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8岁的少年在陌生的大城市谋生并非轻而易举，但他试过更艰难的处境。

工作这东西，只要不太挑剔，总能找得到。

比较痛苦的选择是要不要舍弃荣耀。

苏沐秋在超市理货员、无照酒保和快递员之间换来换去几回之后，终于还是心存侥幸地找了间网吧猫下来当网管。他并不知道在某一个时空中叶修也曾经做过同样的工作，只是觉得既然都已经相隔一个城市，那么只要坚持不进职业圈，应该就不会跟叶修照面了吧。

那样就好。

这个时空的荣耀联赛刚刚进入第一个赛季，热度平平，荣耀也还没有在网吧里一统天下。没有身份证的小黑工最初只得到管吃管住游戏随便玩的承诺，在连续几次击败邻近网吧前来的踢馆对手之后，才得到老板青眼，开出了正式工的工资。

那也让这间网吧在整条街上隐隐然有了荣耀领袖的地位，不少玩家都知道了这里有一位高手兄，荣耀玩家会优先选择这里，熟客偶尔也会找他PK。

但当然谁都没想过把他和职业选手相比。

一叶之秋那时候如日中天。苏沐秋在每个比赛日关注他的比赛直播，录下来反复研究。看得出叶修和他那个气功师搭档的战术配合渐渐臻于圆熟，嘉世战队的其他位置尚未底定，常常更换，各个职业来来去去，其中最多的还是枪系。

他们曾经研究过那么多枪系职业和战斗法师的配合，没有谁舍得轻易放弃。

却邪一点点的在发生变化。有的符合他的预期，有的并不。苏沐秋本人并没有再为自己精心打造银武，他重拾了打金的活儿，但没有固定的ID，每一个ID都保持着低调，唯恐被星探找上门来。

打金的收入渐渐丰厚。原本需要支撑三个人的生活，现在只需要养活自己，苏沐秋有一天忽然发现他甚至已经开始有了存款。除了生活茫无方向之外，好像一切都还不错。

日子不咸不淡过去，天气渐渐变冷。苏沐秋窝在网吧足不出户，对他的好处是不需要再置办冬衣，对老板的好处是可以再少雇一个人。有天傍晚他猫在前台替人刷记录，一群少年推门进来，苏沐秋戴着耳机都能听到他们兴奋的交头接耳，只好懒洋洋抬起头来。

“欢迎光临，身份证。”

“诶——”少年们小型地炸起来，“XX你不是说这间网吧你很熟不需要查身份证吗？”

“秋哥秋哥！”一个男生满头大汗挤过来，“是我啦，拜托方便一下，今天我们有个小帅哥过生日啊，大家准备组队带他入坑荣耀来一个永~生难忘的纪念。只有在网吧里才能办到啊，求求你帮帮忙。”

苏沐秋有点犹豫，眼前的少年是熟客没错，偶尔一两个未成年人混进网吧来大家通常也是眼开眼闭，但这么一群十来个中学生是怎么也瞒不过去的，闹不好就要丢工作。

他漫不经心地避开少年们亮晶晶的求恳目光，心里想着怎么迅速把这群孩子打发出去，却一眼看到人群最尾端那个男孩子，顿时如遇雷殛，呆在了那里。

虽然面容还带着稚气，那种无懈可击的俊美已经长成。少年的周泽楷穿着中学生的校服，沉默地站在离同学们一步远的距离。察觉到他的热切目光，有些诧异，微微皱起眉头。

“对对对就是他！”熟客少年还在努力游说，“很帅吧我们作为一个有荣誉感的荣耀玩家，一定要致力于改变别人觉得玩游戏的都是眼镜死宅的偏见！哦，秋哥别误会，你也是个好榜样，但是榜样当然越多越好……”

“你喜欢荣耀吗？”

少年们呆了呆，随即轻声嗤笑起来。苏沐秋没有去管他们，盯着周泽楷，重复了一遍。

“你喜欢荣耀吗？”

那个原来从小就不爱说话的家伙回应着他的目光，沉吟了片刻，答道：“不知道。”

“……都把校服脱了！”苏沐秋说，“C区那边，等等我把空调给你们打开。注意保持安静啊，被发现了就完蛋了。”

他带着少年们前去网吧深处最隐蔽的角落，安顿他们一一坐好，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在周泽楷身边恋恋不舍，然后一步一回头地回到前台他值班的小角落。

这个时空里有周泽楷。

他忽然惊跳了一下，拉开门冲出去，眯起眼睛仰望天空。S市初冬的冰冷细雨很快打湿他身上的薄薄线衫，苏沐秋没去搭理彻骨的寒意，转视角像是独自进入开荒本一样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房屋坚固，大地安稳，天空一如往常。看不到任何灾变的征兆，除了身后的喇叭声大作之外。

他如梦方醒的扑向路边，一辆车擦身而过，溅起一地泥水，还有司机撂下的一句脏话。苏沐秋久久盯着那辆车扬长而去的背影，一直等到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还是没有任何危险发生。

大概是他发呆得太久，隔壁杂货铺的店员出来劝说：“年轻人，没受伤就算了，人家都走远了……”看到他脸上狂喜的神情，怔住，赶紧扭头回到店里。苏沐秋也终于被那大叔惊醒，摸摸鼻子，回到网吧里。

这个时空有周泽楷，但是15岁的周泽楷并没有见过他。

并没有一个位面大法官来向他宣读过任何规则，但根据苏沐秋之前的经验，看来这并不会让世界毁灭。

人生越来越像一个游戏。不断的game over之后重开一局，渐渐分不清NPC和玩家。苏沐秋去楼梯间那个小小的储藏室——那里是他暂住的地方——换掉又脏又湿的衣服，身体重新感到温暖的同时，心脏仿佛堕入冰水。

——那么，他当初遇到的那个年长的周泽楷，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