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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八强尘埃落定的时候，我的篮球教室重新开始授课。按照流川葎的说法，这应该是连锁教室的第一步。嗣后他会开始着手寻找合适的年轻教练，我的任务是教材。修缮一新的球馆看起来很可爱，小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在粉色场地上追逐打闹。重张的剪彩请来了日本的国手，连Lou也打越洋电话来庆祝。电视台来采访，揪住我对着摄像机。我一边背诵前一天流川嘱我记熟的稿子，一边瞄着场馆里无处不在的各种粉色想，不愧是PP喜欢的男人。

那天我表现不错，衣服是PP搭配的，头发和妆也是她盯着完成的，果然很上镜，我觉得PP迟早有一天能在那家杂志做到主编。她且表扬我发言通顺得体，说是“真不敢相信是Melo”。反正全知全能的流川葎也不会在乎我掠人之美，所以我老实不客气的接受这表扬，微笑着说：“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有做P. R.的天赋。”孰料PP听了我这话，定睛三秒钟，居然狂笑起来。

“Melo，你的发言稿还在我这里。流川说倘若你没记熟，千万要给你提词。”又得意洋洋站在场地中心张开双臂，“我设计的内装修哦，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早知道她能若无其事和流川合作，我何必鬼鬼祟祟担一份心。

新教室的第一堂课，社区里的孩子们都来参加，小小看台上坐满妈妈团。摄像机居然还不撤，架在场边对准我们。流川解释说以后会出授课DVD，好像想起什么，向看台上招招手。流川蛙小弟蹦蹦跳跳的下到看台最低一层，流川葎伸出手臂，毫不费力的把他抱了下来。

“这是我侄儿枫。Melo小姐，多多指教。”

流川枫比阿彰小一岁，个子却小了很多，漆黑头发雪白皮肤，眼睛清澈明亮，那样子要是穿条裙子就是放大版的日本人偶，都不用化妆。PP最喜欢漂亮小孩子，大呼小叫的过来捏。青蛙小弟撇撇嘴，偏偏头把脸颊送给她，动作纯熟，看来被人捏得很习惯。我叫他蛙小弟也叫得很习惯，一时要正经也改不过口来，结果整个教室的小孩子都叫他阿蛙。小流川先生狠狠瞪我，幸好大流川先生毫不介意，只是抱着手臂在场边笑。我一开始担心蛙小弟跟不上，谁知几个游戏做下来他动作居然始终有模有样。觑个空过去问流川，果然是：“啊，偶尔会跟我玩一玩。”

好像是特地为了表现惊悚效果，若无其事的在我走开时加上一句：“Lou夸过他哦。”

哼，那又怎么样，我家小弟也被联盟的顶级球探夸过。

只是错眼不见，阿彰和蛙小弟已经熟络起来，分组的时候也自动组成一对。一堂课下来两个人有说有笑，场边PP跟流川葎也有说有笑。我本来只以为我家小弟小小年纪有大将之风，谁知他回去跟我说：“呀，跟女孩子打球，原来也挺好玩。”

我那时正在掏钥匙开门，险些把钥匙圈掉到地上。

果然是一家人，我第一次见到流川蛙小弟的时候，也以为人家是女生。

那天晚上新闻里播出了“Melo篮球教室”的消息，很快电话就响个不停，所有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朋友都打过来祝贺，其中包括安西。当然我怀疑祝贺不是他的本意，只是正好有一个理由打电话给我，顺便通知我已经为谷泽安排好了训练营，HI赛一结束就过去。我在脑海中设想一下谷泽被人骑在头上暴扣的景象，企图作出最后的努力阻止这件事，失败。跟安西两个人在电话里对拍桌子，阿彰远远的缩在沙发另一端，似乎被吓到。终于挂断电话，我叹口气过去安慰他，阿彰仰脸看着我，问：“姐姐，星野哥哥那么想去美国，你为什么不让他去？”

我咳嗽一声，正打算借此告诉他因为世间不存在心想事成，电话又响起来。幸好这次是令人心情愉快的对话，藤间在那边笑着说：“Melo小姐，恭喜教室改建成功。”

我说：“哼，哼，你要小心，很快这帮小鬼就会超过你了。”

这当然是冷笑话，他也笑得很捧场，笑完之后还回来的笑话，却让人有点吃不消。

“那么，模拟考的成绩昨天下来了。约定完成，当当当当——花匠归来。”

一定是我沉默得太久了，他在那边笑，我甚至可以想象那个狡猾的笑容，幸好并不讨厌。

“Melo小姐，你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低估了日本高中生的考试频率。”

做人要守信，尤其当一个六岁孩子眼巴巴看着你的时候。何况这其实把我从尴尬的窘境中拯救了出来，最近因为我反对谷泽参加训练营，星野太太好像颇有微词，我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请她看顾阿彰。好在全国大赛没剩几个早场，半决赛和决赛都在下午进行。藤间听了我的请托一口答应，那天一早就来我家按铃。

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半小时。拿着书包，手里还有一卷东西。阿彰还在浴室刷牙，我延他进来，他眨眨眼睛说：“Melo小姐，有东西给你看。”

是阿彰上次的广告硬照，印得很大，我原本以为不过是去拍个邮购目录之类的东西，看到这阵仗有点意外。不过阿彰真的很可爱，特别是有一张运动系列，抱着球神气活现，趣致无比。据说这一系列海报会在东京的三家分店同时张贴。藤间弯腰亲一下扔下牙刷跑出来的阿彰，帮他擦掉嘴角的牙膏沫。

“那个时候，阿彰就是明星了哟。”

明星不明星的，我家阿彰才不会在乎。我提醒阿彰回房间去换掉睡衣，进厨房去给他准备早餐。藤间跟进来，我刚要问这少爷有没有吃早饭，被他抢着问：“那么，另一项考试，也就今天如何？”

我看着他那个陌生的笃定笑容，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这年头的小鬼全都不能小觑，尤其是藤间贤治。我要是今天真的去考他我就是白痴，小心翼翼绕开作茧自缚的可能性，决定把他当大人看待，摊开手说：“你看，和未成年人交往是犯罪。所以等你满了18岁，假如还有兴趣，再来追求我如何？”

他嗤的一声笑出来：“不要把自己说得像是托管的基金。”

我耸耸肩膀，把煎锅里的鸡蛋高高抛起，翻个面又落回去。有点得意，看着他问：“要不要吃？单面煎双面煎？”反正选择性失聪这种事又没有什么技术难度。藤间目光灼灼看着我，我笑嘻嘻的握紧锅。他叹口气说：“好吧，我也不想被你揍一顿。”这句话刚说完，换好衣服的阿彰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说：“什么，姐姐，你欺负藤间哥哥吗？”

我把煎好的鸡蛋装盘，出去递给他，微笑着说：“当然没有，只不过我手上正好有凶器，他正好没有而已。”

今天天气很好，一早的阳光都是金色，照在窗外园子里的露珠上。那一园子花我有一阵子没有荼毒，又稀稀落落开了几支。虽然不复以往的盛景，漂亮还是漂亮。这样的早晨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餐，当然是幸福的事。阿彰吃得狼吞虎咽，我伸出手去揉揉他的脑袋，侧过脸看到藤间，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这个少年骨子里不是一个亲切的人，正因为如此，带来的亲切感才格外令人惊喜。这样坐在餐桌上毫无生分的感觉，比起当初那个微笑得无懈可击端着茶杯不肯喝茶的孩子，仿佛已经距离一万光年。

但其实只是从冬天到夏天。

对家里有一个六岁小孩的主妇来说，半年的时间足够漫长。阿彰半年里长高了一寸半，衣服统统要新制。入学的时候特地做大了一号的制服，也渐渐快要合身。我等着阿彰吃完早餐，起身收拾盘子去洗。藤间照例跟进来帮忙，在旁边做茶，毫不费力的伸手取杯子。我心里动了一下，回头问：“你是不是也长高了？”

他露出想必酝酿了很久的笑容，矜持的答：“两公分。”

我算术一向不大好，花了几秒钟才换算过来，差不多5尺11寸。哦了一声把最后一只盘子擦干，不知为何很想欺负他，微笑着说：“真遗憾，那下次受伤的时候，我大概抱不动你了。”

看他脸色瞬息万变真是有趣，我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拎了手提电脑准备出发。阿彰乖巧的送我到门口，在玄关弯腰穿鞋的时候他踮起脚亲亲我脸颊说路上小心。本来是我们姐弟的例行公事，可是抬头看见藤间似笑非笑的样子居然有点尴尬。赶紧溜出去发动车子，在后视镜里瞄了一眼自己。一定是天气太热，脸红得有些不正常。

HI赛到了八强战，气氛果然与之前的比赛不可同日而语。看台坐了七成满，到处是熟面孔，媒体，球探，大学教练。今天上午的比赛是大阪代表近大附对爱知代表星城高中。后者是比武定还要新的新丁，先发阵容有三个一年级。因为是黑马，之前的比赛都没有安排在主球馆，我跑来跑去的也只看了他们一场球。以内线为主的球队，队里的王牌是他们那个一年级中锋，15岁就长到6尺10/200磅的恐龙级怪物，虽然球技和运动能力都不够好，但那样的身体站在那里就是武器。在没有防守三秒的规则下，任何人想要逾越这座山都要大费周折。近大附偏偏是日本高中篮球界有数的优秀小球球队，从有HI赛开始就是常客，讲究的是高位挡拆、卷切掩护、运动战。当然如果你拥有真木信一这种场均三双的明星PG，围绕他来制定战术就是理所当然的。这种家伙不管打谁都是mismatch的：比我高的没我快，比我快的没我壮。两边的王牌风格对克，所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一个：教练的使用。

板凳深度在高中联赛基本不成其为问题，因为他们基本没有太好用的板凳。

我不是很看好星城，他们的投篮太差，集体性的差，找不到一个手型完美的投手，一路的胜利都靠以无数的篮板淹没敌人，以及平均比对手多上六成的罚球。那个一年级中锋虽然体型巨大杀伤力惊人，背筐的进攻手段却非常有限，步伐也不算好，只要坚决绕前和包夹就一定能遏制住。反观近大附本来就不是一支靠防守取胜的球队，他们的法宝是得分，得分，比任何对手得更多的分。这几年来得分能力与进攻速度唯一能飚过他们的就只有拥有藤间贤治的成城，换句话说现在近大附的进攻能力独步全日本，只要星城在高位对第一步挡拆的防守出现一丁点问题，把他们的阵地拆得七零八落不是什么难事。

事态果然如预料般发展，大家对真木的期待也没有落空。他是本届大赛MVP热门之一，今年可以算是日本高中篮球界的后卫年，后卫群星光熠熠，非后卫的热门只有谷泽一个人。但我的兴趣其实不在比赛本身，而在于那个新人中锋。糟糕的运球，笨拙步伐，几乎跳不起来，翻身跳投简直就是渣，勾手完全不会，连干扰球的规则都不明白跟裁判理论吃了一个T，下半场刚刚过半就犯满离场。全部的本钱就只有他的身体而已——这样糟糕的表现，其实只说明一件事：这个人，初学者。

连阿彰的运球和投篮都比他熟练，这小孩说不定是在上了高中之后才开始打球的。

那么，明年他会怎样？

我写完稿子发出去，合上手提电脑，临时决定回家吃午餐。车子开到一半Answer打电话进来，果然是看了稿子不满意我没有把真木作为重点。但是那句话怎么说的？就算要犯错误，也要犯个“大”错误。现如今的日本这样的大个子是瑰宝，专业人士应该先看清这个事实。一边跟他吵一边开车过平交道，明明是绿灯，却突然有小孩子横着飞跑过来。下意识猛踩刹车猛打方向盘，车子发出尖锐的声音在路中央横了过来，被后面的车子拦腰撞上。一时间刹车声此起彼伏，险些出现连环车祸。我额角在车窗上重重撞了一下，头有点晕，幸好车速本来就不快，没怎么受伤。下车去抱起那个还在路中心发呆的始作俑者，跟我家阿彰差不多大的年纪，大概被吓到了，大眼睛骨碌碌乱转。他父亲飞奔过来接过他，90度鞠躬向我和撞车的另一位事主道歉。

“对不起，都是小犬的错。请务必把修车的账单寄给我，这是我的姓名住址电话。”

我接过他匆忙手写的纸条，看了一眼。绑着马尾的年轻男人，有一个漂亮的名字。

泽北哲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