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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之晔整整十分钟之后才出来，外面已经有好几个不耐烦的乘客等着要用洗手间。他轻声向人们道歉，走向自己的座位。当方之晔下定决心要讨人喜欢的时候是绝对立竿见影的，即便正处于飞行恐惧症和幽闭恐惧症的双重影响下也是一样。根据方之晔自称，他这两种毛病都很轻微，而且早就好到不会妨碍行动。看起来也是，但并非毫无影响。万俟摇摇头跟在他身后，想不通为啥大家都是人形电脑，费尚文就可以每天活蹦乱跳、心想事成。
　　“讨厌狭小空间的话，不去洗手间就好了嘛。”
　　“我不想在宁思面前吐。”方之晔轻轻回答，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万俟，“而且，谁叫她们每十分钟就给我送饮料。”
　　他回到座位，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绑好安全带，把它系到最紧。做好这一切之后他抬起头，向旁边一脸关切的宁思露出微笑，笑得跟平时得意洋洋的方之晔好像没什么两样。
　　只是好像而已，因为宁思立刻担心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动作在平常通常会反过来。幸好某人最近实在瘦得厉害，外加顶着那张娃娃脸，看起来居然也没什么违和感。
　　“还是不舒服？”
　　“没关系，就快好了。”
　　万俟在自己的座位上听到了这句话，哼了一声，决定不予评论。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猜出了这个笨蛋人类选择这么一个女孩子的用意。
　　方之晔是把蒋宁思当作鞭子带在身边的，因为他所有其他朋友都太厉害了，让他没理由非要变得坚强。
　　真是蠢死了。
　　
　　那天天气很好，飞机降落的时候穿过雪白的云彩，然后视野里就出现了大片的绿色。这个城市以大片的芒果种植园著称，这时候离芒果成熟还早了点，不过万俟是在大都会长大的小孩，从没见过活生生的芒果树，难免有些好奇。他把座椅背调直，心里想着回程的时候应该带几只水果上飞机，据说水果系的香味有助于舒缓心情。
　　真可怜，某人紧紧抓着椅子扶手的手指都快断了。
　　他们终究平安落地，乘客们照例鼓掌，庆幸国内的安全飞行纪录又延长了几个钟头。万俟没有行李，先出来等那两个。方之晔帮宁思拎着包，看见万俟的第一句话是：“我们跟着宁思去玩吧。”
　　“……听说米妙妙放话让你洗脖子来着。”
　　方之晔笑眯眯地摸了摸脖子。“挺干净的。”
　　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怪，水手们长年出海之后乍一回到陆地就是这么轻飘飘地走路。万俟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看着，觉得大开眼界——要看到方之晔失去自我控制力是很不容易的，特别是在如此的大庭广众之下。朋友踏上滚梯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上去扶了一把，手上沉得很，果然这家伙的腿还是软的。
　　“方之晔。”万俟想了想，决定还是警告一下，“你悠着点儿。”
　　“啊，放心，放心，只需要把肾上腺素慢慢地代谢掉而已……来，宁思，领行李是这边。”
　　宁思被拉回来，有点茫然地哦了一声。万俟嗤地笑出来，耸耸肩膀，越过方之晔走到前面。
　　“我先去看看。”
　　小机场是这点好，行李出来得特别快。宁思的箱子他知道，箱子上拴的识别卡片跟方之晔常用的是一对，十字绣的米奇和明妮。那是宁思的手工，当初绣了一堆拿来到处分发，在方之晔的目光警告下谁都没敢用。他把箱子拎下来，检查了一下上面贴的托运条。方之晔推了行李车过来，笑嘻嘻地鼓励宁思站上去。即便是蒋宁思也知道他这是在忽悠自己，摇了摇头，反而退开了一步。
　　万俟暗中翻翻白眼，心想有力气开玩笑了大概是好了吧。不过车子还是他推，出去送宁思上了机场巴士，看见方之晔一声不吭地在买票，吃了一惊：“真的要跟去？”
　　“安啦，不是去找米妙妙。”方之晔眨眨眼睛，“来都来了，进城晃晃也没损失么。”
　　“……你其实只是找理由夜不归宿吧？”
　　方之晔笑嘻嘻地在巴士最后一排找位子坐下，这次挨着万俟。“哦？对不起，忘了你是有家室的人。我来帮你打电话给古小枫——”
　　他掏电话的手被万俟一把按住。
　　“行了。就咱俩一起失踪吧。”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冷笑了一下把它关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虽然我也觉得某人混蛋了点，但他又不是白痴，应该是有什么原因的。”
　　方之晔那个笑容一丁点都没有变，抬手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好复杂的逻辑转折……”
　　其实最后只是归结到一个与非门。万俟想，最后只归结到你信还是不信。
　　他没有再多说，合上眼睛，心里想着刚才看到的短信。
　　“不能告诉你原因，不过拜托照顾一下他。不要让他知道我跟你有联系，多谢。”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裤的侧兜，闭着眼睛露出微笑。
　　——哼，没问题。不过我也不会让你知道我跟他在一起。
　　过于笃定是不好的，不管那是对什么。人类。
　　
　　这城市很小，下了机场大巴随便搭了趟公车就到了市中心。他们跟宁思分手，万俟叮嘱了一句“千万别让米妙妙知道我们来了”。宁思看着他们发呆，显然不明白他们想要干什么。其实万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掏出手机上网查了一下，问方之晔：“吃东西还是闲逛？”
　　“我饿了。”
　　老实说，能听到他说这么一句可真不容易。这城市的名产是各种水果、卤味和早茶点心，早茶现在是赶不上了，找大排档还是很方便的。拜古小枫同学所赐，万俟也练就了一身到哪里都活得下去的好本领，而且随便到哪个新地方都一定要坐坐公交车吃吃大排档，不然根本就算是没有去过。比起来方之晔简直就是温室里的花朵，认床认枕头认浴盐睡衣牙膏洗发水，常常需要抱着抱枕才能入睡——附加说明，抱枕通常必须是人形的。
　　自从那个用惯的抱枕隔了一个太平洋，他就常常干脆不入睡了。
　　万俟自己其实也有点饿了，一大早爬起来陪人赶飞机，只在机场麦记匆匆吃了早餐，对二十岁的大男生来说那分量压根儿从哪不到哪。匆匆从网上查到家推荐的店就窜了进去，连吃了两碗面一屉虾饺三碟子卤味才一边喝着茶一边满意地叹了口气。对面方之晔早就搁了筷子，好像觉得很有趣地看着他，看他一口茶喝进嘴里，笑吟吟地说：“万俟，你也去参加我们的竞食大赛吧。”
　　万俟学长是何等样人，面不改色地继续把那杯茶都喝掉，才掀掀眼皮说：“这顿饭你请客的话，我考虑一下。”
　　“真小气。闻人都已经答应了哟。”
　　“真需要人气的话，你应该去找你家悟空。”万俟看着他，慢慢笑了笑，“你特地安排在那个时间，不就是要等他考完么。”
　　方之晔呲牙露出一个“瞒不过你”的微笑。
　　“可惜两个男生不能报名情侣组，不然一定会很精彩。”
　　万俟腹诽了一句其实您本人这一对更精彩，招手结帐。吃饱了出来心情果然又不一样，手机里短信叮铃咚咙不停进来也没当回事，一边查地图一边问：“去海边晃晃？”
　　“啊，好。”
　　这对白太像约会了一点儿，两人同时囧了一下，很有默契地什么都没说。万俟下意识地在纵横上看了一眼古小枫的位置，那家伙最近在电视台当实习生。代表古小枫的那只画眉鸟离T大和电视台都十万八千里，虽然不如自己离得远就是了。
　　高科技时代谁都没有隐私，因为人们在分享一切的过程中可以幻觉自己变得重要。
　　真没意思，万俟想，所谓的时髦就是一切注定要过时的东西。
　　收件箱里那一堆短信倒是没有古小枫的，全是各种社团的狐朋狗友。万俟若无其事地又把手机关掉，瞄了瞄同样正在低头看手机的方之晔，心里好奇着这家伙有没有打开同样的功能。
　　想必是没有吧，因为卓頠不用纵横。
　　“要去那边搭巴士。有点远，走路还是转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行头，“咱俩这副模样跑步也不会太奇怪。”
　　他们决定走着去，反正时间还早。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走到一半路被堵了。那里看来是间学校，明明是周末却挤满了人，装扮入时的少年男女们一直涌得整条路上都是，阻断交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不晓得什么活动的海选，只花了一秒钟就找到了挂满半面临街墙的巨大横幅，看完了还是不晓得是什么。但是要这么挤过去也太费劲了，绕回去呢又嫌远。于是他们临时把看汪洋大海的计划改成了看人山人海，在路边咖啡馆的露天座位找了个位置。万俟只不过回头向侍应点了两杯今日咖啡而已，再回过头来，就发现方之晔难得地露出目瞪口呆的蠢相。
　　——可惜手机关机了，要是能抢拍下来，估计能当作一生的把柄来予取予求……
　　不良的念头只闪过了一小下。因为方之晔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叹口气，指了指人山人海中的某一个角落。
　　“希望我看错了。那是宁思和米妙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