

    灰色大狼巴在茶几上,把手提袋撕爛,刨出包在裡面的手扒雞,粗魯地張口進食,幾乎兩口就吞掉一整隻雞,沒兩下,三隻手扒雞已經落入狼胃。雖然手扒雞的個頭不算大,肉也不算是頂多,但連皮帶骨全吃下去,整整三隻雞的份量還是讓狼肚子有點撐。狼吃東西一點都不浪費,茶几上除了油汪汪的破爛包裝紙袋之外沒有任何殘渣剩下。

    他維持著狼形踱步到冰箱前,明明冰箱拉門的設計就不利於狼的形體,他硬是要用狼爪刨、用狼鼻子頂,好不容易打開冰箱的蔬果層,咬出一顆某個山區出產的有機蘋果來吃掉,然後又咬出一顆,吃掉。

    吃得很飽的灰色大狼往地毯上一躺,翻身扭動身軀讓脊背與厚毛毯摩擦一下,然後翻回來趴好,讓胃裡的東西消化。他想看電視、看書、想上網找找看有沒有合適的琴桌,可是他就是不想變回人形,沒辦法兩全其美,大狼不甚滿意地呼出一口氣,稍稍不甘願地安靜下來。


    ☆


    週六襲滅天來把家裡打掃過,該洗的洗,該晾的晾,其餘時間,除了餵飽自己之外,就是掛在電腦前上網找琴桌。網路上什麼都有,有賣古琴的,也有賣琴桌的,可是找來找去,他都沒有找到桌腿能夠收起來的琴桌。除了琴桌,還得有琴凳。重是不要緊,可是必須好塞進車子裡,方便隨身扛著走才行。

    深夜他出門去了趟週末假日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大賣場,主要目的是補充已經消耗殆盡的糧食。經過照明用具區時,他在LED燈具架子前停了下來。各式各樣的LED燈具很多,有LED燈泡、LED手電筒、還有腳踏車用的LED燈。他拿起一個小圓餅狀的LED燈具,圓形的殼罩裡裝了七個LED,亮度很強,後面附有彈簧夾,可以夾在任意地方。他想,讓蒼夾在衣服上當照明應該不錯,比需要用手拿的手電筒更方便。於是他買了個黑色殼罩的。

    週日,襲滅天來一如以往般地消磨假日,窩在家裡看書看電視聽音樂玩電腦耗掉大半天的光陰。晚上他用真空管音響放出他喜歡的室內樂,一面聽音樂一面在浴室裡搓洗換下來的床單與枕頭套,他是個稍有小潔癖的狼人,對於清爽潔淨有偏好。他正狠狠搓揉著灰色的枕頭套,聽到放在房間的手機響了。誰在他洗東西洗到一半不識相地打電話來?

    他不高興地甩甩手,去房間從桌上拿起手機。

    蒼?

    「喂?」他接通電話。

    「襲滅天來,那天我把向你借的書忘在車上了,就在後座,星期二你帶來給我可以嗎?」

    睡得那個樣子,會記得才有鬼。

    「嗯。」

    「謝了。」

    「對了,我順便問你,你應該認識做琴桌的吧?」

    「嗯?」

    「我上網找了很久都沒有可以收起來的。」

    「你說桌腿可以摺的琴桌?印象中沒看過。」

    「所以要訂做。不然怎麼帶?」

    「唔,我是有認得專門做琴桌的師傅。」

    「那好,找天去看一下。」

    「嗯。」蒼的聲音聽起來很輕。

    「沒事了吧?」

    「沒事了,晚安。」蒼沒有發出任何笑聲,可是就像看到蒼的眼睛微微閃動光采一樣,他感覺得到蒼的笑意,像古琴餘韻的鳴盪,無聲,卻存在。

    如果你知道……我不是人類,還會是這樣的嗎?

    襲滅天來放下手機時,微微垂落了眼簾。

全部留言

请登录评论!

暂无评论

全部留言()
  • 作品:狼人與琴師
  • 状态:完结
  • 类型:同人-同人
  • tag:
  • 发布时间:2016-12-16 22:00:58
原作标题:

霹靂

原作简介:

布袋戲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