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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Synopsis

“我们最好不要见面吧。”

宫木来得很快,说是刚好在附近没多远,“练球来着。”倒也是直接从球场过来的标准打扮,头发都是湿的。坐下来先咕嘟咕嘟灌了一瓶水,问谷泽:“进决赛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谷泽黑着脸,哼了一声,摇摇头。宫木看看他,没再说话,也低头研究菜单。过了好一阵子,才说:“输球有什么了不起。这桌子上没输过球的举手。”

阿彰把手臂伸得笔直,还嫌不够,整个人也站起来站得笔直。

宫木瞄瞄阿彰,再瞄瞄谷泽。谷泽同学终于哑然失笑,说:“没输过球的阿彰好了不起。想吃什么?点给你作为奖励。”慷他人之慨。他和阿彰在那里嘀咕菜单,我正好过去问宫木在流川处住得如何,愿意住哪间酒店。宫木是除了篮球之外一切都无所谓的,只要有球馆有健身房,哪里都一样。我跟他说一周后就可以搬进我家客房,小鬼狐疑地看了看我,大概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旁边谷泽倒是立刻察觉了,问:“Melo小姐,你要搬家?”

“啊,仙道先生太太都回来了,再住那边不太方便。”

谷泽瞪着我,没有说话,捏了阿彰一把。阿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遗憾地说:“姐姐我们要搬家吗?可是贤治哥刚答应我要再补种一遍玫瑰花。”

我叹了口气,这不是一个告诉阿彰真相的好时机。假如我下礼拜就带着阿彰搬出去,想必立刻会爆发千日战争。仙道先生倒不见得真的有多么关心儿子,不然他儿子也不会到昨天还不认识他。但是日本男人的自尊心是很可怕的。因为其实原本没多少自尊,所以尤其地可怕。

好吧,虽然最后一定还是会动用律师,不过我今晚的确得再跟他们谈谈。

武定的其他队员陆续到达,都认得宫木,客气地打招呼。升学名校的小孩,教养都是过得去的。虽然跟宫木同学那酷到不行的气场格格不入,日本人该有的习惯性寒暄倒是一句都没有落下。谷泽是队长,跟他们队经理商量着点菜。经理小孩儿悄悄过来问我预算,我挥了挥手,说:“管饱。”

全队欢呼,几分钟前的些微低气压一扫而空。烤肉店的年轻老板被欢欣鼓舞的气氛感染,过来说:“来庆祝的?恭喜恭喜。大家是高中生也不能喝酒,就送各位两盘雪花牛腹肉吧。请务必吃得开心啊。”

那顿饭的确吃得很开心,虽然没喝酒,一个一个还是High到不行。据经理小朋友的说法,武定在去年还是连一轮游都要庆祝的弱队,打到今天居然在HI半决赛最后一分钟才绝杀失败(其实并不是,只是追分失败),的确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我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遗憾的,高中时代只要有足够的比赛数就是好事,HI赛四强的比赛场数是一样的,比赛质量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到最后也缺一个头衔的确不那么完美,但是看看手拿大把头衔的藤间贤治同学,要是可以跟谷泽换的话,他一定换。

谷泽现在只是不爽离冠军只差最后一口气的感觉,但是相信我,这种感觉早知道好过晚知道。他在18岁明白了输掉半决赛的滋味,即使那只是日本HI赛,或许在22岁时就会少输一场半决赛,多拿一个头衔。

Melo第一次作为主力球员输球,就是在世锦赛决赛,已经连续卫冕多次的国家队被逆转绝杀,而且那场球彻头彻尾就是输在我手里,不管过了多少年回头看第几遍录像,结论都是一样。那场球简直就是一部控卫错误大全,所有想得到和想不到的蠢事被我干了个遍,愚蠢的程度或许不如现在坐在我对面的小控卫,但后果却要严重十万倍以上。那又怎么样,在被球迷和评论员指名道姓连骂了三个月之后我还是留在了国家队名单上,还在联盟里签下一份顶薪合同,最重要的是,那些错误,后来我一次都没有犯。

倘若谷泽能用一场HI的半决赛学会如何控制心浮气躁,那么他就依然是日本高中篮球界的MVP

就算藤间贤治还在也一样。

 

那天回去得有点晚,吃完饭还送了宫木去酒店check in。原本是想送他去流川那里拿行李的,他坚持说自己可以。因为阿彰不能睡得太晚,我也没坚持。

何况他回家还有一个继母要见。

仙道先生的新太太长相很年轻。东方人原本就小样,何况我怀疑她其实比我小——仙道先生只介绍她叫美奈,没说年纪,我这才想起自己仿佛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汉字的写法,但是当然也不能再问——个子很矮,刚到耳下的短头发,非常的瘦,眼睛颇大,只是分得略嫌太开了点儿,显得总是很惊恐的样子。大概也的确有些怕我,我是这房子里块头最大的一个。四个人在餐桌边坐好,美奈飞跑着去厨房倒茶,我刚要跟上去,仙道先生说:“让她去吧,应该她做的。”

我倒是也知道,但厨房里又没有梯子,美奈要怎么够到那些茶杯。

厨房里果然传来动静,好像是美奈在搬动凳子。仙道先生不为所动地说:“Melo,我们来重新分配一下房间吧。”

我其实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分配的,根本住不下。我花了这么多年时间,费尽力气,差不多花光了这辈子的爱和责任感,再加上客观现实并无其他选择,才好不容易习惯了和阿彰住在一起。再要加进一对儿从血缘到文化都毫无共同点的夫妻,那除非把我打回娘胎去重新做人。

但是话当然不能这么说,好歹这是阿彰的父亲。我原本觉得自己日语已经可以讲得很好了,结果一个句子在脑子里酝酿了半天还没成形。干脆也不酝酿了,直接说:“您不用费心了,我已经找好了地方,过两天就搬出去。”

其实我已经尽量客气,把所有想得起来的敬语不管对不对全部胡乱加了上去。奈何仙道先生还是不高兴起来,一拍桌子,大概想起我不是温良贤淑的日本女性,悻悻地没有跳起来,只是沉着脸说:“那怎么行,你是阿惠的女儿,我当然要照顾你。”

我险些笑了,心想这位先生,您好像连自己的儿子都还没有照顾过,别的就不用客气了。

美奈做了茶来,用了藤间少爷专用茶杯。我还没有说什么,阿彰先跳起来说:“这是贤治哥的杯子!”美奈吓了一跳,站在那里看着丈夫,进退两难的样子。我一把把阿彰按回椅子上,同时瞪了仙道先生一眼。父子俩都按捺住了即将的发作,安静下来。

那对杯子最终到了我和阿彰手里,仙道先生夫妻用的是普通马克杯。阿彰捧着杯子喝得很得意,大概这算是他与父亲交锋的首次小小胜利。仙道先生好像也很高兴,望着儿子的目光简直堪称温柔慈祥。我想了想才明白,哦,方才我说要搬走的时候,阿彰毫无反应,他大概觉得这儿子还是跟父亲亲。

红茶么就那么回事,我从来没喝出来过什么伟大的区别,因此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务必需要某个人来泡,而其他人只可以负责喝。美奈坐在仙道先生身边,谨慎地望着我,还是一副快被吓坏了的神气。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就明白了亚洲人所谓夫妻相,倒不见得五官有多么相似,但是神情举止,相处久了自然潜移默化,有所趋同。

我开始觉得他们也不是不相爱,虽然这婚姻大抵最初只是基于方便而已。

有小朋友在的时候不适合讨论严肃问题,话题自然从杯子转到藤间身上。阿彰先得意洋洋地吹嘘了一通“贤治哥”,其实也不大能算是吹嘘,多数是实话。仙道先生夫妻含笑听着,偶尔夸张地点头,是那种“是哦我们努力在和小孩子相处”的表情。他们下午见过花匠少爷,不知道藤间是怎么跟他们交流的,大概比我成功吧,居然能就那么把阿彰带到球馆来。果然仙道先生说:“藤间同学以后是要做医生的呢,好厉害。阿彰也要好好学习才行。”阿彰兴高采烈地握着拳头说:“贤治哥是我的偶像!”于是仙道先生一边笑一边瞄我,老怀大慰。

我喝着红茶没有做声,心想要是他知道阿彰指的是篮球,不知道会做何反应。

 

亲子交流眼见得慢慢融洽起来,美奈也开始偶尔可以插上几句话,虽然每次开口之后还是会怯生生地瞄我。阿彰正说到“贤治哥答应我要再补种一遍玫瑰花——”,花匠少爷打了电话过来,看来是下补习班了。我犹豫一下,走到外面去接听,说:“抱歉,阿彰现在不方便听电话。”

藤间笑。“家庭会议?那我明天再打。”

“呃,没我什么事儿。你答应了阿彰要补种玫瑰花?”

“上次的那品种花期过了。另外有件事应该让你知道,仙道先生打算拆掉院子里的篮球架。”

我心想这还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咧,告诉他下周我就搬出去,花匠可以做到到此为止,下次见面跟他算薪水。藤间听到薪水两个字笑到不行,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啊那我别学种花了我先学插花去吧,说完又笑了半天。我等他笑得差不多了,才说:“藤间。”

“啊,快到家了,我要挂断……”

“最近这段时间,我们最好不要见面吧。”

他蓦然沉默了。我站在院子里,一边回头望着屋子里那一家三口一边等着他。没过很久,听到他对司机说:“对不起,稍微停一会儿。”然后才说:“考试的话,告诉过你不用担心。”

“不是那个。”我走到花圃边,玫瑰的芬芳漫过来,“我在考虑阿彰的抚养权官司。倘若和未成年人交往,被发现了会很不利。对不起。”

藤间在那边静了很久。我想了想,没有什么好说,只好再说了一遍:“对不起。”

他大概也无言以对,什么也没有说就挂断电话。这原本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两边落得清静,而且剥夺了愚蠢争吵的机会。可是患得患失会让人的智商蒸发掉,我傻乎乎地又拨过去,依旧没有什么好说,互相听呼吸声。

我的妈呀,原来我十年来都没有成长过。

跟藤间讲话的时候我才不要顾及什么成年人可悲的自尊心呢,干脆跟他说:“对不起,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我保证不会很久,要是你专心一点准备考试的话都不会发觉。”自己觉得自己像是个秘密包养小情人的出轨混蛋。藤间还是不说话,我努力忍住想要滔滔不绝说下去的欲望,知道再多说一句都要糟,可是实在忍不住。幸好我是在L.A.长大的,一定不想让他听懂的话,还可以飞快地讲西班牙语。

那语言天生就是适合拿来甜蜜又肉麻的讲情话,我原本就是在跟一个拉丁裔双能卫交往的时候学会的,脑子里所有的成句都是甜言蜜语。其中的一些我差不多都忘了意思,只是还记得音节,还有教我念那些音节的人热情明朗的年轻面孔。照着记忆小声念着,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藤间那边倒是也一直没挂,一直等我说得累了,他才笑:“Melo小姐,刚才不是在骂我吧?”

该少爷好不容易肯开金口,我赶紧说:“哪里哪里,是我不好才真。”

“唔,这个很可疑哦。不过幸好我刚刚有录音,虽然未曾告知是不能采信作为呈堂证供,但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总还是可以吧。”

我咳嗽一声,勉强镇定下来,说:“那也没什么,小时候上学的西班牙语课文。”掰给他听:“今天天气真不错。邮局怎么走。这个西瓜多少钱。”

“哦?怎么说的来着?”

这家伙太聪明,我深恐穿帮,老老实实把之前的话再念给他听。藤间听了两遍就会了,完整流利地复述出来,连语气里那种奇妙的暧昧都一模一样。对他来说大概只是一种陌生语言的古怪发音,我却听得几乎心软起来,差点想要告诉他说没关系只要你说自己是来找阿彰。想不到该少爷干脆利落地说:“明白了,为了阿彰是吧,半年,没问题。”

是哦,为了阿彰的话,一切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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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标题:

Slum Dunk

原作者:

井上雄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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