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布勒努酒店，招牌搭在两边的房子上，门分成两部分，下面是橡木板，上面一个支架，临街是箍着大铁条的木翻板活窗，台柱上刻着颇为流行的诗句。四周有些榆树苗，几丛小小的石南。屋子里顶显眼的是个花岗石的大壁炉，盖着饰缎带的绒布，还绲了边，虽然那绒布的颜色是看不清了。
米斯塔领着外省人走进后院，大步跨过了院里的水洼，拐进墙壁间的夹道。那里放了张条桌，两张同样木料的凳子，被一扇小窗的光线映着，倒有点陈年的颜色。条桌上搁着两只盛满苹果酒的陶土瓶子。外省人转来转去地想找个地方坐下，他的脚踩在了一片湿漉漉的泥水上。
米斯塔看着他，“您看看这屋里，您算是白跑了，什么也讨不回来的。”她说，“就在这里等吧，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出去的时候，再给您递个信。”但是她又不急着走，神情也不殷情，看上去就象窗楣上的装饰画。
外省人拉出张凳子，坐下的时候，有意识地把脚抬高。他飞快地看了看四周，稍微有点惊讶。后来他才想起米斯塔，就在挎包里掏了点钱给她。
“这地方也可以坐一坐！”米斯塔把钱数了数，塞进内衣，一边说，“比前面好的多了。”她不由自主地想笑，但终于忍住了。
“今晚上你还回贝斯瓦尔吗？”外省人叫住她。
“亲爱的先生，贝斯瓦尔太太是个好心肠，她看见我和您在一起，会收留我在屋里的。”她用温和的声音说话，还凑过来低头亲了亲外省人的眼睛。米斯塔走出去的时候还在想，外省人的鼻子和前额很有神采，眉毛黑黑的，栗色的眼睛睁开时也很好看。她高高兴兴地穿过店堂，苗条的身材吸引了一些客人的注意。
到了天黑的时候，外省人也没和老板说上几句话。实际上，客人们看到外省人探出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无忧无虑的老板——他靠在柜台前，守着一桶白葡萄酒，体形粗壮的中年男人，脸相显得诚实而得意，经常心情愉快地说些善意的嘲讽话。老板请外省人喝酒，谈“远方的城市”，“您确实见过我们的好国王吧！”这是他乐意说的话，“我们的好王上！上天给了她美貌、王冠和一颗充满仁爱的心，尘世给了她两个丈夫！”结果外省人被带坏了，他也说他们的好领主，“萨兰德先生穿得很体面，象狮子一样步行，有爪子，但没有尾巴……”
后来，外省人就被送出大门，摇摇晃晃地回旅店去了。老板追上去，把挎包塞给他，“我本想使您高兴的。”老板说。
外省人咧嘴笑笑，牙齿象晶亮的白银那样发光，“您是个变戏法的……”他说，手颤抖着。
在他们身后，哈塔巴亚先生进了酒店。昏昏暗暗的店堂里，他象个黑点。他环顾四周，跟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后，走进了外省人刚才呆过的地方。哈塔巴亚瞅着两只酒瓶看了看，伸手搬开其中一个，拿了点东西塞进口袋。
他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老板。“好孩子！”老板握住他的手，“您在这里干什么？”
“奥托，我在找个外省人，米斯塔把他带走了。”哈塔巴亚说。
“唉，唉，拿了个皮面挎包吧，那是个诉讼代理人，我打发他走了。”
哈塔巴亚叹了口气，“我还指望从他那里弄双好鞋子。”他说。
奥托想了想，“跟我来！”他和哈塔巴亚回到柜台那里，在里面搜罗了些钱，“喏，”他都塞给了哈塔巴亚，“足够弄双象样的鞋子了。”
哈塔巴亚满脸通红的，但还是接了下来。
“军官先生，您要到勒克莱高就了吧？”有个刚进来的老人问他。
“不是，我到御廷大臣那里去。”哈塔巴亚回答。
“好心的神保佑您，孩子。”
“要给我们捎个信来。”
“您和西德尔总被人叫做新郎新娘，你们是对好孩子，可别忘了她！”
“别开这孩子的玩笑了！”奥托吼着，“让他自由长吧！他还是根嫩枝呢！”他又嘱咐了年轻人几句，就把他推出去了。
于是，这根嫩枝跑到街上，充分接受阳光去了。虽然，那时候早就没有阳光了，街口倒是有几盏路灯，还有月亮，“她在夕照中悄悄溜进来，用美丽的脸庞把房间照亮”。
哈塔巴亚转了几个街口，绕过一个三角广场，街道渐渐变窄，有许多岔道出现。通往迈哈尔桥的斜坡那里，停着一辆载人回家的轻便马车，在阴暗的通道口，挨着一家旅店。于是，年轻军官走上去，把从拉布勒努拿来的东西交给了垂着头的车夫。马车向前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灰蒙蒙的夜色中。他在那里站着，沉思刻在墙石上的旧题词——“我不是坚实的橡树，唉，我仅仅是一朵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