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吸血鬼

 

把克劳斯归于“帅哥”，只能说明阿米莉亚阿姨审美奇特。

事实上，与其说他英俊，不如说有点吓人。北欧人惯常的白皮肤和金发，到他这里色号明显出了问题，白色白得像是干净的骨头，金色则淡得发白，如果有北欧风格的吸血鬼，应该就是他的样子。

而他对待琴嗯的态度，很明显就是部门里最有天分的年轻人，被安排陪大老板家娇生惯养的亲戚小孩做无聊游戏，努力想要装得友善一点，但隐藏不住那份别扭和厌烦。

直到他看到美颜出现在屏幕中。

呵，所向无敌的美颜。

琴妈看到她的时候，也有一刻的惊艳：“小琴，这是你的同学？”琴爸回家后听说了，还特地跑上楼来绕了一圈，看看琴妈所说的“美得不似真人的孩子。”

“美则美矣，没有我们家小琴有味道。”下来后，琴爸悄悄对琴妈说。

琴妈好笑：“我知道所有的父亲都偏心女儿，可你这也太盲目了吧。”

“自小琴出生起，你就一直冷静客观的说，咱家闺女只能走气质路线了。可结果怎样，还不是被我们养出了个大美女。”

“我始终记得小琴两岁多的时候，有一次和其他孩子在花园里玩，咱俩在旁边看着。你忽然对我说，这样跳出来客观地看，咱闺女确实不是小美人。——现在看来，你也就只客观了那一刻。”琴妈嘲笑琴爸。

琴爸不以为意：“这只能说明年轻时的我眼光未到火候。”

如果琴嗯听到了父母这番对话，一定会骇笑：除了父母，这世上大概再不会有人拿她比美颜。

也许除了美颜自己。

她正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琴嗯刚刚给她化完妆，初步设想把她装扮成那种像是从素描画或者老式黑白照片里走出来的人。

琴嗯把她白瓷一样的肌肤涂成带点哑光，又带点珍珠灰的色调；眉毛上扑一层粉，再用淡灰色的眉笔一笔一笔画出来，额头的美人尖也是；眉眼间和腮角打上淡淡的阴影，嘴唇涂的是极淡极淡的橡皮粉；再把她漆黑的头发挑染出深深浅浅的灰色。

美颜的头发很长，天然带点鬈曲，发质极好，又厚又滑又软，放下来的时候像一片海藻。这个女孩子真是被上天厚爱，没有一点缺陷。

然而她却久久地盯着镜子里的脸，叹了口气：“琴嗯琴嗯，果然大家说得没错，你是最会打扮的那个。”

“你天生丽质呀。”琴嗯和她开玩笑，“美人何须知道如何打扮。”

美颜指着屏幕上自己上妆前的照片：“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琴嗯震撼：“你还嫌自己不够美？”

美颜皱起眉头——她连皱眉的样子都说不出的好看，但她却说：“琴嗯我一直羡慕你，那种气质标格真是学不来的。你知道吗？从上大学第一天开始，我就偷偷留神你怎么穿衣配饰，怎么化妆打扮，可就是学不来。”

琴嗯不能置信地张大嘴，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又说：“要不是足够了解你，我会以为你在笑话我。——你难道不知道你是所有同学心目中‘美人’的同义词？”

美颜有点黯然地垂下眼睛：“可是同你完全不能比，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过时的选美小姐，但你是超模。”

琴嗯有点眩晕：美颜羡慕自己？！

以及，这样的美颜，居然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

“最美的是美而不知自己美的人。”她只好这样说。

“琴嗯，你在说自己吗？”

“这个话题无论如何不能再进行下去了。”琴嗯嘀咕道。

随后克劳斯的电话进来，他对美颜惊为天人，失声问：“这是哪位？”让琴嗯总算恢复了一点对自己审美的信心。

得知美颜是琴嗯的模特之后，克劳斯立刻转变面孔和态度：“琴嗯小姐，您是说要我把工作室接驳过去吗？”

琴嗯没好气。之前她这样建议的时候，克劳斯嘴脸可恶地说：“抱歉啊，我想我们生长环境和文化背景不同，对于隐私和距离的感受恐怕有一定的差距。”

距离和隐私个鬼！差距个鬼！

在阿米莉亚阿姨的公司里，克劳斯大概看够了所谓的“气质标格”，所以一见到美颜这种仿佛古典画作中走出来，不带一点拐弯抹角的最直接的美貌，顿时大为倾倒。

片刻之后，琴嗯这边用于感应接驳的墙壁渐渐虚化，房间仿佛一下子扩大了一倍，克劳斯的工作室远程接驳过来。

虽然对克劳斯这个人没有什么好感，但琴嗯却立刻喜欢上了他的工作室，似乎没有一件多余之物的简洁洗练之感，与各种美丽得仿佛无用的旧物没有一丝阻碍的并存着。就好像是把丝绒编织进冰冷的铬丝中而做成的无与伦比的工艺品，又有一种空荡荡的、不怎么住人，而且住在其中的人随时可能拎着包就走的空无感——这一点尤其让琴嗯着迷，因为她自己有点拥物狂。

这家伙确实有一种古怪的灵气，阿米莉亚阿姨果然疼爱自己啊。琴嗯雀跃的想。

“美颜是我的模特！”她大声宣布。

“很好，那你已经成功了一半。”克劳斯说。

琴嗯气结。

“不过还是先听听你的思路吧。”克劳斯屈尊纡贵地说，同时忙着和美颜交换各种社交信息和数据。

琴嗯咳嗽一声，开始说。

“听不见！”克劳斯粗暴地打断她。

美颜打抱不平：“你别欺负她！”

被她一瞪，克劳斯立刻服帖，放软了声音：“我是说，清晰而富有感染力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在真人秀节目中十分重要，而音量是这一切的前提。”

“那我谢谢您啊。”琴嗯被他激得生气，定了定神，开始清晰、富有感染力，而且大声的讲述自己的构思——

 

第一帧：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抱着一只木偶，走在荒凉的路上，在她身后，有一个放大了的木偶的幻影，有点笨拙地跟在她身后，仿佛是她无形的守护神。画面的颜色慢慢变化，原来这是一张黑白插画。

第二帧：老旧的工作室里，画稿散落一地，美女漫画家倒在地上，脑后一滩血迹，一个大型木质素体模型趴在一旁，可以看见模型的头部被鲜血染红。应该是有人用这个模型袭击了漫画家，将她杀死。而这个素体模型和画稿上的木偶，极为相似。

第三帧：漫画家脑后的血迹已经凝固、发黑，她的脸也开始灰败、发黑，木质模型换了个姿势，他僵硬地坐在漫画家身旁，手里拿着一张画稿，身旁放着整理好的画稿。

第四帧：模型拿着的那张画稿上，木偶已经破败，虽然被仔细地修补过，仍呈现出快要散架的样子。小女孩已经长成美少女，有着和漫画家相似的容颜。她抱着木偶，仿佛在向着什么祈祷。

第五帧：漫画家的尸体还在原处，已经开始腐烂。但是她的工作台上亮着灯，隐约可见有人影在伏案绘画，画面推进，是模型趴在工作台上，用僵硬的姿势握着一支笔，在纸上绘画，周围堆积如山的揉起来的废稿。

第六帧：画稿，不那么流畅的笔触，少女的脸被画得有些歪斜，人偶的四肢也不对称，画的是少女亲吻木偶，木偶慢慢睁开眼睛。

第七帧：漫画家的尸体已经有一部分化作白骨，模型也磨损得厉害，还有一部分朽烂脱落。它仿佛正向漫画家爬过去，要给她看自己手中最后一张画稿。

第八帧：画稿上，脸有点歪斜的少女和四肢不对称的木偶，笑着看着彼此，手拉着手，走在开满鲜花，洒满阳光的路上，走向远方。

 

琴嗯越讲越没有底气，在心里编织酝酿了好几天，又反复推敲了好几夜的故事，讲出来的时候好像变成了另一个故事，漏洞百出、荒腔走板、幼稚可笑、庸俗平淡。“如果参加WWA，意味着要面对主持人和裁判，还有其他参赛者，讲述自己的构思，讲述角色背后的故事……”这个念头克制不住地冒出来，让她越来越心慌，而她的心慌又让她的讲述更加不得要领，没有说服力。

美颜察觉了她的紧张，悄悄握住琴嗯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有力，和她娇媚的外型并不相符，却让人觉得安慰。——可也没有太多的安慰。

琴嗯磕磕巴巴地讲完了，胆战心惊地盯着对面的克劳斯，他坐在一张淡蓝色，造型像一朵大雪花的，看上去很有逼格但是很不舒服的铁椅子上，伸长了腿，面无表情，半垂着眼睑。

“评委可能比他要可怕一百倍。”琴嗯绝望地想。

克劳斯抬起眼睛，仍然面无表情，说：“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