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

“不去。”

流川口气非常坚决，要不是这时旁边没其他人，赤木刚宪就已经非常没面子了。

赤木得到消息，皇帝把兵部尚书杨群打进天牢，并流放他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杨群在军中威望很高，很多部下都计划营救。赤木刚宪野心很大，这次如果他能救下那两个孩子，运气好可能借这机会挑起动乱；至不济也是个很重的人情，他打听清楚押解队伍经过的地方离青天寨不远，预计派流川枫带人马半路拦截。

流川听后问了两个问题：有多少钱？要多少人？在得到答复后立刻拒绝了这一计划。

最令赤木不高兴的就是，他是拒绝而不是反对。虽然赤木很擅长晓以大义的说服工作，但流川枫并不是个有大义观的人。他接受有好处的事，拒绝有坏处的事，在没好处也没坏处时服从命令表示自己愿意报“知遇之恩”。

对这件事流川观点非常明确，要救两个小孩，至少产生二十人以上的伤亡，就算杨群是个好人，他小孩也不见得做过大仁大义的事。没理由在没人付钱的情况下以二十个人去换两个人——这个说法从道德角度看当然有点问题，但这一点却很难去和一个非道德的人沟通。

赤木刚宪的优势是他有一个很聪明的妹妹。赤木晴子建议哥哥单独和流川谈这件事，事实证明该建议至少令赤木不至于当着众人的面下不来台。而流川完全不介意别人到底下不下台，看看赤木好象没什么话要说后就离开了。

虽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消息的泄露确实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比如说吧，如果当时流川答应照赤木刚宪的计划去救人，那么多半很少人会知道他去做什么；但当樱木花道带着几百人的小分队一路喧哗地出发时，要知道他们去哪里就变得很容易。所以仙道所做的事也只不过是把这个消息去告诉了一下流川而已。

流川一般不在没必要的时候动脑子，真转起念头来也很快，仙道才说两句，他已经知道一定是樱木花道领兵去救人了。流川枫问清樱木带的人数和去向后“切”了一声。他可以看着千百个人死在眼前眉毛都不动一下，却不能在同伴去冒险时自己袖手旁观。流川决断很快，他手下动作也不慢，归他调动的直接下属大概一百人。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所有人已经集合完毕。

流川清点好人马正要出发，忽然拉转马缰，问还站在旁边的仙道，“为什么你要跟我说？”对这个问题仙道有很多种回答，比如为国尽忠或者为友全义诸如此类，他选了最方便的实话实说，“杨群是我的好朋友。”——杨群确实是他的朋友，但他这时希望有人救援却也不无一点私心。两个小孩被发配关外，千里迢迢，死多活少，要真死了一个半个，除非真把杨某人杀了，不然他和朝廷这仇可是再也化解不了。

流川看看他，再问，“你来吗？”仙道聪明得有限，说“好”，跳上另一匹马，跟在流川的队伍后面。

等他们赶到时已经是黄昏，战斗的激烈远远超出意料。流川枫这时还没加入战场，所以有充分理性来分析双方实力——然后发现双方实力差得太远。

樱木花道带去的人已经死了一半，剩下的也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各自为战。流川在冲过去的短短一段时间里冷静地打量交战情况，冷静地分析两边势力，冷静地估算出即使自己加入，青天寨也一定伤亡惨重，输多赢少，然后打了个呼哨，领着手下杀了进去。

而仙道除了看出双方力量悬殊外，还发现官兵的布阵十分奇怪，他们只要收拢包围圈，早可以把樱木花道一干人杀光，现在围而不歼，一定有其他打算。在但他想出是什么打算之前，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在流川的队伍里一起冲了进去，不过即使他有时间想，也一定想不到官军本来是计划对付杨尚书旧部的，却让青天寨恰逢其会。

樱木花道激战已经超过一个时辰，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但他挥舞大剑，力气好象无穷无尽。实际上，以他的天生神力，要想自保或逃走并不难，问题是樱木花道正好是世界上仅有几个在这时还以为自己一定会赢的人之一。自保这种事他根本想也没想过，逃走更不在其思想范畴之内。眼看他挥动大剑不断进攻，那些官兵也学乖了，知道这人不能硬挡，所以大部分人都在围攻他的手下，只有几个武功轻功高的在和樱木花道纠缠。

流川旁观者清，知道不能任由官兵把众人分开。他抽出长刀，雪亮刀光划过，一定有人鲜血四溅地倒在地上。官兵被伤了几人后，并没有人过来增援，反而纷纷退避。流川冲到樱木花道近处，他们两人一起并肩对敌无数次，配合十分默契，樱木这时候杀得兴起，想也不想就跟着流川冲杀过去。

仙道很清楚，流川来是来了，但要救人自己非自力更生不可。他借流川樱木冲杀的势头靠近最近的一辆车掀开帘子，里面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几个木箱。仙道闻到车里的味道，皱了皱眉。

四面士兵虽然多，但几辆车子附近的人却很少，仙道没花多少工夫就跑到另一辆车前拉开帘子，看到杨群的女儿杨小棠坐在车里。那小女孩只有六岁大，见了仙道很开心，伸出双手要他抱抱。仙道可没她那么高兴。两辆车里都放满了密封的木箱，一股硫磺味，显然装的火药。这时他也猜到官兵这样大张旗鼓，要对付的不是青天寨的人，但到了这个地步，想要说一句“误会啊误会”，然后再撤退想来也是不行的。

仙道伸手抱起小棠，问，“弟弟呢？”小棠扭着头朝四面看，意义含糊地一指，说，“车里。”仙道心想自己真是问错人了，四面还散落着七八辆车，离这里距离都不近。何况里面应该都放了炸药，这时如果只带小棠走，另一个一定不能活命。

流川樱木这时已经把青天寨还活着的人聚在一起，流川尖啸一声，正要叫大家突围，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一阵小孩的哭声，转头见仙道正抱着一个大哭的小女孩，叫道，“他们要杀小孩！”

流川心想TNND要杀就杀好了，关我什么事——但在他想完前樱木花道已经第一时间冲过去大吼“在哪里？”，他一过去，他手下理所当然不可不戒地跟了过去。仙道也依样葫芦地一指，“车里。”，樱木朝手下吼道，“快找！”流川心里骂了一千一万遍，再不情愿也只有命令其他人跟过去掩护。

仙道把小棠往旁边一个人怀里一塞，说，“快走。”他看到围在车旁的官兵越来越少，急得要死，知道炸药随时可能引爆，要是不及时撤离，人人都要尸骨无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并不因为他急而走慢一点。在仙道觉得已经忍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人大叫，“这里了！”

仙道循声看去，见樱木花道的部下抱出一个胖胖的小男孩，正是杨群的儿子小升。流川见两个小孩已经救出，心里也松了口气，再要集合人员撤退，那人却发出一声惊慌之极的惨叫，“车里有炸药！”

流川大吃一惊，他见大家这时已分散在四面八方，再要集结起来无论如何来不及了，只能大叫，“分散！分散！快撤！”这时几辆车旁已经没有官兵，众人惊慌之下四面乱逃，在外围的官兵回身放箭。仙道跟在抱着杨升的小兵后面，发镖射死了几个弓箭手，替他开出路来。

他们才跑出几十步，就听到身后地动山摇般的爆炸声，一辆车里的火药已经被引爆，跟着几下巨响，几辆车先后炸开，乱石沙土象雨点一点劈头盖脸打了下来，来不及跑远的人当场被震得摔在地上。一片混乱中官兵也找不到准头放箭，流川樱木等骑马的都逃了出来，但几十个没了坐骑的都被炸得粉身碎骨。

这时天色昏暗，人人慌不择路。流川本人虽然能保持镇静，他那匹马却象发疯一样开始狂奔，惊马最难驾御，流川骑术不错，但这时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保持自己不从马上掉下来。等他好不容易把马控制住，已经是急奔了一顿饭工夫后的事。流川四面张望想辨认方向，夜色中却什么也看不清。

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流川按着刀柄转过头，看到几十步远处有一匹马跟着过来。流川看不清马上乘客的脸，提高声音喝问，“谁？”没听到回答，他抽出刀，又问“是谁？”

那人回答，“是我。”

流川听出仙道声音，把刀插回鞘中。立定了等他过来。

那匹马跑近后，流川见到仙道整个人伏在马上，样子有点不对，帮他拉住缰绳，皱着眉问，“怎么了？”

仙道摇摇头，“没事。”他在混乱中被落下的乱石击中，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流川看看他，知道这点伤关系不大，找地方露宿才最要紧。

两人到一个背风地方把马栓好。流川野外经验丰富，开始捡树枝生火，整理出睡觉的平地。仙道在官场上混过几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既然看上去流川好象不太喜欢说话，也就乖乖地一声不响跟着照样学样。

流川正把一捆树枝扔到地上，忽然一点征兆也没有地开口说，“你是故意的。”

仙道愣了一愣。

流川直起身子，冷冷地看着他，说，“我们死了几十个人。”

仙道到青天寨虽然才几天，但拿出官场上那套手段，也大致摸清了几位寨主的为人处事。他去找流川，一个原因是知道他什么不讲也一定讲义气；但也知道流川决不肯让自己的部下为两个小孩去涉险，所以弄哭杨小棠，存心隐瞒车里有炸药，好叫樱木花道一起来找人。

他慢慢直起身，见到流川冰冷凶狠的目光，心念飞快地在抵死不认和供认不讳间打了个转。最后看着流川，说，“杨群是我朋友。”

流川枫本身缺乏道德观，所以对仙道耍手段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仙道的做法和他自己其实没什么不同，为了帮朋友各凭本事，要牺牲其他人也只能牺牲了。何况这件事说到底也算赤木刚宪布置下来的，现在做都做了，再翻脸也没什么好处。

只不过他道理上虽然想得明白，一下子死了那么多弟兄，心里当然不高兴。这时一动不动地看了仙道半天，眼神逐渐缓和了一点，又过了半晌，才悻悻说，“樱木这个笨蛋！”

仙道笑笑，“他是好人。”这句话他倒说得真心，樱木花道是真正有豪侠气势的人，一样是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有些人是为了道义去做，有些人是为了某个目的去做，流川就算做了也完全不觉得有什么意义，但只有樱木花道，对他来说有些事天经地义，根本不会考虑到是对是错，生死安危，连想都不用想就去做了。

流川哼了一声，拿出火刀火石点着了火，看到仙道身上的血迹，说，“哪里受伤了？”仙道抬了抬右手觉得疼，流川解开他衣服查看，在外伤上敷了金创药。他看到仙道肩后青肿了一片，伸手在那里按了按，仙道抽了口冷气。流川不去理会，知道只是筋骨受伤，死不了人。

流川走到马旁，从马鞍里取出只酒瓶，咬去瓶塞，走过去塞给仙道。

寨里的药酒都是用很烈的酒泡的，仙道酒量浅，被酒味一冲就想避开，在流川逼视下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再看看流川。流川不为所动，说，“再喝”。仙道没办法，很不高兴地又喝了小半瓶。觉得都快吐了。流川看仙道一脸狼狈，心里有点幸灾乐祸，拿过瓶子来也仰头喝了一口。

酒醉这件事不受意志的控制，仙道这时头昏脑涨，看东西时远时近，他能硬压下去要吐的感觉，但没办法压住胃里象火烧一样越来越不舒服。流川不耐烦一直扶着他，叫他俯身躺下，又含了口酒喷在他肩上，在瘀伤的地方揉开。

流川体温比平常人稍微低一点儿，仙道受伤的地方又热又痛，和他肌肤接触时感到微微凉意，他本来就迷迷糊糊地，现在差不多就快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药酒挥发得差不多了，只闻得到一点点气味，流川枫看仙道好象真的睡着了，自己膝上感觉到一阵阵均匀温热的吐息。他手势逐渐慢下来，心里却生起异样念头。

流川容貌俊美，无论和山寨里的女人相好还是去窑子里嫖妓，经常有年轻女子主动投怀送抱，但以前却没和男人试过，他做事只凭自己喜欢，既然起了情欲，也没有要抑制的意思，就去脱仙道衣服。

仙道睡得昏昏沉沉的，等感到不对，睁开眼后不禁吃了一惊，出力挣扎。流川见他醒过来，也没打算停止。仙道原来武功就比不上流川，这时受了伤，差得更远，被他用强按在地上。仙道挣扎不开，停下来低声道，“流川枫，住手！”

流川制住仙道的手臂并不放开，稍微抬起上身俯视着他，哑着声音说，“你不喜欢？”

流川这个问题虽然没有逻辑错误，却不合常理，平时仙道大概三四种应答总能对得出的。但这时他酒意已经有了八九分，迷糊中只懂得用字面意思去想。他以前做事，想的都是“应不应该”，而不是“喜不喜欢”，这时在黑暗中看到流川眼睛灼灼看着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却没答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