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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太太在第二天抵达，跟他一样的时间点。我那天刚好有点忙，篮球教室要上课和拍摄，要寻找新教室用的球馆，还要抽出时间去看比赛。流川葎且派大前拿了一堆公寓的资料给我，让我“不妨顺便去看一看”。我原本还茫无头绪心想就这么直接过去看么，谁知每到一个地方自然有管理员毕恭毕敬地候着，一口一个“大前先生您来啦”。

我怎么忘了，吉田财团是做不动产的。

这样就一切都好办，我原本没指望很快能看到合心的房子，没想到下午就看上了两处。位置很好，景观也不错，其中一间甚至可以俯瞰表参道的夜景。日本的房子多数天花板低矮地方逼仄，这两间公寓却全无此类毛病，问了大前才知道，原本就是针对在日本的外国人设计的，流川椿当初看图纸的时候就说过一句话，“一切照着纽约来。”

我没什么需要和人商量的地方，稍微考虑了一下就挑选了“照着纽约来”的那间，因为房间比较多。总不能老是让流川收留着宫木小朋友，何况以后大概类似的情况还要多着。公寓的装修家具都是现成的，理论上马上就可以搬。但大前坚持“董事长说了要给melo小姐最好的”，问了各个房间的用途和要求，仔细记下来，说：“您下周搬吧。保证是最好的。”

我怔了怔，只好点头，心里提醒自己赶紧给宫木订酒店。

球馆的选择上没那么顺利，位置是一方面，给小孩子用的球场有很多配套的东西需要改造或者添置。没看几家就到了该去看比赛的时间，半决赛第一场，武定对近大附。别说有稿子要写，哪怕单单为了观察谷泽我也一定要去看这场比赛。

跟Final Four常客近大附不一样，武定是全国大赛的新丁。我倒是觉得他们比较像成城，升学名校，因为出了一个天才和一套好的战术，再加一点点运气，一路打到现在。谷泽俨然是现如今高中篮球界的头号明星，体大的推甄和大洋彼岸的训练营经历都有光环加成，声势如日中天。相反近大附是传统篮球名校，专门有球探在各个中学挖好苗子，篮球社规模超过200人，有一整打助理教练，还有一支很像样的拉拉队，在场边跳着热辣的劲舞，等着开赛的观众多半都在看她们，没人搭理练球的队员们。

武定是地主，穿着他们制服的小孩们源源不绝地涌进球馆，声势浩大。我在媒体席果然又发现了弥生小美人，对着粉红色的Laptop做认真研判状。我过去坐在她身边，看了两眼她对着录像画的战术图，终于忍不住伸手指了指：“错了。”

她看着我笑：“没办法，贤治不肯帮我画。”

我有点诧异，弥生马上解释：“他说一旦开始思考战术，脑子里就都是篮球，频道调不过来。”大概是自觉语气太急，又忸怩地补充，“他是考生嘛。”

可是我手机这时候响起来，那个考生说：“Melo小姐，我和宫木君带了阿彰来看比赛。抬头，你的十点钟方向。”

阿彰在那里拼命向我挥手。

“……你怎么带他出来的？”

“仙道先生去机场接太太，托我照顾阿彰。”藤间笑，“我是花匠嘛。”

我左右张望一下。“我家花园里什么时候长出这么多萝卜？”

萝卜们在场上跑动，媒体席正好在武定这边，我特别留意了一下谷泽，看起来状态不错。地主还是占便宜的，至少不用担心哪个队员有择席的毛病。武定的小孩们跑过场边时都会露出笑容对我打招呼，我现在一个名字都记不起来。除了有限的几个例外，日本人看起来都一样。面对每一张脸我脑海里都会涌出半打名字，没法确定哪一个是正确的，有可能根本没有正确的。

幸好我手里有秩序册，可以一个个对球衣号码。而且小鬼们也没上来逼我叫名字。裁判吹哨提醒练球时间到，球员们走向场边。我唯一叫得出名字的小鬼走到媒体席这边来，笑眯眯地说：“Melo小姐，要是赢了球，今晚请我吃饭吧。”

我伸出手来划了一个圈儿。

“没问题。要是赢了球，今晚我请大家吃饭。”

 

要赢近大附不容易，新贵和老牌豪门的区别就是能不能打下风球，那种习惯性的“我会赢”的气势真不是一两年能养成的。武定一直就很怕拥有优秀PG的球队，上次被成城打得溃不成军。真木老实说单打能力比藤间还强些，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五个位置都能打——当然仅限于日本高中生级别——好几次用脚步吃谷泽和用身板吃其他人都轻车熟路。这孩子大概是在中学里长得特别快，毫无疑问地狠狠练过中锋技术，背筐简直比谷泽还要熟练，遗憾的是他已经高三，以后恐怕再也用不上了。

又一个被身体条件捉弄的小孩。

真木今天手很冷，投篮手型透着那么一股别扭劲。问了坐在旁边的同行，果然这孩子手指有伤。我自己也曾经带着断掉的手指打过球，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克服疼痛并不难，难的是无视它。过分在意疼痛和过分在意“我不怕痛”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动作变形，同样的不可取。又再试投了几次之后真木开始改变战术，增加了分球的选择。这个时候就看出来优秀PG和普通PG的区别：队友们一开始的命中也不高，但真木很有耐心，执行得相当坚决，绝不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这段双方进攻都不太顺，近大附那边是战术原因，武定这边从另一个方向证明了普通PG和优秀PG的区别：连着好几个回合球居然都没能给到谷泽手里，草草地在时间将尽时随意出手。高中生篮球好像有一个默认的规定，全队最矮的人自动变成PG，不需要任何考核。反正我觉得武定那个小孩之所以打这位置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理由了，传球给三秒区边上正顶着人要位的谷泽，居然是一个又快又平的击地。就算是谷泽龙二也没办法在一边扛人的时候再一边弯腰去捞球，那球咻的飞到场外，差点儿砸到摄影记者的相机。

我叹口气忍不住在看台上找藤间，他果然也在摇头，真是心有戚戚焉。

使谷泽大前，遇藤间控卫，HI联赛何足道哉。

 

一般HI赛都是从半决赛开始不好看，因为到了这位置的球队心里多少开始有想法，自以为可以针对对手有的放矢，其实多半是在削足适履和邯郸学步间二选一。上半场两边打得都很糟糕，各有各的糟糕法，倒是也旗鼓相当。双方上半场分数加起来创了本届大赛新低，对各自拥有一台得分机器的这两支队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中场时教练在更衣室的咆哮连记者席都能隐约听见，武定那位没了阑尾的教练好像不怎么喜欢喊叫，那这位显然是近大附那边的了。果然下半场近大附球风大变，我刚看了两个回合就笑出来，哎呀呀，这哪里是近大附，这分明是成城。

但是他们打得也还是很有章法，可见不是临时变阵，之前就练好了准备拿出来当秘密武器的。换战术的时机也抓得正好，武定原本就有开局结尾精力不集中的毛病，一提速顿时大乱，被run了一波12-2，从此掉进坑里爬不出来。

其实照我的想法，这秘密武器放得早了点儿。圣和现在全队都在看台上，满井尚也不是吃素的。不过我也能理解近大附的教练，大概这一届大赛就没有哪个教练不怕谷泽龙二的，所以管他后着不后着，先保证晋级是正经。武定足足过了五分钟才稳住阵脚，算是你来我往地对飙起来，但是要追分谈何容易，哪怕对面是一个手指有伤的真木信一。

下半场的打法其实大概也是被他的伤势提前逼出来的。干脆放弃了跳投，闷着头往内线撞，反正比他高的没他快，比他快的没他高，跟他差不多身高速度的没他壮。进去之后上篮就没那么容易被手指的伤势影响，后来被谷泽追着帽了一个之后他索性换了左手上篮，更加防不住。眼看着武定就要这么崩盘，谷泽也越来越急躁。我怀疑他跟安西有什么约定，这次大赛拿了冠军就怎么怎么的，否则这小孩儿原本不应该这么沉不住气，被连着两个回合吹了三秒，居然上去跟裁判理论。他大概也是最近太得意了，脾气见长，挨了一个T之后竟然还不服气，队友赶紧上去把他拉开，劝了几句。隐约听得是说“教练也在……”，然后谷泽回头看了看，看的居然是我。

哎呀呀，原来我是那个不用加定语的教练，还真是受宠若惊。

 

两罚一掷之后谷泽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把球队扛在肩膀上前进。近大附吃亏在内线太过瘦弱，这支球队最强壮的居然是身为控卫的真木。谷泽不管是面筐还是背筐都可以一路像推土机那样推进到篮下，这么连着打了几次，终于找到机会，在真木头上起来，暴扣了一个。

他这个暴扣但凡早两分钟，比赛的结果也就难说。憋闷了小半场的拉拉队嗷的精神起来，全场山呼海啸。武定全队一瞬间精神一振，开始疯狂追分。无奈之前挖的坑太深，近大附的节节退却也虽退不乱。这么紧赶慢赶到了最后6秒钟，还差着三分，武定球权，两边都没了暂停。这种时候打法当然是想都不用想，近大附全员防了出来，防三分放两分。武定的几个外线命中率都不怎么样，你也不能要求随便哪个打高中联赛的选手都有一颗够大的心脏。倒了几下手之后已经只剩两秒，教练在场边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时间时间。谷泽原本一直在给队友做掩护，这时候忽然摆脱了跑出三分线，在45度要球。这次那小控卫总算没有胡来，球舒舒服服地送了过去，接球无需调整，直接跳投，追出来的真木虽然竭力高举双手，但根本够不着他——

哨声响起，那个球压着哨音碰到篮筐，在筐顶旋转，刷了一圈儿筐，然后在全场寂静中转了出来。

比赛结束。

 

平心而论，武定输得很可惜，但是并不冤枉。我匆匆把稿子结束，算着时间他们差不多换好衣服了，去更衣室门口等着。刚刚错失全国大赛总决赛机会的萝卜们垂头丧气地走出来，我笑眯眯地说：“辛苦了，来，我请大家吃饭。”

那个瘦小的控卫眼睛一亮，刚要说好，谷泽头上搭着毛巾出来，鼻音浓重地说：“我们又没赢。”

我干脆地无视了他这句话。“大家想吃什么？烤肉怎么样？”

谷泽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瞪着我。可惜还没等他放出什么狠话，其他的队员们已经欢呼起来，反对无效。

 

藤间在我带着小鬼们出门的时候打来电话，说是把阿彰给我送过来。阿彰看到谷泽就不管不顾地挂到人家身上，谷泽同学始终阴沉的脸色这才稍微正常了点儿。我看了看有两个钟头的空档可以吃饭，刚要问藤间要不要一起，该少爷笑得八风不动地说“是时候去上补习班”。忠仆兄开着本特利过来，后座已然坐上了弥生小美人，高高兴兴地探头出来打招呼。

这种年纪的萝卜们对小美人是没有抵抗力的，全队保持着同样的呆滞表情目送那辆本特利远去。唯二的例外是还没有到年纪的阿彰和心情欠佳的谷泽，一大一小同时掉过头来看我，问：“去哪里吃？”

地方最后是Answer推荐的，能坐下一整支球队，并且能把这么多运动少年喂饱的烤肉店在东京的确不多。我和谷泽开车，坐不下的少年们搭电车前往。多数人好像很快就把失利抛诸脑后，或者至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是如此。唯有谷泽同学的沮丧显然是毫不掩饰的，而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过不去。我犹豫了好一阵子，终究还是没敢让阿彰去坐他的车，一边小心翼翼跟着他一边拨电话给宫木，让他自己过来跟大家会合。草草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再找谷泽的车，已经飙到不见了。

阿彰指着前方，兴高采烈地说：“谷泽哥哥咻——的一下就消失在远方了。”

飙车是职业球员的大忌，身体是吃饭的家伙，签给了老板的，一旦有什么损坏，损失的不光是球员本人的利益。当然谷泽还没变成职业球员，这更是大忌。还没吃上饭呢就拿着吃饭的家伙来玩儿，不说风险系数，光是形象就哗啦啦掉下一个档次。我一边猜测阿彰说的那咻的一声到底有多快，一边尽快到了那家店。好彩谷泽已经无惊无险地到了，坐在位子上看菜单。不用我吩咐阿彰就蹦过去坐在他旁边，说：“谷泽哥哥！你好厉害啊！”

谷泽凝视着我家小弟，总算微笑了一下。

“真的吗？阿彰觉得厉害吗？”

“是啊是啊！”阿彰指手画脚，“一下子就不见了诶！比姐姐快多了！要是姐姐开车有你那么快，我每天早上都可以多睡一会儿呢。”

谷泽表情尴尬起来，抬头看看我。我瞪着他，说：“以后开车不要超过40迈。”他犹豫了一下，倒也乖乖点头。但终究还是闷闷不乐，低头盯着菜单，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