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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Synopsis

北天异闻录系列作品

(9)
十月的巴黎,一阵大雨刚过,天空中的黑云边上镶着白云,正渐渐散去。道路依旧湿滑,被雨水盥洗过的树叶却绿得可爱,很有韵律地滴着水珠,空气里也带有一股清鲜湿润的香味。
我坐在波旁宫区,一间紧邻塞纳河而建的咖啡厅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一杯冷透了的摩卡,心情像是被不断拧紧的发条般越来越沉重。
这实在是自我拜入彼得森门下以来,最倒霉的一个星期。
整个星期都在下雨。没完没了,断断续续,太阳好像申请了年终假期,整整一个星期都不露面;大片大片的乌云轮番上阵,巴黎好像突然被扔进了一个出了故障的洗衣机里——湿嗒嗒、黏糊糊、转到哪里都是水,而且不管怎样都停不下来。
当然,这本来跟我并没多大关系。要是换在别的时候,别说一个星期,就算这雨要下个一年半载我也绝无怨言。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想到这里,我不禁重重地捶了一下面前的圆桌。
深褐色的桃木桌面猛地一震,搁在上面的手机颠簸了一下,而后好巧不巧,它嗡嗡响了起来。
抓起来一看,提示我收到了一条新的信息,发信人一栏上赫然显示出“魔女”的字样。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哟!”她说。
我即刻回信:“我知道。”
不到半分钟,回信姗然而至:“需要给点提示吗?”
“不必了。”我一边回信,一边抬起头,向前方街口处一栋古堡式样的酒店觑望。
“好吧,爱装酷的死小孩,祝你好运。Muma!”这次她回复的间隔稍长,信息的末尾还附有一个鲜艳的唇印。
“谢谢”出于礼貌,也出于对这位虹纱魔女的敬畏之心,我又诚惶诚恐地回了两个字。
将手机重新撂回桌上,我用力挠了两下头皮,试图缓解心中的焦躁。
从接受贝利亚的入团试炼到今天,刚好是整整一周。
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像南陵这样的王牌术士团,会看上我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像贝利亚这样的大人物,绝对不会随便拿这样的事来说笑。而捕捉一只活体的狼人,对于已完成了地缚咒的我来说,也确实不能算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于是,接受贝利亚的提议之后,我开始搜集巴黎附近狼人一族的情报。但其结果却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就在贝利亚跟我接洽的当晚,巴黎密党的宗主——厄修拉.菲.埃尔德,趁狼族于14区举行集会之时率众突袭,双方展开激战。其结果是毫无防备的狼族全军覆没。狼王当场被杀,年仅十四岁的少狼主不知所踪,整个巴黎的夜间权利尽入血族之手,狼族的势力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很明显,贝利亚对于血族的这一行动早已知悉,所以才故作大方地给了我一周的时间。她要考教的不单是我的术法与胆魄,还包括我的智谋与才干。
“要如何在一个狼人已然绝迹的地方,凭空变出一个来?”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向我提出的难题。

面前的玻璃幕墙蓦地一黯,我警醒地抬头,却发现不过是一只南飞的灰燕掠过了卡玛利拉酒店的屋顶。
在四周低矮有如灌木丛的别墅群中,这座足有十层公寓那么高的酒店显得孤独而又冷清。它原先确实是一座古堡,兴建于十七世纪中叶,相传还是出自芒萨特之手;屋顶尖耸,外墙削直,四壁嵌满石膏塑出的百合花图案。主楼外还套有一个花园,占地约有四到五公顷,里面栽满红玫瑰,据说那是血族唯一喜欢的植物。
这栋建筑所有的窗子都呈十字型,全用深红色的布料遮盖起来。所有的住客在入住之前都会被告知——白天严禁打开窗户拉开窗帘,违者后果自负。因为这样的原因,当地人将这座酒店戏称为“吸血鬼之家”。而事实也确实相去不远。这间以密党的代称命名的酒店,正是现下统治着整个巴黎夜间社会的密党宗主——厄修拉亲王的老巢。
在血族最具权势的两大盟族中,密党因其一贯低调自律的做派,始终跟术士联盟保持着较为和睦的关系。这次他们跟狼族开战,纯粹是为了争夺这座城市的夜间支配权。只要他们仍遵从“六诫”——这一远古时期同术士订立的契约;即便是术士联盟,也无权对他们的行动问责。
即使抛开血族本身,那有如瘟疫般恐怖的繁衍能力不谈。在厄修拉的背后还有卡玛利拉议会这么个庞然大物。一旦引发全面冲突,结果谁都无法逆料。
所以,现在的我,其实是在打一个极其危险的擦边球。
手机被放回原位后没过多久,又再次震动。只是这次不是短信而是来电,请求通话的则是彼得森。
“你还守在那里?”电话那头传来的语声懒洋洋地哈欠连天,让人无由地猜测这声音的主人是不是正在伸着懒腰挠着痒。
“嗯。”我有气无力地回应。
“浪费时间。”彼得森没心没肺地评价道。
“反正也没什么损失。”我说。
然后是一阵短暂的静默。
“不要小看那些血族,他们每一个都是天生的鬼术士。”过了一会儿,彼得森换了种略微郑重的口吻嘱咐道。
“我在这附近布下了三天盾阵,实在不行固守待援还是办得到的。”我淡淡地回答。
“但愿如此……”彼得森冷笑一声,“明天来实验室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一打啤酒。宝汀顿,明白?”他嘱咐我。
“忘不了。”我一边回话,一边习惯性地转头,向卡玛利拉酒店的方向看去。但见饱经风雨的古堡上空,破布般的浮云倏忽尽散;阳光灿烂地平展,显露出云层后碧蓝无垢的天盖来。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间里,天终于渐渐地放晴了。
我果断按键挂断电话,同时抓起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

渴盼着阳光的显然不止我一个。就在我冲出咖啡厅的当口,只见卡玛利拉酒店顶层忽地银光一闪,紧接着就是震天动地一声巨响。大地剧烈地痉挛了一下,树上的枯叶刷刷直落;火光映红了小半个天空,卡玛利拉酒店的半边屋顶飞到了天上,又跌落地上,把停在路边的一辆雷诺砸成了铁饼。
我当即展开结界,并且施术加固。
“不敬神者,颤抖的冰铸之丝线;无尽的纺车,联结空虚的绳索;透明的铁牢,叛逆的血肉编织罗网;旋转、勾勒、粘合、成此阿拉克涅的执拗!结界!加固!”
封印士能够使用的结界强化类法术其实颇为鸡肋,在术士对决中几乎没人会用,所以平时我也没怎么花时间去钻研它的缩略吟唱。好在从咖啡厅到酒店还有大约一百六十米的距离,战前准备的时间可算是相当充裕。
我以不输奥运会短跑选手的速度穿越长街,到了酒店花园外的铁栅栏前,直接推着结界撞开了正徐徐闭合的铁门,顺便撞飞了一排闻讯而出的警卫。然后一鼓作气突入进去,顶着滚滚而落的烟尘,沿着车道直奔酒店正门。
还没进到门檐,只觉得结界猛地一颤,正前方紧闭着的那两扇足有半尺厚的杉木大门遽然开了个大洞。一个满嘴尖牙的脑袋好像攻城用的羊角锤一样突了出来;颈子嵌在那个洞的切口上,后脑勺顶着门板,仰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瞳孔缩得像针眼儿那么小,嘴却张得有汤盆儿那么大,活像一条刚从冷库里捞出来的鮟鱇鱼。
“看来还有点儿能耐嘛……”
我停下脚步,开始吟唱地缚咒的咒文。到了这会儿我反而不怎么着急了。现在这酒店里至少有十几位血族和一位发狂的狼人,毫无准备就贸然闯入,显然绝非明智之举。
那个时候我才刚掌握地缚咒不久,基本没法对咒文作任何缩减,直花了十几秒钟才念完那一大段拗口的咒文。在这期间,酒店内的战斗仍在持续,虽然被结界隔绝了声响,但是单凭大地的震颤也能感觉到战况有多激烈;整栋宅子就像是一个关进了一只蜂鸟的气球,被红布遮蔽的窗扇后不时亮起霹雳般的光,外墙被撞得东一个西一个地满是窟窿。
到最后,连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也被撞开;几名惊惶失措的血族没头苍蝇似地夺路而出,却在冲进阳光的瞬间发出尖利的嘶喊,跳着脚又蹦回门廊下的阴影中去。
“不能在这些杂鱼身上浪费时间!”
我暗自寻思着,瞅准时机发力前冲。经过加固的结界有着不输R45号钢材的硬度和韧性,立时便将那几个血族撞得倒飞回去。
我故意以一种极缓慢,极沉稳的步伐走进酒店;低着头,抿紧双唇,右手举到与肩部齐平,蓄势待发的地缚咒符印在我的掌心一闪一闪。
这手心理战术效果不错,四周的血族无不向我投以惊恐的目光;有的手撑地板,嘴唇翕动,缓缓退向墙根;有的一边嘶喊,一边连滚带爬地向大厅里侧逃窜。
然而那个时候,大厅里侧的情形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整间大厅已经塌了一大半。砖木和家具的碎片下压着十几具形同枯槁的尸体,翻腾的烟尘像是沼泽里的毒瘴般不断蔓延,从天顶和四壁倾泻而入的阳光烧灼着这些暗夜贵族的血肉,只转眼间便将他们焚作一堆灰土。
唯一不受这天威影响的生物是一名银发少年。
他身材颀长,样子稍嫌瘦削了些,但却匀称结实;配上一袭长及膝盖的银灰色风衣,俨然一只刚出巢的小鹰。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跟一名血族激战。他的动作也像是一只鹰。迅猛、锐利、冷酷、果断、凶狠、坚韧不拔而又桀骜不驯。
他的对手是一名长相文质彬彬,但表情却凶顽诡谲的中年男子。他手持银剑,身上穿着跟其他血族一般无二的黑色长袍,只在胸口的位置有一只金线镶绣而成的蝙蝠。
那是吸血鬼宗主独有的标识。
“厄修拉……”
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巴黎的暗夜之王。他统治巴黎的血族已有三百年之久,外界一向对这位密党领袖颇多赞誉——说他博学而又睿智,坚毅而又自律,颇具王者之风。
可此时他却龟缩在一片狭窄的阴翳里,左支右绌地应付着少年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一对红得像是在滴血的鹭鸶眼焦急地四下张望。
单以速度而论,这两人算是旗鼓相当,但是四周的阳光却限制了这位亲王的动作,也分散了他大半的注意力。对他来说,此时的卡玛利拉酒店就像是一个燃烧着的,随时可能崩塌的角斗场。他其实早已无心恋战,只是目前的情势逼得他不得不战。
就在我观察这位密党的亲王之时,他恰好也注意到了我。当他的视线同我的视线对接的那一瞬,我发现他愣了一下。这片刻的分神给了他的对手一个绝好的机会,那少年捉住了他执剑的左臂,一扬手就连着半边肩胛一起撕了下来。
这无疑是决定性的一击。
厄修拉仰天怒吼,整张脸因痛苦而扭成一团,可那少年却不肯给他半点喘息之机。他顺势扔掉那条血淋淋的断臂,横起眼睛,弓身伏低,像出洞猛虎般咆哮着扑过去;刀尖般锋锐的双爪刨出道道银芒,铁钳似的獠牙疯狂撕咬,誓要将对方撕成碎片才甘心。
只剩一条手臂的厄修拉无力招架。他不顾一切地抽身后退,踉踉跄跄地穿过一片光幕。少年的齿爪将他的黑袍撕得稀烂,外翻的血肉曝露在阳光下,旋即便如烤架上的鲜肉般“滋滋”冒烟。
面对如此情形,我毫不犹豫地指向那少年,并将扣下的最后一个发动指令喊出口去。
“止!”
这实在没什么好纠结的。站在我的立场,当然是希望厄修拉跟他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从中渔利。可照这样下去,一旦那少年放倒了厄修拉,我就得独自面对他的利爪。以我目前看到的情形估算,他的实力差不多跟一位B阶的鬼术士持平。以我区区C阶的力量跟他硬碰,虽说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但还是难有多少胜算。
相较之下,协助厄修拉制伏这少年或许稍微困难一些,但风险却相对可控,并且不用担心善后的问题。老谋深算如厄修拉,自然不会介意跟一位未来的南陵殿将交好。卡玛利拉议会固然财雄势大,但在十三位S级术士的面前,顶多算是一群能吠上两声的土狗。
我甚至连活擒这小子之后的台词都想好了。
“厄修拉亲王阁下,在下白麒,对于在下的援手,请不必太过在意。这只是在下受贝利亚小姐之邀,进入南陵术士团之前的小小试炼而已……”
噢!真是谦和却又不失霸气,跟我未来的身份无比相衬。
可就在我对自己的远大前程憧憬不已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极其诡异的事情。
厄修拉竟在我发动咒文的那一刻突然转身,向我扑了过来!
他瞪着眼,咬着牙,活像一匹被人追窘了的野兽。怒火已经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现在像是要连他那黑乌乌的头发也一起烧掉。这种状态当然是非常要命的。可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是那个少年先要了他的命,还是他先要了我的命?
厄修拉突进的速度相当惊人,并且异常坚决。已烂成条状的黑袍被空气的阻力拽得笔直,就像是从他身上忽然生出的毒刺。他奋力挥动那条仅剩的右臂,尖利的指甲钻头也似地旋转着,立时就在我的结界上开出一个大洞,直奔我的心窝而来。
“哇靠!老兄你有没有搞错啊!我是来帮你的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天外,忙不迭地向右侧急蹦。可是我们两人的速度相去甚远,简直不啻于兔子和猎豹的差距。我只来得及把身体挪开了两英寸,那五根手术刀般锋利的手指便已擦着我的心室透胸而入。
沛莫可当的巨力迎面而来,推着我向后一路滑行,锥心刺骨的剧痛电流般传遍全身,可我却连喊疼的时间都没有。我必须立刻拿出应对的手段,否则他只要顺势那么一划拉,就能把我的心脏直接挖出来。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再次展开结界,将厄修拉推开。这固然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也算不上什么有效的防御措施,但却是迅速摆脱对方纠缠的最佳方案。
然而厄修拉实际已无力追击。就在我展开结界的前一秒,一道银色的玄光忽然自他的脚底显现,如翻腾的巨蟒般缠上他的躯体。
“噢!不……”
要不是胸前的伤口实在疼得撕心裂肺,我几乎就要掩面泪奔了……
要不要这么乌龙啊!要不要这么荒唐啊!要不要这么疯狂啊!
这悲催的厄修拉居然为自己的死敌挡下了我的地缚咒!非但如此,他还把他的后背完全卖给了后者!
就在我悲愤莫名的当口,一阵狂风自我面前飒然而过,卷着厄修拉直冲墙角。我第二次布下的结界再度被粉碎,厄修拉发出绝望的悲嘶,尖锐而又刺耳,直如甩尾漂移的方程式赛车。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大厅中各自为政的诸多血族同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齐刷刷地转头看向那道银色的风暴。
“焚血殉葬!”
看着那一双双仿佛炭火般炽烈的眼瞳,我猛地忆起了密党那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禁术——强制燃烧自己和所有后裔的鲜血,解除加诸自身的所有禁锢类术法,并使自己的所有能力大幅提升。
而之所以说是一生只能使用一次。是因为这道禁术一旦施放,那名血族和他的所有后裔,最后都会因为血脉枯竭,化为枯骨。
“糟了!”
对于专擅禁锢类术法的封印士来说,这道禁术的威胁自不待言。而目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大厅里的血族已经所剩无几,甚至厄修拉本人也已是强弩之末。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应该不会是他们第一顺位的攻击目标……
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立刻亮出底牌。
“三天王盾!封灵!”
我捋起右手的袖管,显出事先画下的三枚符印,并将全身的灵力尽数灌入。三枚符印立时绽放出红绿黑三色光焰,如破茧而出的夜蛾般盘旋着升空。酒店外,我预先埋伏下的三处法阵也跟着响应,蛰伏多日的灵力突然找到了一个渲泄的出口,好似爆发的山洪般席卷而来;在三枚符印的指引下变成三道弧形光幕,而后平平铺展,就仿佛一朵变异的三色堇般倏然绽放。
几名返身杀至的血族猝不及防,转眼间便被这朵死亡之花卷得血肉横飞。而我却无暇欣赏自己的杰作。就在三天盾阵开始运转的同时,我开始着手处理自己的伤势。
掏出一卷由阴阳士加持了治愈术法的绷带,绕着伤处飞快地转了两圈;都顾不上感受一下这从ebay海淘回来的货色品质到底是好是坏,我就忙不迭地转头去关注那对生死冤家的境况。
此时的厄修拉已然成了一具干瘪变形的尸骸。那少年的右手像钢钎般插入他心脏的位置,将他生生钉在墙上。而那少年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六名丧失理智的血族叠罗汉似的扑在他身上又撕又咬,而他却偏着头,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
“见鬼!真是衰到家了!”
我急得破口大骂。本来,动用三天盾阵这张王牌,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先确保自己的安全,而另一方面,则是希望能够为那头小狼吸引一些火力。
可是现在看来,效果似乎并不理想。
“三天枪盾!冲阵!”
我不假思索地调整战略。不能让形势继续恶化下去了,这小子要是被撕成了狼肉条,那我的登天之梯也会随之断折。
三枚盾符应咒而返,围绕着我的右臂高速旋转,变幻成一把骑枪的形状。这其实是一种拟鬼术战法,虽然在机动性方面完全没有可比性,但论威力却远超同阶鬼术。
我拎着这杆灵力巨枪向前突刺,激扬的骑枪如电锯般割裂那几个吸血鬼的躯体,飞溅的血水顷刻间便将我和那少年染成了两个血人。
“以狼人的恢复能力,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挂掉吧……”
干掉了那班残兵败将,我振臂暂停了三天盾阵的运转,在心中暗自祈祷着,慢慢走近那傲然屹立的少年。为了保险起见,我又给他连上了两道缚灵术。
“但愿这小子还没死透。只要他能再撑上个一时半会儿,让我把他带到那位美人考官的面前,就万事大吉。”我一边上下打量那狼族少年,一边在心中盘算。
然而被我如此期待着的少年却摆出一副拒不合作的架势。大大小小数十个伤口遍布他的身体。狼人那骇人听闻的恢复能力对他毫无帮助,鲜红的血液流水价涌出。
看着这副光景,我不禁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运气,继而四下观望,赫然发现,许多吸血鬼的尸骸手中,都握着闪亮的银器。
“被封印了愈合的能力吗?”
答案昭然若揭。世代与狼人一族为仇的这些暗夜贵族,自然对狼人的致命弱点一清二楚。想到此处我不禁有些沮丧起来,原本以为能白拣个大便宜,闹了半天却不过空欢喜一场。
“要是这附近有个阴阳士的话……”我这么寻思着,将少年的手指从他的仇敌心口拔出来,扶着他平平躺下。
已然筋疲力尽的少年只能任凭我的摆布,借着苍白如雾的光照,我仔细端详他的面庞。少年的表情凶恶得好似刚从钳锅里倒出的铁水。一对眸子红得发亮,尖利的犬齿在眦裂的嘴角边摩擦磕动,发出一种介乎人兽之间的怪音。
“好一位狼族少主。”我在心中暗暗赞叹,旋即念咒封住了他的触感。
“能说话吗?”我用法语问他。
“封印……士?”少年的眼瞳明显地收缩着,翕动的双唇勉强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嗯……虽说还只是个什么都不算的小角色。”我微微一笑,在他身侧坐下,“你伤的太重了,已经没法救了。抱歉。”我接着说道。
“谁……稀罕……”他呢喃着,脸上漾起了几分倔强与不屑,偏过头去不再看我。
“想说你不在乎么?这倒是不必特别说明的啊。稍微有点脑筋的人,都不会独自一个跑来报仇的吧。”我耸耸肩膀,随口抱怨了两句,“不过这份气魄,倒真是值得夸奖呢。”我又说道。
这一次,他却连顶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如轻烟般袅袅升起的魂魄从他的躯体分离出来,缓缓向半空飘去;而他眼中的凶光也悄然褪去,流露出少女般单纯而稚弱的哀伤。
他就快要死了。
默然凝视着这行将逝去的生命,我在心中这样想着。一种奇怪的欲念如梦魇般从心底悄然升起,在我意识到危险的刹那,思维仿佛被利刃划过一般,突然断节。
那镌刻于血脉深处的咒文脱口而出。
“噬灵者,心弦颤动之倒影。娑罗飘零,鸦羽化雪,碧锁横空,绑缚昨日之幻象,截断今日之归途。聆听吾命,吾命即汝心。”
我听见自己这样吟唱着,右手不由自主地掏出别在皮带扣上的巴彻尔德传承之匕,捅进他的心口。
强劲至让人癫狂的灵力接踵而来,就好像这一刀是扎在了一个即将炸裂的皮球上一般;整条右臂的皮肤如薄纸般绽裂,凄厉血光如箭激射。
而少年的躯体则飞速地向着他的本元迈进。耳朵拉长削尖,眼眶收缩放大,银色的毛发与齿爪寂然无声地重塑着他的形骸。而他的灵魂,则咆哮着撞击我全身的骨节。
那是我第一次使用宿魂术。其过程之凶险,直至今日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奇怪的是当时却一点儿都没有害怕。一条条完全陌生的咒文在脑海中如风暴肆虐,而后这风暴又如来时一般遽然止息,一字一句,深深烙刻进我神魂深处。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也可能是更长的一点时间。
灵力的狂潮终于退去,年轻的狼人又变回了他原来的模样,仿佛我方才所见都只是幻觉。
然而我心知那绝非事实。右臂疼得撕心裂肺,体内的灵力消耗殆尽,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所有这一切都在提醒着我,我刚刚踏入了一片极端危险的禁区。
“真见鬼……”我低声咒骂着,勉强施法封闭了右手的触感,用阳灵绷带稍作处理之后,我拔出了少年心口的匕首。
原本平凡无奇的刀刃已被染上了异样的色彩。如珍珠般洁白莹亮,如星辰般时隐时现。
“真不知那个女人看见我此时的作为,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看着那匕首之上浮动的辉光,我不禁又有些得意起来。如果捕捉一只活体狼人便已具备加入南陵术士团的资格,那么将一只活体的狼魄封入法器,恐怕已足以令我君临天下。
“鬼神遗忘之名,抛却躯壳之心。以吾之名,觉醒。”
我挥手将匕首抛落地上,念动咒文解开封印。一团刺眼的光气乍然闪现,在我的眼前勾勒出少年狼人的样貌。
被释放的狼魄茫然失措地呆立许久,迷乱的视线在他自己和我的身周反复梭巡。而我则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抬头向他伫望。
“你这个混蛋,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如此僵持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对我放声大吼。
“叫别人混蛋之前,最好先确认一下自己的立场。现在的我,可是你的主人哦,小子。”我微微苦笑,抬起左手虚指一下,说出一个字眼。
“定”
作势欲扑的少年忽然停下了动作,透明的身体凝滞在半空,好像一只滑稽的人形气球。
“宿魂……”我涩然一笑,自言自语般地解说。“隶属于噬魂术的术法之一。简单来说,就是将活物的灵体封进法器,加以利用的法术。不过呢,你尽可以放心。我并没有要利用你的意思,只不过不想看着你沦为恶灵而已。带着那样强烈的恨意死去,天晓得你会变成什么怪物。”
我用眼角指了指他脚下的匕首,一边胡诹了一个为他宿魂的理由,一边挣扎着站起身来,挥手解开了他身上的禁咒。
真是的……总不能说我其实是个菜鸟,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
“总之,暂时就这样吧。等找到一位能帮得上忙的净灵士,再为你解除魂禁。”最后,我这样总结道。
“开什么玩笑……”他低下头去,如在泣血的双瞳一瞬不瞬地盯着脚边的匕首。
“随随便便地决定别人的命运……人类真是他妈的恶心的生物!”
“我在问你,究竟他妈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不住口地喃喃自语,直至我走到他的身侧,终于按奈不住向我大声叫道。
“不知道啊。或许是想让你再多看几眼,这肮脏的尘世吧。”
我冲着他作了个鬼脸,俯下身去将匕首拣起。
“骂够了么?骂够了就回去吧。”我说。
“喂!”就在我准备重新施展封咒的当口,他忽然开口把我叫住。
“嗯?”我下意识地侧首。
“你至少要告诉我,你的名字。”他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缭绕着雾霭的眉宇间透出几分听天由命般的倦怠。
“麒,白麒。”我看着他那双失色的眸子,一字字地报上我的名姓。
“你呢?”
“萨鲁特.阿佩奇。”
被封印的狼魄轻声长叹,淡淡地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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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Warlock
  • 状态:连载中
  • 类型:原创-小说
  • tag:
  • 发布时间:2016-12-14 10:00:35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