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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篮球社的教练，一听就不是什么令人心动的好差事，哪怕是成城学园。我对一个个纠正小鬼们的基础动作毫无兴趣，从头教起是一回事，别人教坏了要我改又是另外一回事。基本上我是一个讨厌重复的人，耐心差，并且不能容忍别人不够好。以上这些全部都是教育工作者的大忌，所以我一向乖乖的做自由撰稿这份没什么前途的工作。当然篮球教室是另外一回事，对待可爱的小孩子我脾气很好，何况那本来是为了阿彰。

篮球教室的工作倒也进展得很快，流川葎每晚过来和我碰一次头。问起他那份翻译的工作，说那不过是免费帮朋友的忙，现在正是赛季后的假期，Lou回了Ruker继续做他的皇帝。我很好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笑：“七年级的时候，我赢过他一回。”

原来如此。

“那么，就没教会他几句日语？”

“最字正腔圆的一句，是‘小姐可否交换手机号’。”

我笑出声来。阿彰在起居室门口探头探脑。他两个钟头前就睡下了，一觉醒来却要找他的泰迪熊。那只熊熊昨天沾上了巧克力酱，我要洗，阿彰偏偏不让。今天他抱着熊睡着之后我小心翼翼把熊熊从他的怀里剥出来，扔进洗衣机。想不到他这么快就醒过来要，熊还在干衣机里转，一时也拿不出来给他。流川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们，我多少有些尴尬，企图把阿彰哄回床上去。谁知我家小弟一看我打算蒙混过关，想都不想的走向浴室外的更衣间。从正在工作的干衣机窗口，可以看到滚筒内旋转不休的熊熊。阿彰睁大眼睛，好像不明白熊熊在里面做什么。我唯恐他伸手去碰机器，准备扑上去把他摁住。流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双手抱胸倚在门口，神态悠闲。

“哟，Melo小姐，给泰迪熊洗澡，不能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哟。”

阿彰警惕的抬头看看我。我一边深怪流川多事，一边诧异他为什么会知道这种琐碎事情。他看着我摇摇头，过去弯下腰抱起阿彰，盯着小鬼的眼睛说：“不过不会有事的，明天你醒过来的时候它一定会干干净净香喷喷的躺在你旁边，比以前还要好抱。我保证哦。”

我家小弟唯一令我沮丧的一点，就是常常对外人比对我还要听话。和流川对视了几秒钟之后，狐疑的神色就渐渐转为安心，抿着嘴点点头。流川微笑着抱紧他，回头看看我。我赶紧说：“这边这边。”带着他去阿彰卧房。安顿小鬼睡下之后再回去，干衣机已经停了。把熊熊拿出来，果然瘦了不少，扁塌塌的看起来可怜兮兮。

我觉得大事不妙，回头向流川求援。他神色不变的接过去拍打整理，大概是我的目光太过期待，他把熊熊塞还给我的时候，安慰的微笑了一下。

“没事的，稍微扁了一点点，不过抱着睡觉的话，这样更好。”

虽然流川葎这个男人一直以万能的姿态出现，但万能到这地步还是令人生疑。而且日本男人的一大恶劣习气就是以不懂家务为荣，像流川野草先生这样的金牌好男人应该不能免俗。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多此一举的解释：“我那个侄儿，也很喜欢泰迪熊。明明是小孩子，却睡了一张大床，床上成堆成堆的布偶。”

我稍微设想一下那个长得很像女孩子的流川青蛙小弟睡在一堆布偶里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天晚上之后的议题严重偏离了预定计划，开始讨论毛绒玩具护理守则。因为第二天早场有柏稜的比赛，没有多久流川就告辞。我送他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什么，回身说：“对了，Melo小姐，社区篮球馆的翻新下周可以完成。教室可以重新使用了哦，请允许我带枫来观摩。”

这当然是好消息，有点太好了，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他看着我发呆的样子轻轻笑了笑，小跑着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子。这家伙开一辆古董雪佛莱，时速不知道能不能到60迈，除了方便泡妞之外我简直想不到第二个好处。但是流川葎显然是一个不怎么泡妞的男人，他只是喜欢维持一个花花公子的假象。像这么枉担着虚名儿其实是非常吃亏的一回事，不过当事人无疑另有打算，我看他自己乐意得很。

当然，另一个当事人是不是也一样乐意，那就只有天晓得。

那天早上我不幸的睡过了头，睁开眼已经是九点一刻。比赛是十点开始，开车去球馆需要四十分钟。草草梳洗了就冲下楼，连喝杯咖啡的时间都欠奉。阿彰倒是已经起来了，啃着苹果在看暑期早上特别放送的动画片。看到我下来，眉飞色舞的冲我挥动手里的泰迪熊。但凡时间充裕一点点我都会过去揉揉他，可是今天只能招招手说：“阿彰，快过来。”

他已经收拾好书包，我送他去星野家寄存。谷泽早就去了球队，星野太太诧异的说：“啊啦？Melo小姐你还没出门？”我匆匆笑一笑算是回答，把阿彰交待给她，顺附家里的钥匙和阿彰的随身手册，上面记着过敏名单。年纪这么小小就成为钥匙儿童，老实说我真是抱歉得很，但那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大家每天坐在家里抱着他亲来亲去不吃饭。飞车去球馆，毕竟迟到了，已经开打。找到位置坐定时正好宫木小哥传出漂亮的No-look pass，队友飞身上篮……不中。

最近跑轰是潮流，日本这国家少有条件优良的大个子，打小球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可是3打1的上篮不中，第一节，这算是怎么一回事。而且那小子上飞之后第一反应是挥拳懊丧，居然没有跳起来抢进攻篮板。

幸好他身边是宫木。

在HI赛的前三轮，宫木无疑都是站在一堆正常人里的怪兽。即便打到最后，以他的进攻水准，大赛里也没有能够单防遏制住他的人，最多双方在进攻端互爆防守端互被爆而已。今天的怪兽表现尤其突出，不知疲倦的投投投投，嘁哩喀喳就两位数进帐。他三分球本来不是这么个准法，这场球却哪怕对手直接封到脸上也照进不误。我有点奇怪，柏稜在冬季赛里颇有几个能够帮助宫木的球员，如今却要由王牌一个人背负着整支球队前进。昨天做功课的时候明明对过秩序册，阵容和冬季大赛相比没有什么变化，那时的二年级几乎全部留了下来，先发里除了宫木全是三年级。印象里这帮家伙应该都还在水准以上，可是一个个表情木然，在场上规规矩矩跑位，各自站定了看宫木一个打四个，或者各自拉到一侧去看宫木单挑。防守时也只尽一点点本分而已，被人过了就站定了摇头叹气，叹完气再回追。这根本不像是一支想赢的球队，要不是对方命中实在太糟糕，被打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我开始觉得他们一定是在更衣室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很难想象他们会杯葛日本青年队的先发双能卫。宫木这小子也倔强得很，板着脸只是攻攻攻，反正他持球正面打就是了，对方基本无解，手上且毛糙，包夹的结果十有八九是罚球，剩下的那一两个结果是宫木居然匪夷所思的投进。在某次他打四分成功之后看台上有几个绑着“宫木命”头带的女孩子泪流满面，我有点同情的看着她们，很好奇过几场柏稜被淘汰的时候她们会怎样。现在的柏稜是北海道柏稜宫木队，比起冬季大赛差了一个档次。照这种打法下去宫木一定会撞到体能墙，他现在救球队，那时候谁来救他。

完场后溜去技术台，真是经典数据：37分14板2助1帽3犯6失误。对方全队完场也只是43分而已，柏稜的其他四个人合计拿下23分，球队无惊无险胜出。二十分钟后这个场地就会有另一场比赛，我趁这个空档去买杯咖啡，一边喝一边写战报。旁边一个同行说：“哎呀，Melo，你来得晚了一点，刚好错过宫木同学的show time啊。”我心想整场比赛不都是他的show time，但总要配合一下，扬起眉毛。

断球下快攻，把四个对方球员甩在身后的飞身上篮。据说是“隔着一个人”，我皱着眉头想宫木真是不要命，人家稍微不小心扛一下，他就直接拍地上也未可知。问那朋友：“你有没有录像？”他转转眼珠：“没有。”附带指引：“不过那边看台上有几个高中生拿着DV……啊，难怪我觉得眼熟，那是藤间，藤间贤治！”

那不光是藤间贤治而已。他坐在看台高处向我挥手微笑，旁边还有一个同样挥手微笑的女孩子。弥生小姐拿着通行证不去媒体席，却偏偏要坐在看台上，在膝盖上敲稿子。

当然，一边和藤间聊天，一边写球评的话，也许会写得很有趣也说不定。

藤间对柏稜的看法和我大致相同，不过先夸了一番宫木。在我看来都是外交辞令，但少爷们的修炼就在于把外交辞令说得诚恳动听。弥生小美人眼睛亮闪闪正襟危坐听着，我很想笑，但不至于在两个小鬼面前忍不住。自动贩卖机的咖啡一如既往难喝，可是我早上没有一杯morning coffee会死掉。毕竟只是第三轮，兼并无地主球队出战，看台上观众不多，我把杯子放在旁边的空位子上，伸手向藤间借DV来看。

宫木同学的show time，持球背筐假动作晃开单防他的对手，做状投篮点飞扑上来补防的第一个人，运了一下球进篮下，隔着补防的第二个人飞扣了一个，赚到加罚，球进。

看到这样的球，可以得出两个结论。第一，宫木亮太同学进攻技术之完美全日本高中生第一；第二，他的队友都是死人。

我把那个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叹口气把DV还给藤间。“赛会十佳球，现在只剩九个名额了。”

当然最佳阵容也少不了宫木的位置，只要柏稜的成绩别差得太离谱。连弥生都看出来：“可是，柏稜只是这样单打一个人，恐怕不会走得太远。”一边且惋惜：“像宫木同学这样的球员，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呢。”藤间盯着球员通道出口似笑非笑。我心想那小子心里只有篮球，九成是犯了日本文化的不知道哪一条神秘禁忌，把队友得罪得一干二净。他又不是八面玲珑的藤间贤治，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对日本的校园文化一直心存恐惧，因为总看到关于欺负、上下级、不良少年和校园暴力的新闻，阿彰刚上学那会儿我每天要绞尽脑汁转弯抹角花样翻新问 “今天有没有人欺负你”，倘若不是阿彰的空手道一直学得不错，我真想在书包里给他配一只防狼器。幸好宫木那小子看来打架应该蛮厉害，除了在场上被孤立之外，大概也不会有再进一步的虐待。就当作磨练心志也好，反正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铁打的球队流水的球员，高中生球队的阵容几乎一年一换，明年等他自己当了老大，那又是另一番景象。

不过是多等一年而已。让那个骄傲的小子体察一下挫败感，不见得有多糟糕。当然即便是这样柏稜的教练也应该拉出来暴打一顿，王牌球员的自信心是要放在手心里保护的，就这么作壁上观算怎么一回事。

下一场球的队员陆续入场热身，比赛快要开始。我起身打算回媒体席，看台的位子太逼仄，腿伸不开，有旧伤的膝盖且不能弯得太厉害，坐着别扭。站起来的时候略微费了点力气，钢钉毕竟不如自己的骨头。藤间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的腿，我笑嘻嘻的揉揉弥生小姐的脑袋，说：“你们慢慢看。”

我看他们也没什么机会慢慢看。这一场是圣和对阵秋田某非种子，横滨是多么近，拉拉队陆续涌入，女生居多。刚才就有一群群的女孩子对这边指指戳戳间或小声尖叫，只是因为有成年人在场没敢扑上来。幸好场上还有另外一个可以让她们发射红心的对象，满井在投篮热身，一连两个空心入筐。圣和必胜的口号一时间响彻全场，口号响完我再抬起头，藤间就已经被女生包围了。

真可怕。

这场球看得四平八稳，圣和除了开场的两分钟之外就没有落后过。满井继续全能战士的表现，数据很另类，5分8板12助，几乎没什么兴趣主攻。圣和的外线今天一个个手热得发烫，命中我觉得能有六成开外。当然是因为对方的轮转换位实在太差，但满井总能送出open shoot的球也是一大本事。中场时百无聊赖四处张望，圣和的拉拉队试图造人浪，看台太小没什么效果。藤间已经不在原来的位子上，只剩弥生小姐沉着脸发呆，好像心情欠佳，在满看台兴高采烈的少女面孔中实在另类。

当然这样的另类也不止她一个。柏稜全队上了看台看比赛，宫木小鬼一个人坐得离所有队友隔三个位子，身边的低气压无疑过于明显，整个体育馆有一大群沉浸在轻浮气氛中的兴奋少女，却没有一个人敢过去和他打招呼。

我耸耸肩膀，心想宫木这小子真是天生不适合当偶像。反观满井在队友命中的时候例必鼓掌，最终获胜的时候也是全队拥抱在一起。这才是高中生应该有的样子，太阴沉了多不可爱。这样想着，拿起手边的相机远远对准他拍了一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按下快门的时候，总觉得他似乎瞪了我一眼。

我掉转镜头去拍圣和庆祝胜利的场面，这样的欢庆气氛说不定明天就荡然无存。硬仗陆续有来，真正的HI大赛，要从八强开始。

希望大家都能留到那个时候。